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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吹灭烛火,心想,周嘉行肯定很累,这么细心的人,竟然忘了熄烛。
蹑手蹑脚走回床边,她看一眼趴着床沿睡觉、姿势看起来不大舒服的周嘉行,再看一眼自己脚下已经踩脏的毡袜,决定不叫醒他,继续霸占他的床。
刚躺好,帘外传来人声:“郞主,阿史那族的人来了。”
周嘉行立刻惊醒。
眸子睁开,正好和九宁的眼睛对上。
九宁捏着被角,无辜地眨眨眼睛。
“让他们等着。”
周嘉行看着九宁,哑声道。
黑暗中,九宁一点也不示弱地瞪回去。
周嘉行看了她一会儿,随手拢起散乱的卷发,道:“是我把你带到长安的,我不会让你出事。”
声音沙哑,满是疲倦。
九宁铁石心肠,两手一摊:“我的靴子呢?”
靴子还她。
周嘉行沉默了。
半晌后,“你答应过,不会再骗我。”
然后一转眼就带着侍女准备偷偷摸摸跑掉。
九宁愣了一会儿:“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她当时根本没作声啊!
而且想要离开也是因为被他吓到了好嘛!
不说这个,之前漏液和雪庭一起离开,让他找了一天两夜,也不能怪到她身上——他知道她在宫里,笃定她不会回去,自己先走了,所以他们才会错过!
周嘉行不说话了,草草束起卷发,起身出去。
“哥……”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轻飘飘的呼唤。
若有若无。
好像是他的错觉。
他身形一僵。
“二哥。”九宁还是习惯这么叫他,“你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对不对?”
为什么要攻打江州,他始终含糊其辞。
周嘉行不语,撩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直到天亮,他没再回大帐。
九宁后半夜倒是真的睡着了,翌日早起,床边多了一样东西。
她的靴子。
九宁嘴角扯了一下,穿上靴子,起身梳洗。
怀朗给她送来一大碗羊肉面和刚出锅的蒸饼。
羊肉熟烂,面条柔软,蒸饼香甜,她吃完,问:“雪庭到了吗?”
怀朗对她的态度不像以前那样随意,站在一边说:“没有,他送信来说在一处野寺避雪。对了,那个叫炎延的……”
他顿了一下。
炎延是个女人——根本没人看出来,阿山他们听说后,感到好奇,跑去围观,结果和炎延交上手,吃了点亏。
“他们到了,郞主只允许他们派四个人进营地。”
九宁道:“劳你替我安顿好他们。”
几十个部曲,跟着她从南走到北,不容易。
怀朗道:“郞主不会亏待他们。”
九宁不接这个话,又问:“外边情形怎么样?”
可能周嘉行说过这些事用不着瞒她,怀朗没有隐瞒,道:“阿史那将军找到李司空了,李司空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不过第一道防线已经后撤一百里。”
准确地说,是往东北撤。
阿史那勃格也不想搭理那个丢下所有文武大臣、悄悄带着亲信宦官逃之夭夭的小皇帝。
但李司空不这么想,他总觉得长安是他的囊中之物,坚持要撤回长安。
九宁已经不再为李司空在战场上抽风似的举动感到吃惊,谁让他老人家这些年横扫关中,没有敌手呢?
艺高人胆大,非常人,脾气也非常。
如果周都督在这,肯定会无情地嘲笑李司空年纪越大越不正经。
想到周都督,九宁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周嘉行的书案。
他这么细心敏锐,既然怀疑她,为什么就这么直接把所有战报带回来,大咧咧往书案上一摊?
她先试探怀朗:“二哥离鄂州这么远,千里之遥,如果鄂州那边有什么异动,该怎么办?”
怀朗面色不变,道:“九娘不必为郞主忧心,鄂州那边有袁家人留守,乱不起来。”
九宁低头拨弄炭火,“袁家之前是鄂州的旧主,二哥不在,袁家人会不会不老实?”
怀朗脸上的表情很不以为意:“有薛家的下场在前,鄂州所有当地豪族都老实了,包括袁家。”
九宁眼瞳微微一缩。
薛家?
她记得怀朗以前说过,薛家是袁家除掉的。
那时她猜想可能是自己那封告密的信起到作用了,袁家发现薛家背地里的小动作,一怒之下铲除了薛家。
但从怀朗这句话隐含的意味来看,薛家分明不是袁家除掉的。
下手的人地位比袁家高……又能震慑其他鄂州豪族……那可能只有一个。
是周嘉行。
九宁记起,曾和他提起过薛家。
恍惚只有那一次。
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她不喜欢薛家。
没有透露太多。
九宁若有所思,说:“那就好。”
怀朗出去了。
下午,周嘉行抽空回到大帐,拿走他的佩刀。
九宁没有外出,也能感觉到营地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她问:“什么时候走?”
周嘉行肯定是要亲临战场的,现在打头阵的是河东军和其他几道大军,他则坐镇嵯峨山,居中策应,协调各路胡部军队,等时机成熟,亲率两支队伍和阿史那勃格配合,开始反攻。
“快了。”周嘉行道,看她一眼,说,“雪庭明天就能赶到。”
九宁漫不经心喔一声。
雪庭迟了两日,路上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是个有慈悲心的和尚,见不得乱离,多半是遇到逃难的人,忍不住出手相救,这才晚到。
她抬头,凝视周嘉行,冷不丁地问:“薛家是怎么回事?”
周嘉行擦拭佩刀的动作停了一下。
唰啦一声,刀刃入鞘,他转身出去。
九宁拉他的胳膊,直呼他的名字:“周嘉行!”
周嘉行没回头,轻轻一挣。
力道很轻,动作也不大。
她却闷哼了一声,退后两步,摔倒在地上。
这情景太熟悉了。
就像几年前周百药的那一个巴掌,手刚抬起来,她马上就倒了。
周嘉行握紧佩刀,依旧不回头。
走出几步后,他闭一闭眼睛,步子一转。
她倒在屏风旁,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周嘉行失神了片刻。
下一瞬,他冲到九宁身边,扶起她,双手微微发抖。
“不要骗我……”
他沉声道。
然后,视线落在她苍白的、沁满冷汗的脸上。
周嘉行脸色一变。
九宁双眉紧蹙,捂着脑袋闷哼了一声,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头好疼,谁有劲儿骗你!
第88章
九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直冒冷汗。
周嘉行抱她上|床,握住她捂着脑袋的手拉到一边; 检查了一遍,没看到伤口,红肿或是破皮都没有。
“哪里难受?”
他解开她束发的小冠,拔下簪子,轻声问。
声音不自觉放轻柔了些。
九宁侧身躺着,还记得他刚才的怀疑; 有心回击两句,但头痛欲裂; 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以为她怕冷,周嘉行抱来厚被褥给她盖上。
手指无意间蹭过她散开的衣襟露出的一抹凝脂般的肌肤; 触感细柔滑腻; 又冰又凉。
似盛暑天她经常散与府中仆从消暑的六月雪,烈日下那么晶莹剔透的一小团,粉嘟嘟的,让人颇想咬上那么一口。
周嘉行肩背紧绷; 先凝滞了那么几瞬。
继而一惊,捏着九宁的下巴; 轻轻抬起她的脸。
刚才小脸苍白; 没有一丝血色,这会儿颊边陡然浮起不自然的嫣红; 才不过几息; 不停在出汗; 鬓发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绺绺湿乎乎的贴在颊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在发抖。
周嘉行立刻抱紧她,扬声叫人进来。
营帐外时刻有人守着,怀朗听到里面有动静,忙掀帘进来查看,转过屏风,视线对上半靠在床边搂着九宁安慰的周嘉行,被他阴沉的面孔和双眸里的阴戾吓了一跳。
“我这就去请医士!”
九宁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句,心道:医士有什么用?
周嘉行呢?
“哥……”
她眼眸半睁,总是炯炯有神的眸子像蒙了层浓雾,眼神失焦。
“我在这。”周嘉行俯身,手指轻抚她的脸,擦去汗水,“告诉我,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
九宁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攥住他,指节发白。
就靠你来止疼了。
周嘉行非常配合,顺着她的动作俯身弯腰,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枕着自己的臂膀。
九宁浑身难受,紧紧扒住他。
周嘉行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九宁。
她搂着他,病中不由自主轻哼着朝他求助,姿势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就像她看到周嘉暄的时候那样,还没走近,漂亮的眉眼先一弯,脚步慢慢加快,轻笑着扑过去。
而周嘉暄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张开双臂,任她围着自己撒一番娇,然后让她搂着自己的胳膊,两人一起说说笑笑着走进长廊。
很多次,周嘉行就在一边看着。
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脚步声远去后,兄妹俩的笑声依旧在花池子上空回荡,久久缭绕。
一道笑声醇厚温和,一道娇柔清甜。
……
明知她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周嘉行还是不自觉收紧双臂,揽得更紧。
九宁还在不停冒冷汗。
抱了好一会儿,头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她意识朦胧,心想这个姿势可能不对,又往周嘉行怀里拱了拱。
周嘉行僵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她舒服一点,过了一会儿,大手抬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还是疼。
九宁半是疑惑,半是恼怒,清醒了一点,卷翘眼睫轻颤,睁开双眼。
周嘉行抱着她,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眉头紧紧皱着。
确实是这个人没错呀……
九宁皱眉,确认了一下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束起的卷发和那双浅色眸子,糊里糊涂思索了片刻,使出浑身力气,双手往周嘉行发烫的胸膛上一拍。
巴掌朝下,像是要摊煎饼似的,把周嘉行往下压。
周嘉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搂着她的背,轻声问:“想要什么?”
声音就在耳畔擦过。
有点热。
还有点痒。
“你……躺下!”
语气很傲慢。
周嘉行嗓音低沉:“嗯?”
他不动,九宁不耐烦,在他怀里扭了几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然后往下使力。
简易的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
周嘉行领会到九宁的意图,几乎没有犹豫,马上顺势往下躺倒,双手紧紧握着九宁的肩膀,怕她跌倒。
九宁浑身发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周嘉行压倒在床上,往他胸口一趴。
这下好了。
她压着周嘉行,舒口气。
然而还是疼。
丝毫没有减轻的感觉。
“郞主,医士来了。”
帐帘被一双骨节突出的大手撩开,白发苍苍的医士走了进来,背药箱的僮仆和怀朗紧随其后。
医士担心病人,埋头走路,转过屏风,自然而然朝行军床走过去。
身后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僮仆和怀朗同时止步,然后响起一道调子忽然拔高、明显饱含惊讶的、又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医士没注意到背后两人突然呆立着不走,走到床前,抬起头,视线落到床上。
“郞主?”
错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