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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马,让雪球跟着啸铁一起去林子吃草,走到周嘉行身边,气喘吁吁着问:“二哥,你等了多久?”
周嘉行睁开眼睛,“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
九宁满头汗水,身上衣裳也汗湿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一会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道:“那我还不赖。”
语气轻快,她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周嘉行递水壶给她,“还不错。”
九宁眉开眼笑,接过水壶喝水。
“好甜,这是山泉水?”
周嘉行嗯一声。
九宁嫌热,看杂草丛生的茶舍院子里有丛美人蕉,走过去摘下一片肥厚的叶片当扇子,对着自己,哗啦啦猛扇。
周嘉行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拿走叶片,拔出弯刀,把叶片削成扇子的形状,再递回给她。
叶片变得轻巧,扇起来轻飘飘的,但风很大。
九宁夸他:“二哥真是心灵手巧。”
周嘉行收好弯刀,被她这句漫不经心的夸奖噎了一下。
九宁提起青竹县那边的果苗,“多劳二哥费心。”
“不碍事。”周嘉行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
说起些开荒的事,九宁只是一知半解,周嘉行比她知道得多,告诉她什么节气该做什么,最后道:“用不着你自己管,你只需要看好几个管事。”
九宁笑回:“我知道,我懒,随他们自己拿主意,只要他们不太出格就行。”
周嘉行心道,崔家那些管事非常忠心,虽然崔氏早已病逝,但这些年他们依旧勤勤恳恳为九宁照管田庄,从不瞒骗主人,她懒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那些管事也可能是出于畏惧周都督才不敢偷奸耍滑。
闲话一阵,九宁不由疑惑,周嘉行没有别的话说,好像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她的,他前一阵子不是很忙吗,难道最近忽然闲下来了?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和他说自己要去青竹县的事,山弯处突然传来嘈杂声响,马蹄声响成一片。
他们各自的仆从追了过来。
亲随翻身下马,小声提醒九宁:“县主,天色不早了。”
九宁抬头,天光发暗,红日西垂,翻涌的云层间逸出一道道霞光。
周嘉行站起身,他的亲随已经牵来他的马,“回城去。”
九宁喔一声,上马,回头看他。
他不会真的就是顺路过来陪她玩的吧?
怎么觉得这么古怪……
周嘉行把刚才的水壶系在雪球马鞍旁,“有事给我写信。”
九宁忍不住翻一个白眼:又是写信。
周嘉行目送九宁走远,翻身上马,吩咐身边亲随:“跟过去。”
亲随应喏。
两拨人分开没一会儿,天色忽然大变,霞光迅速褪去,红日早就不见了踪影,西边乌云滚滚,不多时,砸下豆大的雨滴。
雨水敲打山林,噼里啪啦声响彻山谷。
九宁一行人没带雨具,只得退到林子里避雨。
亲随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道:“看来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晚。”
刚才跑马的时候没注意,跑出太远,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可能来不及赶回城。
九宁道:“无妨,冒雨回去。”
江州城外很安全,在外面待一晚也没什么,但她一夜不归,周都督肯定会担心。
亲随没敢拦着,主仆几个冒雨赶回城,幸好在城门下钥前及时赶回,等回到周府时,全都淋成落汤鸡。
九宁脱下湿透的长靴时,倒出一大筒雨水。
侍女们心疼道:“县主快泡会儿热汤,换上干净衣裳,别冻着了!”
入夜时,雨慢慢停了。
但九宁却突然发起高热。
侍婢赶紧请来郎中。
郎中亲自煎药,连灌了几碗药汁子下去,九宁醒了过来,哑声道:“别惊动阿翁。”
衔蝉扶她坐起来,喂她喝甜浆水,道:“县主安心养病,都督今天带兵出去了,还没回来。下午复州那边送来军报,都督饭都没吃就走了。”
九宁端碗的手颤了一下,嗯一声,喝完浆水,躺回去接着睡。
这么巧,周嘉行今天顺路过来,周都督就出城去了……
她翻了个身,抱紧竹枕。
一夜反反复复高热,侍婢们衣不解带地守在床榻边,直到半夜才好了些。
刚安稳下来,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嚷声,金瑶擎着烛台,赤足跑进里间,道:“大半夜的,大郎非要见县主,护卫拦着不让他进来,他竟然打咱们的护卫!”
衔蝉脸色一变。
都督不在,三郎也不在,九娘又病了……
“谁打我的人?”
床榻上,被吵嚷声惊醒的九宁慢慢坐了起来,皱眉问。
金瑶气呼呼道:“是大郎!”
九宁头晕目眩,有气无力,轻轻啧了一声,揉揉眉心,“打回去。”
金瑶响亮地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传话。
衔蝉面露犹豫之色,“县主,这不好吧?”
“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打我的人,我就打他。”
九宁说了一句,嗓子疼得厉害,闭上眼睛休息。
不一会儿,帘后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衔蝉蹙眉,掀帘出去,低声喝骂:“县主才睡着,你……”
她看清来人的脸色,愣住了。
“出了什么事?”
灯火摇曳,多弟脸色苍白,眼神闪烁,小声说:“大郎这次好像是真的有备而来,不是趁都督不在故意找麻烦……他非要见县主。”
衔蝉头一次看多弟露出这种惧怕神情,心口猛地直跳。
“不行,县主病了,谁都不见,天还没亮呢,至少也得等天亮再说!”
多弟手掌一翻,让衔蝉看她掌心里的一封信:“大郎给了我这个,他说县主看了以后会见他的,还说县主不见他,以后一定会后悔。”
她声音一低,“大郎抓了冯姑她们。”
衔蝉呆住,嘴唇直哆嗦。
冯姑是九娘的乳母。周嘉言平时再胡闹,不会轻易动府里的老仆,这回他竟然敢抓冯姑,一定不是小打小闹。
衔蝉焦躁起来,浑身冒汗,叫来婢女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婢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烛火映照下,每个人都一脸茫然,惶惶不安。
金瑶皱眉回想,神色忽然变了,走到衔蝉身边,小声说:“昨天我听说大郎那边在打听先夫人的事……”
“先夫人?”
衔蝉心里一突。
如果是九娘这边有什么不妥倒还好说,因为只要有都督在,就没人敢轻慢九娘,连周百药也不能。
不过如果是先夫人崔氏的事……那就难说了。
多弟插到两人中间,问:“这信要给县主吗?”
衔蝉轻咬朱唇,犹豫了一会儿,“给。”
九宁烧得迷迷糊糊的,睡得并不沉,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知道周嘉言还在外面闹,扬声叫衔蝉的名字。
衔蝉走到床榻前,说了周嘉言扣押冯姑的事,拿出那封信。
九宁坐起来,靠在软枕上看完信,冷笑了一声。
拿崔氏做下的丑事来威胁她?
她倒要问问,崔氏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叫周嘉言这么自信能以此要挟她。
“让他进来。”
周嘉言走进屋的时候,下巴抬得高高的,神情倨傲,看九宁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憎恶和嫉妒,而是明晃晃的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看到他这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狂态,衔蝉几人惶恐不安,吓得连汗都不敢往外冒。
不管怎么说,周嘉言毕竟是周家的嫡长孙。
九宁刚刚从里间挪出来,歪坐在榻上,挥挥手,示意衔蝉她们出去。
周嘉言轻哼了一声,嘴角翘起,满是讥讽之意。
“九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为什么要赶婢女走呢?”
九宁撩起眼皮,懒懒道:“家丑不可外扬,大哥都说了是丑事,我自然要谨慎一点。”
看她这个时候了还嘴硬,周嘉言朝天翻了个白眼。
九宁还在发热,婢女们迟疑着不想走,九宁对她们道:“无事,都去外面等着。”
衔蝉几人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九宁咳嗽了一声,直接问:“大哥想说什么?”
周嘉言没说话。
屋里一架落地大灯树上点了三支红烛,烛火轻摇,光线时明时暗。
他就着颤巍巍的烛火盯着九宁看了很久,冷冷道:“你不配叫我大哥!周九宁——不,你不配姓周,你是你母亲生下的野种!”
九宁脸色沉下来。
周嘉言一口气道出这些天查出来的真相,心中十分快意。
从小到大,不论是周家人还是江州世家,没人提起过他的生母,所有人只记得九宁的生母崔氏,虽然他们因为各自的原因不喜欢崔氏,可他们还是羡慕崔氏,推崇崔氏,甚至想尽各种办法模仿崔氏,谁还记得他的母亲才是周百药的原配夫人?
九宁是崔氏的女儿,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周嘉言就不喜欢这个妹妹,但这个妹妹却总是在他眼前晃,而且还夺走祖父的宠爱,让弟弟周嘉暄和他疏远,其他房的堂兄弟们一开始都站在他这一边,但不久之后就全部倒戈,还反过来劝他对妹妹好一点……
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再也用不着天天受妹妹的气。
九宁是野种,她不配当周家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母亲才是周家夫人,崔氏那个妖妇不安于室,给周家带来这样的耻辱,不配为周家妇!她们母女招摇撞骗,靠着周家的庇护才能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简直可恨!
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就该被万人唾骂才对!
周嘉言激动得浑身发热,双颊诡异的发烫。
等他揭露真相,一切会回归正轨,祖父和弟弟绝不会再和以前那样被九宁哄得团团转,让这个占着周家人名头的野种流落街头去罢!
想到九宁的凄惨下场,他大笑出声。
九宁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周嘉言。
周嘉言慢慢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刚发现真相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巴不得立刻跑去祖父面前告诉他实情,但书童劝他不要急,只有先掌握证据才能一举击垮九宁,他只能忍耐。
现在他已经扣住冯姑她们了,他没有听错,九宁确实不是周家的血脉。
周嘉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最厌恶的人是崔氏,现在他揭露真相,不仅可以惩治九宁,还能报复已经死去的崔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高兴?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这件事让九宁主动去鄂州。
周嘉行双手背在背后,环顾一圈。
九宁住的地方布置奢华讲究,什么都是最好的,华丽精美的绫罗绸缎,珍贵雅致的古董玩器,屋外侍立的娇美侍婢……
这些她都不配拥有。
出乎周嘉言的意料,九宁反应平静,看他昂着下巴在自己屋中转来转去,仍是微笑:“证据呢?”
周嘉言脸色一沉。
九宁端起茶盏喝口茶,“你说我不是周家血脉,可有证据?”
周嘉言冷笑:“我已经抓到冯姑她们了!还有当年接生的婆子,人证物证俱在……你没办法抵赖。”
九宁抬起头,因为发热的缘故,眼圈有些红,淡淡问:“那你想怎么样?”
周嘉言得意地看着她,“你母亲蒙骗我们周家,鱼目混珠,让我祖父把你这个野种当成亲孙女疼爱,你仗着祖父疼你就无法无天,现在风水轮流转,野种终究是野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