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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男人一身墨绿小团花窄袖圆领锦袍,下巴蓄有短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僮仆认出他,立刻浮起一脸笑,上前行了个礼,“杨将军可算来了,使君问了好几次,说将军必不会缺席,想来是路上耽搁了,打发人去迎,人才刚走没一会儿呢!”
杨涧哈哈大笑,下马,道:“要给叔父准备贺礼,因而才耽搁了些辰光,我是从东门进城的,你们的人肯定跑岔道了。”
说着话,回头指指几匹空鞍马,马背上挂满累累的猎物。
“我亲手猎的,拿下去收拾干净。”
僮仆笑着应了,请杨涧进门,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一人,呆了一呆。
那人刚刚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杨涧立刻侧身示意他跟上自己,态度郑重。
杨涧是节度使杨昌之子,少年将军,性子顽劣,除了他父亲,还没人能降得住他。
梓州刺史和杨节度使曾一起出兵平叛,是多年好友,将杨涧当成自家子侄看待,常唤他上门指点他武艺。
每次杨涧来拜望梓州刺史,都是僮仆负责接引。他深知杨涧的脾性,知道这位将军无法无天,敢当面和李司空派来的使者叫板,还从未见他对别人如此恭敬。
僮仆留了个心眼,仔细打量那个下马的年轻人。
那人年纪不大,唇红齿白,肤光胜雪,金环束发,穿一袭红地鸾凤衔花枝纹窄袖翻领锦袍,腰束玉带,佩双玄鱼佩,脚踏罗靴,气度优雅,英气勃勃。
一双乌黑灵动的明眸,目光漫不经心扫视一圈,霎时,白日里在宾客面前大出风头、被明亮的灯光笼罩的一盆盆殷红珊瑚盆景立马黯然失色。
周围伺候的仆从、护卫被她容光所慑,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噤声不语。
僮仆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年轻郎君是个男装打扮的小娘子!
而且还是一位容色倾城的美人。
没听说杨家哪一房有这么一个出尘脱俗的绝色,看眼前这小娘子的打扮和举止,必定出身富贵,也绝不会是杨家从哪里掳来的美姬,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莫非是杨将军未过门的娘子?不然杨将军何必这么殷勤?连小娘子下马都要一眼不错地看着,生怕她摔了。
一时之间,僮仆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走神的时候也没忘了正事,请杨涧入厅堂外的廊内,让他稍等,自己先进去通禀。
杨涧脸上笑容不变,小声对身边的九宁道:“我向来不爱应酬,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和我不对付,他们不敢惹我,殿下跟着我进去,不管谁来同殿下说笑,殿下无须理会。若邓使君问起,我就说殿下是我从弟。”
九宁点点头。
邓使君就是杨涧称呼为“叔父”的梓州刺史,日后占据蜀中、登基称帝的邓珪。
她虽然穿了男装,但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小娘子,自然也瞒不住梓州刺史。但是这种宴会场合,她又和杨涧同行,周围人只当他们两人闹着玩,绝不会当场追根问底,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
两人低声交谈几句,一人大笑着快步走出厅堂,人还没到,声音已经飘了过来:“你这小子,说好今早到,怎么来得这么迟?罚酒!”
却是梓州刺史的儿子亲自迎了出来。
杨涧上前和他厮见,开门见山,直接问:“消息是真?”
邓郎君顿了一下,肃容道:“骗你就算了,难道家父还能骗伯父不成?”
杨涧长长舒了口气,面露喜色,抚掌一笑,抱拳道:“劳哥哥代为通传。”
邓郎君笑着搂他的肩膀,“就晓得你一心只惦记这个,咱们好久没见了,先陪我喝几杯再说。那位未必肯见你。”
说着撇撇嘴,道,“今天宴会上来了个大和尚,据说是长安的名僧,名号叫雪庭,为了躲避契丹军逃来梓州,正给我父亲他们讲经书呢,没趣!谁耐烦听那些因果循环?你记住了,别凑过去!”
杨涧微笑道:“我最不耐烦和大和尚打交道了!”
九宁站在一边,心里暗笑,看杨涧大大咧咧的样子,本以为是个实诚人,没想到说起谎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难怪能把杨节度使气得七窍生烟。
几天前进入梓州境内前,他们和雪庭兵分两路,雪庭比他们先一步抵达梓州刺史的府邸。
所以外人不知道他们互相认识。
忽然感觉有视线久久停在自己脸上,九宁抬起头,回望过去。
邓郎君正看着她,目光疑惑。
杨涧小声说:“这是我从弟,跟着我出来见见世面。”
邓郎君身为一名纨绔,屋中美姬如云,常在脂粉堆里流连,一眼便看出九宁是女子,也看得出她气度不凡,不能随便调笑,又见杨涧态度不像以前那样嚣张,反而很小心翼翼的样子,眉心挑了一挑,自以为懂了,立刻摆出正经表情,点头道:“令弟一表人才,比你这个哥哥强多了。”
杨涧哼道:“原话奉送给你,你那几个弟弟也个个出类拔萃。”
邓郎君脸色顿时一沉。
邓家几位郎君面和心不和,为抢继承人之位打得头破血流,众人皆知。
两人寒暄了几句,进了厅堂,和众人打招呼。
应梓州刺史之请,雪庭要开讲,宾客们立刻围了过去。
其他对佛理之说没兴趣的继续饮酒看歌舞。
杨涧走到梓州刺史跟前,送上贺礼。
梓州刺史看到他,捋须微笑,关心他几句,要他今晚留下,然后让儿子代为应酬。
……
杨涧和邓郎君退到外间来观赏歌舞,谈话间故意多次提起其他几位邓家郎君。
邓郎君心中烦闷,随口找了个借口走开。
杨涧打发走献媚的邓家女伎,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九宁就坐在他身旁。
外人只当他俩有体己话说,没有凑过来自讨没趣。
……
不一会儿,内厅传来一片脚步声。
坐在主位的清秀青年似不耐烦听雪庭讲佛理,起身下榻,随手扯住一名舞姬搂住,转过屏风。走路的时候,不停往舞姬脖子里探,恨不能整个人趴在舞姬身上。
厅里的官员们神情复杂,有的面带感慨,有的愤愤不平,有的不屑嘲讽,站起身,目送青年离开。
九宁端着酒杯,余光扫过通往后院的侧门,看到青年走进去了。
她立刻对杨涧道:“他听懂雪庭的暗示了,我们找机会混进去。”
杨涧应了一声,连吃几杯酒,吃得脸上涨红,踉踉跄跄站起身。
旁边的侍从忙过来搀扶。
九宁也站起来,扶着杨涧的胳膊,对侍从道:“我兄长不胜酒力,客房在何处?”
侍从躬身道:“小郎随我来。”
他们出了外间,走过曲折的回廊,客房的侍女迎出来服侍,预备醒酒汤和沐浴的香汤,为杨涧梳洗。
待杨涧睡下,侍女们退了出去。
九宁留在屋中,刻意支起半边窗,看外面回廊空无一人,小声问:“杨将军果真不善饮?”
床榻上的杨涧捂着脑袋哼哼了几声,道:“不瞒殿下,我天生不善饮,以前逞强和邓大比试,喝了两碗就倒下睡了一整天,邓家的人都晓得,所以他们不会怀疑。”
九宁点点头。
杨涧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这会儿没醉!”
九宁看他一眼,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她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快醉了。
这时,门外响起说话声。
几个穿圆领袍的内侍站在阶前,不知道和廊前的侍女起了什么争执,吵成一团。
杨涧赶紧坐了起来。
趁侍女们被内侍缠住,一道身影悄悄靠近客房,叩响窗扉,小声道:“杨将军在哪儿?我家主人要见他。”
杨涧很激动,听到这一句,霍然站起,抬脚就要往外走。
九宁蹙眉,拦住杨涧。
杨涧一愣,“殿下不是想见圣人吗?”
九宁抬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杨涧没看懂她的眼神,但还是乖乖地闭上嘴巴。
外面的人继续叩响窗扉,道:“三郎等候多时,杨将军快些,误了时辰就没机会了。”
李曦排行第三,人称三郎。
九宁还是一动不动。
这回杨涧忍不下去了,双手不停比划,用耳语的声音道:“他说得没错,机不可失。”
九宁摇摇头,“有诈。”
杨涧错愕。
……
九宁之所以先联系杨昌父子,除了蜀中地理位置特殊、经济富裕、远离中原政权中心这些因素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李曦——被宦官扶上位的傀儡小皇帝。
早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她就让雪庭打听李曦逃走的线路。
后来随周嘉行上山途中,雪庭从周嘉行的分析中确定李曦逃往西川,派武僧沿途追踪,果然发现相识的世家子弟的踪影。
他们正是追随李曦的金吾卫。
雪庭上山,和九宁商量过后,亲自带人追查李曦的踪迹。
最后发现李曦被梓州刺史给扣下了。
李曦走得仓促,因怕大臣阻拦,他根本没通知朝中大臣,身边只带了自己最宠爱的内侍、美姬和几千亲兵便仓皇逃离长安。
他跑得太快了,乃至于连至亲的同胞姐妹都没顾上。
梓州刺史邓珪偶然得知小皇帝往蜀地来了,大喜过望,立刻派出一万大军等在路上,以“护驾”为名围攻李曦,硬把人强行请到梓州。
李曦虽然没有一点实权,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君王,邓刺史没敢直接杀了李曦。
他以保护李曦为借口,将李曦和随行的权贵、官员全部扣在府邸里软禁起来,想效仿前人,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邓刺史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李元宗的对手,而等李元宗和契丹交战完,第一件事就是杀到梓州来抢走皇帝。
为了保命,最好还是放了小皇帝。
但是小皇帝落到自己手上,邓刺史哪里舍得放手呢?
机遇千载难逢,他权衡再三,最后心一横,决定找几个帮手一起对抗河东军。
邓刺史迫切需要同盟,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自己唇齿相依的杨昌、杨涧父子。
他写信给杨昌,说小皇帝在梓州避难,要杨昌来梓州一起商议大事。
杨昌虽然迂腐,但并不蠢,他看得出邓珪没把小皇帝放在心上,打算利用小皇帝壮大自己的势力,甚为忧心,收到信后便动身赶往梓州。
那时,杨涧正带着父亲的亲笔书信去长安见九宁。
……
九宁一直和雪庭保持通信,从他那里听说节度使杨昌也动身来梓州,立刻写信阻止,并提醒杨昌加强警戒。
杨昌一开始没当回事。
哪知他前脚刚离开自己的地盘,后脚就有战报传来,有人偷袭。
杨昌想起九宁的提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打道回府。
他是个文人,不擅长抚兵,要是把地盘丢了,很难东山再起,半生基业注定付诸东水。
李昌回到府邸后,派兵严守城门,加固城墙。
同时他回信给杨涧,要儿子代替自己去梓州,想办法在不惊动邓刺史的情况下面见李曦。
所以,离开营地后,九宁、杨涧、雪庭一行人直接赶来梓州。
……
中原是块肥肉,所有人都想啃下这块肉。
而蜀地远离中原,而且因为地形原因战事较少,中原政权刚刚建立时,忙于处理内部争斗,短时间内顾及不到蜀地。
蜀地物阜民丰,是一块理想的割据之地。
九宁现在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