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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这样认为。”石黑一雄此时已经被尼古拉斯牵着鼻子走了，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这部电影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无数废话，絮絮叨叨说得没完没了，电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主题，只是一大堆暴力无意义的拼接，所以，我不认为它有多么出色，这只是一部电影爱好者自我拼接的无聊作品。”
等石黑一雄把话说完之后，他的大脑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跟上了话语的速度，这让他觉得有些窘迫，可是随即他也说服自己：每一个人都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更何况这里是电影节，本来就是允许多样观点存在的，这就让石黑一雄镇定了下来。
可是石黑一雄原本还想要说一句“这只是我个人观点”之类的场面话来缓和一下气氛的，却发现眼前记者的视线都朝着他身后集中了过去，而且不少记者脸上还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这让石黑一雄顿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
石黑一雄一转头，就看到了雨果那温和的笑容，“上帝！”这样的哀嚎就在石黑一雄的脑海里不断回荡了，背后说人家坏话或者是背后批评别人，这都不是大事，重点是对方就在现场，被抓了现行，这就太尴尬了。石黑一雄是觉得自己想要找一个洞钻进去。
雨果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尼古拉斯脸上得意的笑容，这让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听着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自己作品的坏话，这种事情雨果还是第一次面对，感觉很是奇怪，比起愤怒来说，更多是一种好笑的感觉。
其实就好像那些影评人在报纸上大肆批评某部作品的时候，这会让演员和导演难过，甚至是愤怒，一气之下就想要找影评人算账——甚至也有人真的这样做了，直接挥拳相向；但是这种面对面的训斥，还是会让双方都有些难堪，就连面子上的客套似乎都维持不住了。
石黑一雄，这个人雨果很陌生，但他却不应该陌生，因为他就是“告别有情天”那部电影改编小说的原著作者，他出生于日本，但五岁就前往英国了，被誉为是英国移民文学三雄，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确实令人敬佩。“告别有情天”的原著“长日将尽”可以算是他的巅峰之作。
正是因为如此，石黑一雄受到了邀请，成为今年戛纳电影节的评委会成员，这也是戛纳一向的风格，不仅仅是电影专业人士，还有各行各业的评委都可以成为评审团的一员。所以石黑一雄才出席了今天“金钱帝国”的首映式，所以尼古拉斯提问他对于“低俗小说”的看法他才不能避讳——因为他是评审，点评参赛作品就是他的工作。
虽然石黑一雄和雨果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石黑一雄确实很难对雨果有好感，不是因为“告别有情天”惨败给了“辛德勒的名单”，那都是电影的事，和他这个作者没有直接联系；而是因为“告别有情天”在上映之后的不正当竞争行为，这不仅损失了电影剧组的名誉，同时对于原作者也是一种羞辱。所以，虽然石黑一雄和雨果没有仇恨，但他也很难说得上是“喜欢”雨果的。
现在，石黑一雄批评“低俗小说”的事，被雨果当场撞见，这顿时让记者们都兴奋了起来，尼古拉斯显然也十分期待雨果的反应，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雨果。
雨果原本是不想走过来的，他完全可以当做没有听到，径直离开，避免让石黑一雄更加尴尬，毕竟石黑一雄是评审，他有权利发表自己对“低俗小说”的看法，雨果则没有权利强迫对方喜欢“低俗小说”这部电影。
但是记者们齐刷刷聚焦过来的视线，却让雨果没有办法无视，他只能是笑了笑，朝石黑一雄的方向走了两步，在记者面前停下脚步，然后故作愤怒地说到，“刚才似乎听到先生说‘低俗小说’十分无聊，这可是无法原谅的事，即使你可以说‘低俗小说’不好看，没有内涵，甚至是糟糕，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部无聊的电影。看来，其中那些黑色幽默的桥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的，真是遗憾。”
雨果故作姿态的话语表面看起来是在开玩笑，但却让石黑一雄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因为雨果是在讽刺他看不懂电影的黑色幽默——这偏偏又是事实，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反驳。
可是记者们听到雨果如此没有杀伤力的回答，却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看来雨果现在果然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了，又是老套的场面话，真是无聊。
不过，尼古拉斯却没有轻易放弃，他察觉到了雨果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戏谑，尼古拉斯就不由激动起来：雨果表面看起来和煦无害，但如果就此相信的人，那绝对是傻子。
果然，雨果又接着笑容满面地说到，“石黑一雄先生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在文学领域所创造的辉煌确实是让人侧目，那一份阅历那一份累积，是我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我在大学学习的期间，也曾经阅读过‘长日将尽’，文学价值确实是让人佩服，但石黑一雄先生书籍的出色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领悟的，必须沉下心，慢慢阅读，才能品味到其中的深意，所以我总是喜欢反复阅读，喝着一杯热茶，沐浴着阳光，享受那一份美好。”
雨果明明是在称赞石黑一雄，但尼古拉斯看着雨果那灿烂的笑容，却差一点就忍不住，想要直接笑出声来了。
第822章 坐观好戏
每个人都有发表自己对电影观点的资格，但也没有人亲耳听到对方批判自己作品时会无动于衷，哪怕明知道“忠言逆耳”也不行，更何况对方还是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这对于自己的作品绝对是一种侮辱。
1984年二月十七日，一部名叫做“美国往事”的电影在美国小范围内点映，当时并未引起太大反响。意大利导演瑟吉欧…莱昂曾经受邀执导“教父”，但他却为了筹备“美国往事”而拒绝了这一邀约，可是当瑟吉欧觉得万事俱备时，“教父”的大热却让制片方对同类型的“美国往事”缺乏信心，这一次阴差阳错之下，“美国往事”就被无限推迟，一等就是十一年。
在这十一年期间，每年戛纳电影节上都会有一个穿戴整齐的意大利帅哥坐在会场，手捧一摞长达四百页的剧本等待投资商，一直等到1983年，瑟吉欧才等到了将“美国往事”搬上大屏幕的机会。
“美国往事”在1984年前往戛纳电影节，瑟吉欧专门为了电影节剪辑了一个二百二十九分钟的版本——这就是所谓的欧洲版，比他本人最为钟意的导演剪辑版短了二十分钟。电影首映结束之后，现场观众起立鼓掌长达十五分钟，甚至有许多电影评论家称之为1984年最伟大的作品，没有之一。
但是，“美国往事”于六月一日在北美全面上映时，却遭遇了一片恶评，原因就是因为制片方不顾瑟吉欧的一再抗议，擅自大刀阔斧，将影片剪辑成为一百三十九分钟，这也就是未来被人们诟病无数的“美国版”，片中所有闪回段落几乎全盘消失，瑟吉欧用心良苦的普鲁斯特式结构被生生阉割成为了“美国”犹在而“往事”难寻的单线叙事。
本片在美国上映之后，骂声一片，票房惨淡，这部耗资四千万美元成本的超高投资，结果仅仅只上映了两周，收入四百万美元票房，一败涂地。
倍受打击的瑟吉欧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拿起过导筒，五年后在家乡意大利郁郁而终。
多年之后，当“美国往事”的导演剪辑版重见天日之后，人们这才意识到这部作品的出色，更加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部出色的黑帮电影，更是一部足以与“公民凯恩”相媲美的绝对经典，在漫长的黑帮电影历史长河之中，“美国往事”、“教父2”和“好家伙”被公认为最杰出的三部作品，但讽刺的是，瑟吉欧在世时，他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这种肯定。
瑟吉欧的美国梦破碎了，但他给电影历史留下了一段珍贵的胶片，“美国往事”没有好票房，没有得到任何一项奥斯卡提名，但它的意义却无需这些来佐证。这是好莱坞最伟大的一次失败。
想象一下，当那些影评人对美国版“美国往事”大肆批判时，瑟吉欧是什么样的感受，他的内心肯定是在滴血，他前后耗时了十三年筹备的作品，结果却沦落到如此境地，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绝望，以至于瑟吉欧最终对电影完全失望，郁郁而终。
“美国往事”的欧洲版在戛纳上映时，如潮的赞誉才是这部电影最真实的历史评价，当年这部电影并没有参加竞赛单元，只是作为展映作品上映，但人们却总是在赞叹着，如果“美国往事”参赛，那么也许当年金棕榈奖的获得者就不会是“德克萨斯的巴黎（Paris。Texas）”了。
电影其实就是一种艺术，人们的审美对于艺术总是充满了争议，艺术允许争论的存在，但却不允许侮辱。当年华纳兄弟对“美国往事”粗暴的阉割，就是一种侮辱；而石黑一雄对“低俗小说”的偏见，也是一种侮辱。
在雨果看来，石黑一雄不仅是没有看懂“低俗小说”，他应该是拒绝认真观看“低俗小说”，这种个人偏见本身就是对评审身份的侮辱，更重要的是，石黑一雄作为一名作家，他对于电影的了解更是贫乏，他看不懂“低俗小说”的黑色幽默，他看不懂昆汀对暴力风格化的处理，他读不懂电影对于美国低俗文化的解读，他看不懂复古风格之于电影的作品……
如果是一名普通观众如此，雨果可以理解，但却无法接受；如果是一名评审如此，雨果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所以，雨果刚才的一番话，是在讽刺石黑一雄对电影一窍不通，没有当评审的资格；同时也是在讽刺石黑一雄因为个人偏见拒绝对“低俗小说”赏析，根本没有静下心来慢慢观看，自然无法体会到其中的优点。
尼古拉斯对雨果最是了解了，所以他立刻就读懂了雨果话语里的深意，雨果这完全就是给了石黑一雄一个响亮的耳光，偏偏还不露马脚，这才叫做“骂人不带脏字”，这让尼古拉斯差一点就没有忍住，直接就笑了出来。
现场的记者们也一个个都是人精，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雨果客套话语里面的深意，一张张表情都精彩了起来。
石黑一雄只是面对记者时不太习惯而已——因为他更加习惯用自己的文字来打交道，但他也并不是不懂得社交的人，相反，他一下就听出来了雨果那客套话里隐藏的锋利，这让他火气也就蹿上来了。
雨果只是一个无名小辈而已，而他却是每部作品都能够获得重要奖项的作家，最重要的是，在他的眼中，娱乐圈的艺人和作家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现在作家的权威居然被挑战了，这让石黑一雄也很是不满。
“‘长日将尽’和‘低俗小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载体，读懂书籍需要的是文化底蕴，而看懂电影则不需要任何条件，你这样将二者拿来作比较，我可不认同。”石黑一雄此时已经就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嘴角虽然还带着一点点笑容，但话语却泄露了他此时的严肃。
记者们顿时都兴奋了起来，其实一般来说，像雨果那样说场面的情况，即使话里带刺，聪明人也都会装作听不懂，又或者是用同样的场面话回击，并不会挑明，因为一旦挑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