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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年间,陆续有皇室子弟因病暴亡,连被送上皇位的也难以逃脱魔爪。
最后只有他们兄弟俩活了下来。
有一次,李昭夜里噩梦惊醒,看到监视自己的内侍投在窗扉上的影子,吓得泪流满面,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那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上,对方只要一个不高兴随时可以杀了他的恐惧感,幼小的李昭还无法承受。
他只是个孩子,一个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王府世子。
李曦被李昭压抑的呜咽声弄醒了,拍拍他,小声道:“阿弟不要怕,他们选我当皇帝的话,我就和他们说,让你陪我玩,这样他们就不会害你了。”
后来,李曦说到做到。
他不敢违抗曹忠,就想办法把李昭带在身边,和他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夜里也睡一起。
看到内侍按曹忠的吩咐送吃食给李昭,他也要拿起来尝一尝,把内侍们吓得面无人色。
奸宦曹忠见他们兄弟感情好,怕手下人不小心失手毒杀皇帝,又听宫中奉御说李昭活不久,这才慢慢放松对李昭的看管。
……
往事历历在目。
然而,物是人非。
……
那年差点死在长安,李昭曾无数次回想,试图从过去的回忆中找出蛛丝马迹。
他不明白,李曦是什么时候变的?
那个虽然懦弱但会保护他、和他相依为命的堂兄,怎么会下手杀他呢?
……
李曦看着李昭,还在等他的回答。
李昭没看他,缓缓站起身。
他背对着李曦,双手微微握拳。
“其三,我若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阿兄,以免夜长梦多。”
如果他登基,那么李曦必须死,这样才能稳定人心。
但他不想杀了李曦。
无情如他,阴险如他,也不会对曾经保护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
所以,在听说契丹南下时,他立刻召集人手北上。
一是看准蜀中的特殊性,想探一探杨节度使是否真的忠心。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来救李曦。
他知道李曦胆小如鼠,很可能撒腿就跑。
原本他想劝李曦留在长安,可惜晚了一步,等他赶到长安时,李曦已经跑了。
还好他了解李曦,等在他西逃的必经之路上。
……
李曦猛地睁大眼睛,呼吸粗重。
“不可能!”
李昭放弃自己登基这条路,竟然是因为自己?
绝不可能!
呆了半晌后,李曦喃喃道。
李昭没有回头。
信不信,是李曦的事。
他走到那盏莲花铜烛台前,负手而立。
“阿兄,我给你两个选择。”
李曦面色沉下来。
“第一个选择,去成都府。”
李曦轻哼了一声。
李昭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肯定不屑这个选择,语调愈冷地道:“第二个选择,回长安。”
李曦愣住,脸色骤变。
“你疯了!你要我回长安,不是让我回去送死吗?”
刚才还说不想他死,现在分明是赶他去死!
李昭回头,看着李曦,眼底暗流汹涌。
“阿兄,我们一起回长安,收拢逃兵,坚守长安,保护城中百姓,轰轰烈烈和敌人对战,死得像个李家儿郎,像一位君主!”
既然拯救不了这个腐朽的王朝,那就从容赴死。
而不是窝囊地死在哪个藩镇手里。
然后被后人一次次无情地鄙夷嘲笑。
李曦愕然。
他明白,李昭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他不肯去成都府,那么李昭可能真的把他送回长安!
李曦不禁打了个哆嗦,脸色惨白。
片刻后,他颓然地垂下脑袋。
“去成都府。”
声如蚊呐。
李昭听到了。
他知道李曦会这么选,因为李曦怕死。
虽然这个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但李昭此刻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相反,他有些失望。
仿佛又回到刚进宫的那段日子,殿中所有宫人、内侍都是曹忠的走狗,他孤苦无依,谁都不敢信任,每天饿得头晕眼花,看着食案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想象自己正在品尝那些吃食,越想,肚子越饿。
这是一条寂寞的路。
没人陪他走。
……
不久后。
九宁收到杨涧的信。
杨涧告诉她,他已经顺利将李曦和李昭带出梓州,只要路上不出意外,大概十天左右就能抵达成都府。
九宁眉头微挑,看完信,立刻铺纸给周嘉行写信,叮嘱他最近不要和其他藩镇起冲突。
她没有瞒着周嘉行自己在做什么,并会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写信给他,同时提醒他一些他可能会疏忽的事。
周嘉行明显很受用,第二次回信时破天荒写了五句话,而且一句比一句长。
最让九宁惊悚的是,她居然从信封里倒出几颗殷红的相思豆!
问了怀朗,怀朗完全不知情。他只负责传递书信,送信的是其他人。
所以,相思豆肯定是周嘉行放的。
九宁嘴角微翘,不觉笑出声。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周嘉行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暗示她?
他肯定不知道关于相思豆的另一个传说。
九宁写好信,抬头,看到她让多弟镶在山形笔筒上的相思豆,决定这一次也给周嘉行送点书信之外的小玩意。
东翻西翻,没找到相思豆之类的物件,其他东西也不好塞进信封……
九宁到处找了一遍,眼前突然一亮,抓起一把铜钱塞进信纸里。
距离上一封信送出去还没几天,九宁又主动给周嘉行写信,怀朗不由得浮想翩翩。
莫非公主开始想念郞主了?
还是公主在担心郞主,所以忍不住写信问他近况?
没等怀朗继续东想西想,多弟捧了一簇鲜嫩花枝走进书房,道:“殿下,杨家四郎送来的。”
怀朗盯着那簇花,翻了个白眼。
九宁封好信,回头,扫一眼多弟手里的花。
“好难得的花,庭院里的草还没发起来呢,哪里摘的?”
多弟答:“好像是杨家暖房供的,杨使君喜欢清供,暖房养了不少花,一年四季都鲜花不败,府中几位郎君也喜欢钻研这个。”
九宁喔一声,随手指一指花几上的铜瓶:“插那儿吧。”
低头继续看其他信。
怀朗收好九宁写给周嘉行的信,走出屋子,没有立刻走,站在廊下等着。
不一会儿,水晶帘一阵晃动,吱嘎一声,多弟开门走了出来。
怀朗迎上去,压低声音问:“杨家郎君常常送花给公主?”
多弟眼珠一转,点点头,说:“几位郎君天天都送不同的花给殿下赏玩插瓶,还有送吃的,送蜀锦,送书本,送纸鸢……”
她说得越多,怀朗的脸色越难看。
九宁容貌出众,觊觎她的人不少,现在她又即将公布身份……像杨家郎君这样每天献殷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郞主该怎么办啊?
怀朗双眼一眯,决定给郞主提个醒。
现在他只能庆幸,还好九宁向来不爱搭理这些事。杨家郎君再卖力,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不可能动摇郞主在九宁心中的地位。
……
九宁确实像怀朗想的那样,完全没注意到杨家郎君们含蓄背后的深意。
她以为这都是杨节度使吩咐的。
直到这天,杨节度使接到杨涧的信,得知他们就快到成都府了,立刻派人通知九宁,请她一起看信。她赶到杨涧的书房,刚好和迎面走过来的杨四郎撞了个正着。
看到杨四郎一瞬间红透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九宁忽然反应过来。
她一时有些茫然,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们认识才多久?彼此根本不了解,而且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九宁往旁边让了一下。
杨四郎也刚好往旁边让一下,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脸更红了,红得能拧出汁水来。
九宁眨眨眼睛。
好吧……谁让她生得美呢?
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
九宁若无其事,只当没看到的模样,和杨节度使见礼。
杨节度使笑道:“再过几日圣人和雍王就能平安抵达,殿下也能安心了。”
九宁微笑,仿佛松了口气的模样。
看完信,杨节度使命人送九宁回房。
目送九宁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杨节度使脸一沉,吩咐左右亲随:“去外面守着!”
亲随知道杨节度使这是要教训儿子,不欲让自己听见,忙躬身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杨节度使和儿子杨四郎。
“痴心妄想!”
杨节度使没和儿子多废话,狠狠瞪一眼脸上还一片晕红、痴痴望着九宁离去的方向的杨四郎,骂道。
杨四郎回过神,知道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了,脸上红红白白。
既尴尬,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人。”他拱手作揖,有点不好意思,强作镇定,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确实仰慕公主风采。”
“别想了,公主不是你能肖想的。”
杨节度使干脆道。
杨四郎怔了怔,眸光黯淡,“是不是因为大哥?”
“关他什么事?”
杨节度使一怔,明白过来,脸色更臭。
四郎以为他想把公主留给杨涧,才会如此发问。
“竖子!你长兄从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敢有,他再顽劣,也不至于如此不晓事!”
杨四郎低头,望着脚下地砖,一声不吭。
杨节度使看他一眼,叹口气,道:“你是不是在想,公主流落至此,我们家收留公主,是公主的救命恩人,有资格挟恩强迫公主下嫁?”
杨四郎脸色一变,忙道:“儿不敢!儿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仰慕公主、情不自禁罢了。
杨节度使哼了一声,道:“没有最好。我告诉你,公主可不是一无所有来投奔我们杨家的!”
杨四郎怔住。
杨节度使决定彻底让儿子清醒,及时遏制住他的念头,免得他糊里糊涂得罪公主。
“我问你。”他道,“公主到成都府的第二天,做什么了?”
杨四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问这个,呆了一呆,仔细回想,道:“那天我和二哥他们做向导,带公主游览坊市。”
“然后呢?”
杨四郎有些窘迫,“儿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杨节度使叹口气,“公主到的第二天,得知蜀中强盗横行,百姓常被匪患困扰,找到为父,说她的部曲可以帮忙剿匪,以报答为父,为父当时没往心里去,随口答应下来……”
事实是九宁不失优雅地吹捧了杨节度使一番,杨节度使非常激动,不知不觉就答应了。
第三天,九宁的部曲就出发了。
他们在一个叫炎延的沙陀人带领下,专门挑那些人迹罕至、官府不愿管的深山旮旯,像用篦子梳头发一样,陆续推进,清理掉附近所有为祸一方的土匪。
因为他们解决的正好是官府不想管的麻烦事,不止当地老百姓感恩戴德,连底下的官府小吏们乐见其成,主动给炎延报信。
炎延非常踏实,踏平一座匪寨,立刻通知附近驻扎的军队或者官府的人去清理寨子,拱手将功劳让人不说,还分文不取,连战利品都不要。
底下的官员们乐坏了,觉得炎延很可能脑子有问题,又或者是公主殿下太单纯,才会任劳任怨帮他们剿匪。
这事九宁没有刻意隐瞒,杨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