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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之下-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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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那一天梅阿姨问她“然后呢?”
  然后……
  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哪有什么然后啊?就那样啰。
  许戈心里很苦恼,以后肯定更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了。
  即使她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可梅姨还是给以她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梅姨是妈妈的朋友,妈妈不在之后一直都是梅姨在照顾她,村里很多人都说梅姨也许会成为她的妈妈。
  许戈是爱梅姨的,在别人都叫她许戈时就梅姨叫她小戈。
  许戈住的村子不是很大,名字很难记,直到离开时许戈还是记不住那个村子的名字,长大之后,许戈才知道那是位于中朝边境的偏远山区,它连村子都不是。
  离开那个村子时许戈还很小,大约能记住的也就是那里无处不在的山风,以及那是发生在晚上的事情。
  关于为什么要离开那里,爸爸和她说“我们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路上,乘坐过飞机、窝在空间有限的车厢几天几夜、步行过一个人也没有的荒凉地带、住过富丽堂皇的大房间、也在车站旁边破烂不堪的面食店吃过面条。
  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
  那个冬夜,许戈的手指忽然变大了起来,圆鼓鼓痒的,又疼又痒,让她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谁也没有办法。
  最后,那个人拿来了酒精灯。
  酒精灯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他拉起她的手,把她手指一个个掰开放在酒精灯上。
  很神奇的,那老是让许戈掉眼泪的手指忽然不闹腾了。
  那晚,窗外的世界特别黑暗,风从屋顶上一次次经过,狂妄得仿佛下一次就会把屋顶掀翻一样。
  “许醇,我想回家。”她和他说,梅姨平日里头做的那些白米饭在那个时候显得特别的诱人:“许醇,我想吃白米饭。”
  那怕是闻闻白米饭的香气也是好的,瘪着嘴,那些她以前不大在乎热气腾腾的饭菜、暖和的被窝、还有院子里的秋千让许戈的眼泪都掉落了下来。
  那个人没有像往日里头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和她说着“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了。”
  接下来几天里,每当夜幕降临时,她都会坐在方桌前,在他的注目下把手乖乖的伸到酒精灯上,一双眼睛趁着他不注意时在他脸上溜达着。
  载着他们一家人的那辆车夹在长长的车队里,长长的车队卷起漫天的黄沙,她能做到的也就只剩下睡觉和发呆了。
  那个晚上,那个人摇醒正在呼呼大睡的她,爸爸背着她下车。
  睡眼稀疏中,许戈在爸爸的背上看到了,远远的高高的所在有亮得吓人的星星,那些星星和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
  亮蓝色的微光中,她似乎看到长着黑色翅膀的风就像鹰一样,围绕着那些星星盘旋着。
  伸手,手指指向那些星星,喃喃自语着:那是天国吗?
  一路走来,许戈从很多很多包着头巾的人们口中听到关于那个叫做“天国”的所在,那些人在提起那个地方时都表情虔诚。
  在梅姨的翻译中关于那个叫做天国的地方栩栩如生,那一定是位于天上的国度。
  据说那是属于善良的人们最后美好的归宿地,能让人们的内心获得平静。
  小小的心灵里想着:那么高高在上的地方也许就是那些人向往的归宿地。
  不然,此时此刻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的安静着。
  “不,那不是天国,那是圣殿山。”那个人和她说。
  暗夜,爸爸背着许戈往着幽深的小巷深处行走着,她在爸爸的背上频频回望,那座漂浮着星光的山,冷冷的远远的,淡淡的。
  那里不是天国,那里是圣殿山。
  小巷是笔直的,沿着圣殿山许戈看到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人仿佛被融入到圣殿山蓝色的星辉里头。
  这个晚上,许戈的手神奇的愈合了,鼓鼓的手指变回原来的模样。
  一九九七年一月,许戈来到耶路撒冷,那是耶路撒冷最冷的月份,那一年许戈八岁。
  四个座位的小面包车里,许戈和那个人坐在后面座位上,正在开车的人是爸爸。
  小面包车开出垂直的街道光就四面八方迎面而来,晨曦中许戈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公路的浮尘中凝望着那座圣殿山。
  长得可真好看,英俊又神气,像那处于暴风雨中海中央依然屹立不倒的风帆,像……
  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就像那座圣殿山,孤独而骄傲着。
  仿佛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一家人来到耶路撒冷已经有四年时间,爸爸在集市开了一家五金店,许戈是这里的人们眼中五金店老板的女儿。
  看到那个黄色路标时,许戈心里快活了起来,因为前面的路况十分不好,那遍布在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窟窿都是坦克、装甲车留下来的。
  每当夜里从老城区那边传来枪声时,次日街上就会出现装甲车、坦克等重型军用车辆,多则数十辆,少则三、四辆。
  要是枪声换成火箭炮声情况会更糟,以军会在路上设立路障,他们会抽查一些看起来陌生的车辆和面孔,这样一来就会导致许戈上学迟到。
  迟到的人可不仅仅是她,而老师们对于这种现象也是见怪不怪了。
  昨晚的老城区是安静的。
  面包车擦着亮黄色路牌,许戈忍住笑意,黄色的路牌代表着接下来的路段是以军军队经常出入的路段。
  就要到那个大窟窿了,那个大窟窿之后就是另外一个大窟窿。
  面包车太小,一旦车辆陷进那些大窟窿里,车子就会激烈摇晃起来,摇晃时不是她往着那个人身上靠,就是那个人往着她身上靠,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借机发牢骚。
  也只有她发牢骚时那个人才会瞧她那么一两眼。
  往左,往左……
  “嘭”的一声,脑壳重重敲在车窗上,当那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身体时,忽然间心里一动。
  学着电视上戴着大耳环的俏姐儿:“你摸哪里呢?”
  那一声可真大,许戈也被自己淡淡声音吓了一大跳。
  紧急刹车声响起。
  后车座的两颗头颅以相同的频率分别往前。
  摸着额头许戈想朝着自己爸爸发脾气,可爸爸的神情让她有点吓到了,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只是闹着玩的。
  “爸爸。”呐呐的叫了一句。
  “许戈,他是你哥哥。”那个平日里头一直很随和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用那般冷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许戈忽然间很讨厌爸爸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本来想溜出嘴的那句“我是闹着玩的”因为某种情绪而卡在喉咙口。
  爸爸说完话之后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一眼让许戈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约约中许戈觉得爸爸是惧怕那个人的。
  比如,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时都会低着头,随着一年一年长大,许戈越来越讨厌看到那样的画面,感觉自己的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的样子像极耶路撒冷的某些现象。
  集市上的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在见到贵族时总是会低下头去,直到穿着长袍配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贵族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坐上停在街口的进口跑车扬长而去时才会直起腰来。
  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只有在面对这贵族们才那样,当他们面对穿着褪色长袍、满面尘灰面色饥黄的男人们时腰板挺得可直了。
  这些人多数是从战乱国家逃亡到这里,他们有一个笼统的称号“难民”
  一些难民手上还拉着瘦得就像要咽气的孩子,嘴里毕恭毕敬的称呼着商店老板和小贩们为“老爷”或者是“先生”。
  爸爸说他们手里拉着的孩子可以帮助他们在面对心地好的雇主时,能得到优先录用的机会。
  在衣衫褴褛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后面,还有用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阿拉伯女人,更多的时候她们只能低着头走在自己男人身后。
  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区的现象。
  庆幸的是,许戈不在这种现象之内,许戈觉得她要是包着头巾肯定会呕死,这里女孩子像她这样的岁数都已经开始包头巾了。
  许戈喜欢在笔直的小巷奔跑,让风卷起她长到腰际的头发。
  许戈还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一家和这里的人们有些不一样。
  嘴里整天说着“我们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板一家于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更像是一名旁观者。

  ☆、第69章 /(吾爱)

    高云双口中的厉列侬的临时办公室就在距离他们住处不远的地方,数十分钟路程,面积也和他们住的地方差不多。

    许戈在厉列侬的临时办公室门口吃到了一个闭门羹。

    就像是特意站在那里等她一样,那名有着温和声音的近卫队队员如是告诉她“厉先生现在不方便。”

    许戈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名近卫队员嘴巴闭得紧紧的,他身边那扇门紧紧关闭着。

    她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的,嘴里说着知道了但在经过那个转角时身体隐藏在了附近的树木后面,利用那些树木的遮挡一步步来到正中央门对面的树后面。

    许戈得确认厉列侬脚的扭伤程度,她总觉得厉列侬扭伤脚这件事情有些奇怪。

    浅色窗帘可以让她看到房屋里的若干剪影轮廓,那个房间静悄悄的,许戈可以确定厉列侬就在里面,之前她看到医护人员进入到那里。

    许戈也尝试过给厉列侬打电话,可她打给他的电话宛如石沉大海,接通了可电话一次也没有被接起。

    临近正午时分,左边走道上出现一抹窈窕的身影,那抹窈窕身影没有得到把守门的近卫队队员任何的阻挠就进入到那个房间里。

    窈窕身影的主人就是全面代替金沅工作的哈佛生,这时许戈又想,秀色可餐,很显然1942领导人深谙其道。

    不知道把金沅换成哈佛生厉列侬的工作效率会不会提高?

    哈佛生进入不久后,之前进去的两名医护人员从房间离开。

    这个时候许戈又想,谁说1942领导人不喜欢美人儿了,看看机会逮得多好,这下他们有了独处的空间。

    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追上那两名医护人员。

    目送两名医护人员离开的身影,许戈在心里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在她所遗失的六年时间里,梅姨所教她的那些功课肯定被她荒废了不少。

    刚刚在她恐吓那两名医护人员时她的声音软绵绵,毫无杀伤力。

    两名医护人员唯一对她说的话就是“对不起,我们不能泄露病患的*。”

    艹!那一刻许戈觉得自己的厉太太当的真是当得窝囊极了,手里紧紧拽住的手机眼看就要往地上摔。

    可在最后一秒她还是放弃了。

    现在她不是二十岁,现在她是二十六岁。

    往回走时许戈差点和迎面而来的哈佛生撞到一起,站在距离门口差不多两米左右的所在,她们面对着面。

    “他……”涩涩开口:“他,伤得怎么样?”

    她们所站位置靠近窗,哈佛生没有应答许戈,而是把脸转向窗的那边,似乎是想透过那层窗帘去看清楚里面的人的表情,以此来判断该不该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涩涩的声音转淡。

    淡淡的,带着几许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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