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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契丹撤军之后分给周嘉行的地盘,就凭这一份圣旨,周嘉行便能以鄂州为根据地继续向外扩张,北到寿州,南至虔州,从鄂州一直延伸至江东地区……千里沃野,都是周嘉行的地盘,他将接掌富饶的江东,辖数十州!
一片哗然。
皇帝没有实权,连自己的性命都捏在别人掌中,他的圣旨不能代表什么。
可这圣旨是给周嘉行的。
毋庸置疑,周嘉行有这个能力让皇帝封赏他的东西变成现实。
以前的周嘉行没有显贵的出身,没有家族做后盾,即使屡立战功,也会因为血统原因被中原各大节镇轻视,被老百姓怀疑。
现在皇帝下旨了。
周嘉行可以名正言顺去取皇帝“封赏”给他的东西,他师出有名,合乎道义。
这是一道没用的旨意,上面圈出来的地盘很多眼下被流寇、豪强占据,想要接管,必须先把那些人打服了。如果圣旨是给其他人的,那么它就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一道最有用的旨意,因为得到它的人是周嘉行。
有这份正式公布与众的圣旨,周嘉行只需稳扎稳打,几年之内,必将一跃而为雄踞东南、阻隔北方势力南下、实力足以和河东军匹敌的强大节镇!
……
众人啧啧了几声,忍不住朝李承业投去幸灾乐祸的一瞥。
昨天李承业还想拿周嘉行的身世做文章,今天皇帝这道旨意从天而降……
还真是巧呐!
第109章
窗扉外有雨声传来; 豆大的雨滴砸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哗啦哗啦响成一片。
廊前雨帘垂挂; 满池翠绿荷叶被打得抬不起头,积水渐渐漫上石阶。
雨势太大,九宁从杨节度使那里回来; 虽然穿了防雨的斗篷; 衣衫还是湿透了,回屋脱下木屐; 香汤沐浴; 喝了碗辛辣的姜汤,小睡了片刻。
她喜欢听着雨声入睡,让侍女支起两扇窗。
雨水潺潺流动的光影打在正对着窗的六曲折叠屏风上; 窗前湿漉漉的。
这一觉; 九宁睡得很沉。
但她梦中仍然能够听到雨声; 唰啦唰啦; 温柔缱绻,袅袅不绝。
九宁觉得有点冷。
她低头,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片柔软的云彩上,四周云絮环绕。
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鼓满她的衣袖。
她站起身; 环顾一周; 目之所及之处; 只有大片大片纯澈的蓝和白; 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遥远的天际处; 浮动着淡淡的灿烂金光。
这地方仿佛很熟悉。
就好像她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似的。
我在这儿做什么?
九宁记忆模糊,站在云巅之上,衣袂翻飞,呆呆地发怔。
忽然,脚下云层迅速散开褪去,风刮得更猛烈了。
九宁一下没站稳,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像一片被秋风从枝头扯落的枯叶,慢慢飘落。
云层离她越来越远。
她缓缓往下坠,不知道坠了多久,慢慢看不清那湛蓝的天和翻涌的白云。
黑色的原野之上,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正仰首望着坠落的九宁。
他眼神专注,抬起手。
九宁跌了下来,正好落入男人那双坚实的臂膀中。
她一脸茫然,抬起眼帘。
男人低头,紧紧抱住她,一双浅色的眸子,眉眼深刻,胡子拉碴,眉宇之间隐隐几分落拓。
“抓到你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声道。
语气既冰冷又热烈,像是炙热的熔浆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九宁心口猛地直跳。
……
屋外大雨滂沱。
芭蕉叶被压得低垂至廊前栏杆上,雨水顺着叶子流进长廊。侍女们拿来竿子,把栏杆上的芭蕉叶拨出去。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飘入屋中,窗下斜倚着软枕熟睡的九宁翻了个身,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
刚才好像梦到周嘉行了?
侍女推门进来服侍九宁梳洗。
她喝了杯茶,清醒过来,挪到外间书案前,一眼扫到书案上的信封。
周嘉行从橦州回到西线战场上去了。怀朗这次跟在他身边,没有回成都府。信是其他人送来的。
这次盟会上,先有周嘉行反客为主,后有九宁让怀朗送去的圣旨,李承业计划落空,不仅没能狠挫周嘉行的锐气,还无形中帮助周嘉行在其他人面前确立地位,瓜分地盘的事不了了之。
西线、东线同时反击,契丹见大势已去,开始收拢溃兵预备撤出中原。
战事快结束了。
九宁喝完姜汤看了会儿信,然后就睡着了。
可能因为午睡之前正好在看他的信,所以就梦见他了?
九宁按了按额角,觉得头有些疼。
她现在明白了,每次只要梦到和周嘉行有关的事就会头疼。
真想按着他的脑袋狠狠捶他几下。
……
九宁小憩的时候,多弟一直坐在屋中角落里算账目,无意间抬头,看她刚刚醒来就捂着额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忙放下笔,起身走到她身边,倒了杯茶给她。
“贵主又头疼了?”
九宁接过茶杯,轻声道:“一会儿就好了。”
这种毛病治不好,等她想起来所有事情,应该不会再头疼。
多弟皱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九宁:“贵主,要传奉御吗?”
圣人惜命,西逃的路上也没忘记带上一直为他诊脉的奉御,奉御医术高明,不是凡间医士能比的。
现在奉御就在成都府。
九宁摇摇头,喝口茶,满不在乎地怕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笑眯眯道:“好了,我肚子饿了,想吃荷包饭。”
多弟忙道:“我这就去唤人送来。”
她出去吩咐侍女。
侍女很快送来吃食,除了九宁点名要的荷包饭,还有鲈鱼脍、太白鸭子、炙山菌和几碟开胃的小菜。
九宁招呼多弟一起吃。
多弟推说要去找僚佐小吏问几件事,让其他侍女进屋服侍,自己拿着账册出去了。
出了宅子,她吩咐九宁前不久新任命的长史:“请奉御来一趟。”
长史讶异道:“已经请奉御去了。”
多弟皱眉:“谁去请的?”
长史答:“唐泽。”
唐泽是九宁的亲兵之一。刚才他在门外值守,肯定听到她和九宁说话的声音,知道九宁犯了头疼的毛病。
多弟脸色阴沉,转身回去,在长廊里等了一会儿。
月洞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奉御和唐泽穿过雨幕,步上台阶,站在廊下脱掉蓑衣。
侍女取来干净的巾帕给二人擦脸,准备进屋去通禀。
多弟走出去,拦在侍女跟前,道:“贵主在用饭,别进去扰她,等会儿我去禀告贵主。”
侍女应了声是。
唐泽看到多弟,神色微微一变,对奉御道:“劳先生稍等。”
奉御会意,走到长廊另一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等着。
多弟支开其他侍女,看着唐泽,忽然道:“你是周使君的人。”
唐泽眼皮低垂,没有否认。
多弟冷笑了一声,说:“贵主早就知道周使君会在她身边安排耳目,怀朗是明面上的,你是暗地里的,贵主不想拆穿你,我可不会那么客气!”
唐泽单手握拳,朝九宁屋子的方向遥遥行了个礼,道:“怀朗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成都府,一旦贵主这里有危险,他来不及给郞主报信。郞主担心贵主的安危,派我在贵主身边保护。”
多弟双眼微眯,“我看你不像是保护,分明是在监视贵主的一举一动。”
唐泽垂首道:“郞主吩咐我保护贵主,这是我职责所在,我无意窥视公主,若是有冒犯贵主的地方,任凭贵主处置。”
多弟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没有处置唐泽的权力。
离开营地的时候公主就知道身边有周嘉行的人,但公主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处罚唐泽。
公主不会赶走唐泽,轮不到她自作主张。
多弟冷冷地问:“公主没发话,谁让你去请奉御的?”
唐泽道:“郞主特意嘱咐过,贵主不大爱惜自己,所以如果贵主身体不适,一定要请医士为她诊脉……就算贵主因此动怒,我也会这么做。”
多弟沉默下来。
不管周嘉行做了什么……在这一点上,她和周嘉行的看法一样。
在营地的时候医士就说公主可能有风疾,但是公主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她在一边看着都着急。
她想了想,冷冷瞥一眼唐泽,道:“贵主心善,不计较你是周使君的人,我眼里揉不了沙子!以后规矩点!”
唐泽点点头,退后几步,接着值守。
多弟领着奉御进屋。
九宁刚吃完饭,看到奉御跟在多弟身后走进来,无奈地摆摆手。
她真没病呀!
奉御年纪大了,胡子一大把,冒雨走了一趟,袍角衣袖都被雨水打湿了。
九宁看他头发花白,不好意思直接把人赶出去,坐下让他给自己看脉象。
多弟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贵主,奉御是唐泽请来的。”
奉御不是她请的,都是周使君搞的鬼,和她没关系,她最听话了!公主讨厌周使君去吧,别讨厌她。
九宁一时无语。
她早就知道唐泽是周嘉行的人,曾找怀朗求证过,怀朗也没有刻意隐瞒,直接承认说唐泽是周嘉行派来的。
多弟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奉御,神情紧张。
奉御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松开手,摇摇头,道:“贵主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虚弱罢了,最近节气转换,早晚注意添衣,别着凉。”
多弟忙点头记下,送奉御出去,再三追问。
奉御还是那几句话。
多弟这才放下心。
虽然奉御没有开方子,也没让九宁吃什么药,唐泽还是记下这事。当晚交班后回到自己屋中,他以羊皮纸写下九宁头疼的事。
这头九宁饱餐一顿,头早就不疼了,抱着几卷厚厚的卷帛仔细对比研究,不觉到了夜幕初临、倦鸟归巢的时候,侍女进来通报,说前方送来战报,杨节度使请她过去。
大雨已经停了,树叶、花瓣上爬满水珠,庭院还浸润在饱满的水气中。
九宁换了身衣裳,急匆匆赶到书房。
杨节度使脸色有些奇怪。
房里没有其他人,九宁是杨节度使头一个邀请来的,她走进屋,看到书案上有张摊开的地图。
她淡淡扫几眼。
杨节度使的地图没有周嘉行给她的那一份清晰准确。
她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将龙纱地图送去梓州给炎延,地图在她手上用处不大,炎延此刻就在攻打东川的路上,正好需要详细地图。
周嘉行的地图是他走南闯北的过程中和部落的人一起绘制出来的,不仅会详细标注沿途的所有河流山丘,还非常准确。
杨节度使先向九宁行礼,道:“炎延已经围住梓州了。”
九宁唔一声。
杨节度使手指点点地图,语气一变,道:“邓珪发现了,他也在带兵赶回梓州的路上。”
……
邓珪暴躁易怒,得知儿子邓大郎死在西川,勃然大怒,扬言要手刃杨昌父子为儿子报仇雪恨。
他在短短十几天里召集各方人马,预备攻打成都府。
成都府城坚墙厚,城内存粮丰富,易守难攻,守一整年都不是问题。杨节度使这一次很沉得住气,没像以前那样被邓珪一吓就赶紧送金银财宝以求和。
为了给炎延争取时间,杨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