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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朝会结束后,她就去找徐斯临。
朝会开始后,官员们先是按例奏报了一些军情和灾情,然后便有徐党的御史捧芴上奏,参的正是顾少恒的父亲,宁远侯顾汝。
“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宁远侯顾汝霸占民田,还强迫百姓为其缴纳田税……”
“启禀皇上,顾汝豢养刁奴,假授天意,以羊血亵渎圣上威严……”
“启禀皇上,宁远侯顾汝居心叵测,裹挟太子,意图谋逆犯上……”
果然如宋越所说,徐党的欲加之罪,不仅仅限于逼宫。他们从轻到重,一条条给顾汝冠以罪名,有措辞委婉的,也有言辞犀利的,言之凿凿,声情并茂。
朱瑞心中本来就有火,听到这一条条“罪状”,心里更是愈发不痛快,面色如锅底一般黑沉。
首辅徐延站在前列,只听着底下的人有条不紊地贯彻执行他的吩咐,自己则是看着靴尖一言不发。宋越也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得。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赵其然听了干着急,几次看向宋越,袍袖上的绣线都要被他抠烂了。
此时的大殿里,大约分了三种人,一种是徐党,正在卖力地演出。第二种是支持太子的人,可是这些人大多已被提醒过,此时不便发声。第三种是骑墙派,对于太子会不会出事并不关心,只把这热闹的朝堂当一场戏看。
因为第二和第三种人都不开口,只徐党都奏了五六人了,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徐党的御史和给事中们按顺序粉墨登场,一个比一个唱得好。朱瑞的脸色越难看,他们仿佛就得到了越大的夸奖,因而更加卖力。
到了最后压轴的那位,看着前面的人都已经光荣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自己更是不能落下,于是更改目标,不参顾汝了,而是直接参劾太子朱祤洛。
他道:“太子殿下纵容外戚,德行有失,未免天下百姓嘲笑我大明太子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太子殿下已不适合再居东宫储君之位。”
朱瑞皱着眉头,瞥了眼立在阶下的儿子,又看向那御史,“你说什么?”
那御史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陛下,微臣冒死谏言,太子当废啊!”
这时,朝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掌印太监黄珩大喊了一声“肃静”。
朱瑞没有发话,他在等。
等着看有多少人会站出来替朱祤洛说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已是有人谏言要废太子了,也并没有人站出来。他不得不问了一句,“其他人有什么话说?”
这时,有人站了起来,待他张口一听,却是附议要废太子的,而不是替朱祤洛求情的。见此情急,朱瑞都有些糊涂了。
阶下站了这么多大员,那么多御史给事中,竟没有一个人肯维护他的儿子?结党逼宫,党在哪儿?莫不是就顾汝一个?
这般想着,他又看了看阶下站着的儿子朱祤洛。朱祤洛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眼睛里还有些红丝,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如此看来,倒是有些可怜。
接着,又有人站出来要发言,这时朱瑞心里已开始有些纠结,倒希望他是为朱祤洛求情的了。结果还是并没有如他所想。
这时,宋越给赵其然使了个眼色,赵其然终于出了口气,立刻转身又给一个御史使了眼色。那御史收到讯号后,便站起来发言: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尚年幼……”
朱瑞终于等到一个为儿子说话的,正打算仔细听,那人却是简单只说了“太子年幼,犯错也是正常”这么个理由,就又归位了。
这一番求情,不痛不痒,完全不敌徐党疾风骤雨似的攻击。
可这正是宋越想要的效果。朱瑞原本盛怒,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已经产生了疑心,如果今天满朝都是为朱祤洛求情的,那他的火气势必会更大。等他看场面上竟没什么人替朱求情,火气就会慢慢降下来,会转为困惑,甚至会有些可怜自己的儿子。
而所有人都不为朱祤洛发言是不现实的,这样会显得太过刻意,只有让一两个御史不痛不痒地发言,才能彻底打消朱瑞心头的疑虑,让他相信朱祤洛并未结党。
只是这样还不够,没有人为朱祤洛求情,导致了场上局势一边倒,几乎满朝都是废太子的谏言。这样下去,朱瑞哪怕已经不疑心朱祤洛,也会迫于局势,不得不做出一个让百官满意的决策,那就是——废太子。
接下来,就要看青辰的了。
第107章
眼下朝堂上的局势,既在徐延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意料之中,是他猜到宋越也许会插手干预此事,不会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在他意料之外,是他没有想到宋越“干预”的方式,竟是“袖手旁观”,选择了集体一言不发。
徐延不由扯了扯嘴角,还真是难为这些“太子党”了。求情不行,会加深朱瑞对朱祤洛结党营私的误解,不求情也不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朱祤洛被冠上逼宫谋逆的罪名。
对他们来说,倒是两难。
此时的场上,也有不少徐党看出了宋越等人的“为难和窘迫”,不由在心中暗暗为他们的首辅大人的高明计谋击掌叫绝。
龙椅上的朱瑞没有出声,他又等了一会儿,想等下一个为太子求情的人站出来。对于眼前一边倒的局势,满朝请求他废掉自己儿子太子位的场面,他开始有了一种被强迫之感,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可比起这一点不舒服,在他心里占据了更大部分不舒服的,还是这一次的逼宫。他不知道朱祤洛是不是真的有谋逆篡位之心,比起明着来的徐党,他更痛恨背地里暗暗谋划的人,未知和不可掌控会让他感到恐惧。
如果今日朝堂上的局势照此发展下去,迫于群臣的谏言和他自己内心的猜疑,他很有可能会在散朝前颁下一道圣旨——废黜太子。可究竟会不会下那个决定,现阶段的朱瑞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还在摇摆。
他看了儿子朱祤洛一眼,朱祤洛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紧张之色,眼睛不时地会眨两下。朱瑞知道,那是他打小紧张时就有的习惯。
可这紧张是因为什么呢?
是担心蒙受冤屈?还是害怕罪有应得?
思量了一会,朱瑞又问:“其他人,可还有话说?”
“皇上,臣有本奏。”
青辰微垂着头,自队列中站了出来。
奉天殿内,灯火辉煌,烛光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身影。天子垂目,只见他亲手挖掘的人才神色恭谨,从容端凝,两道目光依然清澈温和,却透着坚定。
说起来,她穿绯袍的样子,他还是头一回看见。
“准奏。”朱瑞抬了抬手,很快应道。
对于沈青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心里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
她是大明官场的新秀,为他献过奇策,为大明赢过两万匹战马。她有无双的才智,扎实勤恳的态度,细致敏锐的心思,还曾得过他一句“只要你不让朕失望,朕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许诺。
这是她第一次上朝,第一次站在金銮殿里发言。她会说什么?会为朱祤洛求情吗?
“自入东宫辅助太子进学以来,微臣未能尽职尽责,好好辅佐太子,亦唯恐今后无法胜任太子师一职。故而在此特向皇上请罪,恳请皇上免去微臣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另选贤能任之。”
话音落,堂内一时鸦雀无声,阶下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朱瑞听完也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她站出来,是要替太子求情的,却没想到,她竟然是引咎请辞……她难道是担心东宫失火殃及池鱼?
朱瑞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心情有一些复杂。面对这个清俊温润的人,这颗他亲手挖掘的沧海遗珠,他对她是有特殊的情感的。
那种情感有一点复杂,无法用一个词说几个词描绘清楚。但他很清楚,在描绘它的词汇中,有一个是毋庸置疑的,它叫作信任。
他对她是绝对信任的。
她是他亲自提拔的人才,短短几个月,便以飞快的速度从一个没有品级的庶常升为正四品的少詹事。对于她来说,他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又深得他的信任,她必然应该是更希望他这个皇帝继续稳坐江山,又怎么可能帮着别人逼宫呢。
况且,她才到东宫,时日尚短,谋逆这么大的事,以顾汝沉稳谨慎的性格,定是不可能与一个还无法辨别忠心的她商量的。
所以,逼宫一事一定与她无关,她一定是无辜的。
她根本不用担心会因此事而连坐。
就在朱瑞蹙眉深思的时候,堂上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
列队于奉天殿的官员们对于这个刚到东宫任太子师,此刻最应该为太子说话却急于与太子撇清关系、划清界限的人,心里各有各的看法。
宋越与赵其然早知道青辰会这样做,此刻只静观其变,一言不发。
而其他有心维护太子的人却并不知内里乾坤,此刻就像是小寡妇看花轿,只能干着急。
他们原以为她站出来是要施以援手的,却没想到她竟是来落井下石的。平步青云的背后是如此爱惜羽翼、薄情寡义,着实是可恨,令人不齿。
青辰的发言惊到的不仅是维护太子的人,就连在场的很多徐党都不禁怀疑,这可怜的朱祤洛的身边,真的是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听到场上的议论声渐起,掌印太监黄珩不得已又喊了声:“朝堂之上,不得私下议论,肃静。”
而此时此刻的朱祤洛,就像是遭遇了一场晴天霹雳。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满场废黜太子的言论,他本来就又惊又怕,心中怀的最后一丝希望,是他足智多谋的沈师傅可以站出来为他求情。
可他没有想到,他苦等多时等来的,并不是正义温暖的捍卫之言,而是冰冷疏离的请辞宣告。
在她为他解赛马之围时,他问过她“如果有人让你去辅佐其他的皇子,你可不可以不要答应”。昨天,他又问她:“沈师傅,你答应过我,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我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了。”
那会她的回答是:“殿下放心,臣定当信守承诺。”
然而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弃他而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朱祤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沈青辰的眼眶里,已是隐隐泛起泪光。
他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被人当众背叛和抛弃,当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早在青辰的预料之中。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样的哀痛和眼泪是装不出来的,他的种种被青辰“背叛”所引发出来的情绪,会尽数落在朱瑞的眼里。这样,朱瑞就会彻底相信,他没有党羽,甚至连最亲近的老师都背叛了他。
龙椅上,天子朱瑞长长叹了口气。
看着朱瑞叹气的模样,青辰知道,她在宋越帮助下想的这个计谋,奏效了。
此前一直无人为太子发声,朱瑞对于逼宫一事的火气已是渐消。等到她请辞的时候,他看到朱祤洛脸上的落寞和泪水,就会转为同情朱祤洛,与此同时疑心与火气也便全消了。
只有打消了他心里的疑虑,她的计划才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就要看她接下来说的这番话了。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朱瑞看着她,沉吟片刻后道:“说吧。”
“微臣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