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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真的是吓着你了,”江应谋灰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浅笑,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胳膊,“你跟了我这么许久,仿佛还是头一遭遇上我被刺杀,被吓着也是难免的。而今日若非你,我可能早就暴死荒野了。蒲心,你能算得清你到底救我几回了吗?我已是算不清了,好像咱们俩遇见就是为了让你救我似的。”
她垂着双眸,盯着垫褥上刺绣的金银花花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公子真是这样想的?我想不是吧……公子不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疑心我了吗?”
“谁跟你说过什么吗?”
“不重要,”她的食指轻轻拂过那凸起的花纹,摇了摇头,“重要的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和可笑。”
“蒲心……”
“您早就怀疑我了,对吗?”她抬起眉,望向江应谋,“或许从我一出现在锦城的金印王府的时候,您就已经开始疑心我,并且提防我了对吗?想想也应该是这样的,您是谁?稽国第一谋士,又岂会轻易相信一个由金印王郑憾安排在您身边的人?不是您太敏感聪明了,是我太天真了。”
“陈冯告诉你的,还是晋寒?”
“陈冯先生说,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割舍从前,从此侍奉您左右,做您身边的一只兔子,二是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您眼前了。”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江应谋握着她胳膊的手轻轻紧了紧。
“我能先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好。”
“既早怀疑上我,又何须留我这么久?”
“想听实话吗?”
“当然。”
江应谋嘴角的微笑又若隐若现了起来,抬起右手,绕过她耳侧几丝纤发,轻轻揉捻了几下:“我喜欢风吹过你耳发的样子,那样……很像从前的无畏。”
无话,她在听完这个答案后,久久无话,微微张大的瞳孔里有讶异,有惊愕,还有隐隐涩痛——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江应谋?你对我,真的是如此深情吗?这样的深情是真的发自你内心还是你想敷衍现在的我而故作深情?
见她久久无语,只是睁着一双惊讶的眸子呆坐,江应谋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左脸,轻声细语道:“怎么?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有些怪我了?”
她回过神来:“我怪您做什么?”
“怪我利用了你,怪我为了我的私心而勉强让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其实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最怕跟你说穿摊牌,我明知你有可疑,也知道你来到我身边目的非纯,一旦说开,你很有可能就此销声匿迹,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提这事儿,我怕你会离开。”
“你真的……是因为那位无畏公主才留下我的吗?”
“蒲心,”他的大拇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左眼角,因为那里仿佛有水光颤动,“别这样,倘若你怪我的话,可以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我有什么理由怪您呢?”她凝着他道,“您容留我这么久,没有因为我身份可疑而将我杀了灭口,我有什么理由来怪您?您的理由或许是十分深情的,但我想那位无畏公主未必会信,因为……”
“因为世上都说我对她无情无义,是吗?”
“对,”她说出这个字时,心口仿佛被震了一下似的,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世人都说,那位公主是因为您的背叛和绝情才绝望地从赫城城楼上跳下的,而如今,您告诉我您留下我是因为她,您叫我怎能相信?我想要是她听见了,也未必会信。公子,倘若您真对她那样的深情,那为何当初又要舍弃她独自撤离赫城?”
这话终于问出口了,多久了,她把这句话憋在心里多久了,每回话都涌到了嘴边了,她还是不敢轻易问出来,但今晚可以了,既然大家已经摊开来说了,那么这话就可以问出来了,江应谋,你准备给个什么答案呢?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着她那双渴望答案的眼眸许久,喃喃地说了一句:“你果然是她派来的,对吗?”
“什么?”她没怎么听明白。
他将脸缓缓转向了另一侧,依然用着一种自问自答的口气说道:“你就是她派来的……她派你来质问我……为何当初要舍弃她独自离开赫城,是这样的,对吧?”
“没人派我来,我说了,我没有什么旧主……”
“无畏,”他轻轻唤着这个让他既思念又伤心的名字,一滴泪珠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滑下,“为何你自己不来?为何你不等我回城?就算没有我交给江尘那封信你为何不等到我回城?我是你的夫君,你为何如此地不相信我?我不需要小祭仙,我只需要你……”
他那些喃喃自语她听得不是很完整,只是模糊地听见什么回城,什么夫君,什么小祭仙,几个凑不起来的字眼。她轻声地问了一句:“公子,您还好吧?”
“我真的很后悔……”
“您后悔什么?”
“后悔把无畏一个人留在了赫城……”
“可后悔有用吗?后悔挽不回任何事情,不是吗?”
“对,后悔挽不回任何事情……”他心口起伏渐大,“是我对不起无畏,说来算是我亲手推她下赫城城楼的……我不应该留她一个人在赫城里,更不应该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化解那场危机,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太拿自己那稽国第一聪明人的头衔当回事了,我太……”
话未完,他轻哼了一声,流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仿佛伤口被扯着了。她慌忙起身,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唤道:“公子!公子!您别太用力了,您伤口还没愈合呢!公子,公子您清醒点!您不能再晕过去了,公子?公子您回句话啊!”
“蒲心……”他再次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仰头望着她,额间冷汗淋淋,“你别走……行吗?留下来……不管你是谁……留下来……行吗……”
“公子您还太虚弱了,先好好歇着行吗?您大概是把伤口扯了,我得先替您看看伤口,您好好躺着!”
“蒲心……”
“怎么了?很疼吗?”
“你是小祭仙,一直都是……”
“您先别说这个了,您最好先别说话了,您脸色又开始不对劲儿了,您好好躺着,我得先替您瞧瞧伤口!”
这男人的伤口果然扯裂了一些,鲜血又开始往外翻滚,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血给止住了。包扎妥当,她也十分地疲惫了,听了江坎的话,去窗前的榻上裹着厚斗篷歇着了,江应谋那头就暂时由江坎看着。
这一合眼,她当真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沉,顺带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和江应谋从母后的寝殿出来,她要爬柚子树上摘大柚子,江应谋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张牙舞爪醉得有些迷糊的她从树干上扯了下来,她回头推了江应谋一把,跺脚生气道:“别拦着我,谁拦我我踹谁!谁都不能阻止本公主吃顶上最大的那个柚子!”
江应谋的呵呵声响起,上前用双臂拢着她,仰头朝柚子树顶端看去:“无畏啊,这才夏天,满满的柚子花香,你闻不到吗?花落方才有果成,这满树的柚花还未落,你上哪儿去摘最大柚子去?”
她也朝上望着,撅嘴耍赖道:“坏柚子,跟江小白一样地坏!为什么不快点花落?为什么跟江小白似的不听话?江小白是小混蛋,你也是吗?快点,快点长大柚子出来,我要江小白脑袋那么大一个的!”
“不着急,无畏,咱们有的是功夫等,想吃好东西就得有耐心等,一年等不到咱们就再等一年,两年等不到咱们就等四年……”
“要是四年也等不到呢?要是这辈子都等不到呢?”她快嘴抢话问道。
“那……”江应谋抱着她轻晃着,望着头顶上那幽香阵阵的柚子花笑道,“那就让咱们的儿子等,让他记住这棵柚子树是他娘定下的,等哪年长出最好看的最大的柚子了,就摘来给他娘,你说好不好?”
“我要最像江小白脑袋的!”她环着这男人的腰,说得直翻白眼。
“好,要最像江小白脑袋的,要不要把江小白的脑袋也给你?”
“要!”
“呵呵呵呵……”
江应谋那爽朗的笑声飘散在充满柚香的空气中,一阵风过,她感觉她和江应谋都飘了起来,飘着飘着,江应谋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团黑色雾障,像是要把江应谋卷走似的,她忙大喊了起来:“江小白,快跑!江小白,快跑!”
“蒲心!蒲心!”阡陌的一阵疾呼惊了她,她瞬间从那梦里醒了过来,一跃而起,直挺挺地坐着大喘气。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那是什么梦啊?
“蒲心你没事儿吧?”阡陌弯腰问道。
“没事儿……”她抬手抹了抹额上冷汗,“阡陌你来了?”
“昨儿不好来,怕被府里瞧出什么来,所以我今儿才来的。你是不是太累了?昨儿一定吓着了吧?都做噩梦了。”阡陌担心道。
“我方才……方才说梦话了?”
“没有,就是忽然左翻右翻了起来。”
“哦……”
“你去歇着吧!你昨儿照顾了公子一整天,今儿我来看着就行了,有事儿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一面下榻一面点头道:“好,那就由你看着,有事叫我,我回房再睡会儿。”
“去吧!”
裹着一身冷汗,带着那颗昏沉沉的脑袋,她如同梦游一般回了自己的房间。再睡,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换了一身衣裳,决定出去逛逛,找些需用的野草药。
寒梅馆左侧有一片低矮的梅林,此时净剩下些秃丫空枝儿了,要等到来年春天众芽齐发时,才能得见这片梅林的盛景。不过当下,这里倒静得舒服,她提着小挎篮,漫步其间,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见到前方有不少苦苣,她忙走过去蹲下,拿出金剪子采摘了起来。正采着,忽感身后有人,她忙警觉起身,回头轻喝道:“谁?”
“姐姐,是我!”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秋心?”她倍感意外。
“你真在这儿!太好了,终于找着你了!”
来人的确是秋心,几个月不见,这丫头似乎长个了,脸蛋也成熟了不少,不过却提着个包袱,像是要去哪儿的样子。她忙迎上去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博阳的?你来怎么也不写封信告诉我一声?”
秋心笑道:“我昨日才到的。上江府一问,说你们到城外寒梅馆来小住了,那时城门已经落锁,没法出来,所以今早才来找你。姐姐,你看着脸色不好呢,在公子身边很辛苦吗?”
她握了握秋心的双肩,摇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睡得不好。对了,你来博阳做什么?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不是,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她双眸微收:“告别?你要去哪儿?”
“我想过了,我不打算跟绮罗夫人学艺了,我想去巴蜀国舅舅那儿。”
她略感惊讶:“你怎么又忽然愿意去了?”
秋心耸肩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发现一个人飘零在外头的滋味儿其实并不好受。之前真的是我太任性了,总以为离开姐姐什么事儿都能干,可当姐姐真的不在我身边时,我觉得学什么都没劲儿了。”
“对不住了,秋心,当时撇下你一个人在未梁……”
“我明白的,姐姐你不用跟我道歉,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秋心一脸真诚地说道,“是我自己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