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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番邦听说有好吃好喝的,来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前朝,先帝才狠心下令控制朝贡的人数和次数,朝贡使臣把大明朝吃垮的局面才稍有好转。
到了朱瑞当政,他依然维持着这项传统,面子至上。宋越任礼部尚书一年多来,曾三次建议他缩减朝贡开支,他每次听了也都当没听见。反正花的是百姓的钱,祖宗留下来的钱,倒也不是那么心疼。反之要是传出去,说大明到了他这一代皇帝,就对外邦“不友好”了,那面子就丢大了。
与此同时,首辅徐延秉持一惯的拍马思路,只要是不损伤他自己利益的,皇上永远是对的。在朝贡的事上,针对宋越的提议,朱瑞推了一次两次没办法了,就假惺惺地叫内阁商议,这个时候徐延就挺身而出,第一个起立反对。既然内阁意见不统一,那就等到统一了再说,朱瑞乐得有个首辅挡在前面,就这么无限期地拖着。
所以,大明的朝贡一直干的都是亏本买卖,没有哪一次是赚的。
教坊司歌舞一曲后,光禄寺便为席间众人斟酒,众人向天子敬酒。此后,宋越作为礼部尚书,代天子与察合台汗国世子哈鲁帖木儿对揖共饮。喝完酒后,按例,他代朱瑞表达了一下对他们纳贡的谢意。
后来,按制各自敬酒。
喝了几轮以后,太子朱祤洛摸着酒杯,回头看了青辰一眼。青辰看着他面色微红的脸,对他微微点了下头。
朱祤洛心领神会,便佯做喝醉,推倒了酒杯,出声道:“哈鲁世子,本宫见过你们进贡的马匹。你们都说给我大明进贡的是最好的马,可本宫怎么也看不出来好在哪里,它们生得既矮小又其貌不扬,一点也不若我大明的马膘肥体健。本宫……本宫心里不服,不信它们能比我大明的马好。”
哈鲁帖木儿听了,笑了声道:“太子殿下年幼,只怕是酒量不济,喝醉了吧?我早就说过了,太子殿下若不信我们进贡的是好马,那就与我们比试比试,看看是谁的马跑的快。”
“我……我不比……不用比,一看便知。”
朱瑞坐在龙椅上,眉头微皱,看着儿子,然后又看了看青辰。青辰面色平和,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很快就明白了些什么。
儿子的性情他是了解的,之前朱祤洛已经失言错过一次,一定内疚自责,必引以为戒,不会再犯第二次。再加上今日他带了青辰赴宴,想必是有应对之策,要化解赛马的难题。所以,这一番“酒后再失言”,只怕是装出来的。
这般想着,朱瑞也便不动声色,只端着酒默默地看着儿子。
“太子殿下一再说我们献的不是好马,看来是对我们有什么成见。”哈鲁帖木儿道,喝了酒的脸有些泛红,看着有些兴奋,“只是又不肯与我们比试,是不是心里怕了我们啊?哈哈。”
“我……谁说我怕你们,我大明地大物博,什么奇珍异兽没有,岂会怕你们那等矮丑的马。”少年储君的声音略显青涩,佯醉的话很直接,带着点孩子气。
“既是不怕,那就来比上一比,是好是坏一赛便知!”一再被说马劣,哈鲁帖木儿已是有些不舒服。
“我……”朱祤洛装得太用心,一时忘了接着该说什么,便扭头看了下青辰。
青辰连忙装作搀扶他,附到他耳边提醒了一下。
“我……不是不敢比。”朱祤洛继续道,“只简单分个输赢,不得什么实惠,你我都没意思。本太子不比……就是,就是觉得你们的马不好。”朱祤洛这番话虽有点无赖,但因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旁人也无从指摘。
哈鲁帖木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当他是连借口都不会找,登时便道:“太子殿下所言实在好办,那你我赌上点什么,不就不无趣了?”
朱祤洛连连摇头,稚气未脱的俊脸两腮泛红,“要、要不明年再赛吧,再有几日你们便要回国了,此时赛马未免显得仓促了些。”
哈鲁帖木儿哈哈笑了两声,“明年?太子殿下是要等小马驹长大了再赛吗?我等回国不急,就这几日赛吧。公平起见,赛马的地点可由你们来挑选。省得到时候你们输了,说我们欺负了年轻的太子殿下。”
察合台汗国的其他使臣也在出声附和,酒后的他们情绪都很高涨,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朱祤洛一时好像陷入两难境地,只能垂下头尴尬道:“还是算了吧。”
“诶——太子殿下方才说了,大明什么奇珍异兽没有,又岂会怕我们那些矮马。” 哈鲁帖木儿不依不饶,“如今当着大明皇帝的面,不如我们就此立下赌约,赛一场马。以表明我国向大明进贡的诚意。”
说罢,他看了朱瑞一眼。
奉天殿内,灯火辉煌,照得藻井斑斓陆离,大柱上的腾云金龙气势逼人。天子阶旁的镂空香炉,正袅袅升起轻烟。
半晌,龙椅上的朱瑞终于开口,声音浑厚清晰,“既是如此,那便赛一场吧。若是我大明输了,此番回赐的丝绸玉器等物增一倍。若是我大明赢了……太子,你来说吧。”
青辰心算片刻,凑到朱祤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朱祤洛紧接着道:“回赐之物折算成金银,可买贵国这样的矮马两万匹。哈鲁世子,本宫也不占你便宜,反正你们的马又矮又丑,要是大明赢了,你们便给我们两万匹这种矮马也便算了。”
“这——”这下轮到哈鲁帖木儿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有想到赌注这么重,竟是战马两万匹。可是与此相对,如果大明朝输了,对方也会给他很多的丝绸瓷器,倒是颇令人动心。况且,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便是骑虎难下了,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好!如此便说定了!后天就比!”没有过多犹豫,因酒劲而愈发亢奋的哈鲁帖木儿应下了赌约。
朱祤洛端起酒杯,与他喝了满满三杯,算是以酒立誓,不能反悔了。
哈鲁帖木儿喝完酒坐下后,看了朱祤洛身边的青辰一眼。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个清俊的官员穿着青色的袍服,显然品级不高,却能坐在太子的身边。方才立赌约的时候,此人又很快算出朱瑞许下的回赐等于两万匹战马,让太子刻意贬低他们的马,引导他应下了一场公平的等价赌局。
可是,在他与大明的朝贡贸易里,进出从来就是不等价的啊,大明应该付得更多才是。方才他乍听没有不妥,竟忘了这一层就应下了,实在是糊涂!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哈鲁帖木儿不仅不知道青辰是大明炙手可热的新秀,才为朱瑞献了无比精妙的筹财之策,又在短短半个月内以聪明才智得了太子的信任,更不知道他已经落入了自己挖的坑里,很快就要输掉两万匹战马。
不知道,大明一直以来干的亏本买卖,终于要赚上一回了。
知道这些的,是在宴席上看着心上人施展才智的宋越。
宴席散后,贵宾们都被邀请至奉天殿外看烟花及赏灯。
朱祤洛很兴奋,对于自己今晚的表现,他很满意。这会看了漫天眩目的烟火,忍不住高兴地与青辰分享。
宋越就站在他们身边不远。
第88章
青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随着焰火升空,在夜幕中绽放,他的脸颊也被照亮了,依旧是光润玉颜,如琢如磨。
感受到了目光,宋越也转过头来,唇边是似有似无的微笑。
元宵佳节。
次日,青辰先到翰林院忙了一会儿,然后去了礼部。
不巧的是,宋越在与部里的人开会。
青辰在院里等了近半个时辰,他才打堂内出来,一旁还有礼部侍郎在不停地与他说话。
迈出门槛的时候,乍见在门外等着的青辰,宋越并不是很意外,只三言两语打发了其他人。
到了官署内,司务为两人倒了热茶,拨了下炉火,然后便退下了。
“喝茶。”宋越看着她有些冻红的鼻尖,道:“怎么不到后堂等我。”
“下官怕阁老太忙,散会后又要到别处去,未免错过了,只好在门外等着。”青辰觉得,在工作场合,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来往言语都得要严谨正式,不论私下他们是什么关系。
宋越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不会去别处,我知道沈大人今天会来,等着你了。看你不来,我就先与他们议了会事。”
“阁老如何知道我会来?”青辰捧着茶喝了一口,问。
“看昨天太子的表现,显然是你教了他的。这么想与察合台汗国赛马,是想好了赢得比赛的法子了吧?”
青辰点点头,“嗯。”
宋越喝了口茶,继续道:“沈大人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从你为皇上献策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你不会打没准备的仗。昨晚太子的表现虽然很好,但哈鲁帖木儿也未必就一定会上套,说白了,这得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哈鲁帖木儿很快就应下了赌约,你心里有疑惑,所以到我这来验证一下,看这背后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她静静地看着他,对于他的敏锐心思,她从来都是仰望的。
片刻后,青辰徐徐道:“大明的朝贡都是赔本买卖,察合台汗国每年都带走那么多回赐,一车车丝绸、瓷器、茶叶、金银……无不是从百姓身上来的,看着就心疼。哈鲁帖木儿之所以敢提出赛马,是因为他知道大明好面子,太子没有必胜的把握,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怎么看大明都太憋缺了,所以我很想从他们身上赢回些东西。”
“老师说的没错,虽然太子表现得很好,但哈鲁帖木儿昨日应得太快了。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你觉得,让他这样想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青辰微微出了口气,“王立顺。”
“王立顺?”
“嗯。他本就对我心存芥蒂,担心我取代他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我第一次到东宫时,太子让我跪下就是因为他。陈岸提醒过我,他是个心眼很小的人,睚眦必报。我想,他应该不愿意看到我帮太子赢得比赛,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前两天他还跟我说过,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后悔来到东宫。”
宋越点了点头,“王立顺妒忌你,就会想法设法让大明输。大明输就是你输,输得越多,太子丢的脸就越大,你就越会失去太子的信任。而让你输的办法,就是与察合台汗国里应外合。所以你今天来,是想从我这了解哈鲁帖木儿,看昨天他应下赌约,是否是因为王立顺已经找过他,并承诺会助他赢得比赛。”
“嗯。”
他喝了口茶,看着她徐徐道:“哈鲁帖木儿今年二十二岁,是帖木儿的次子,因为哥哥意外死亡,他才当上了世子。他十二岁就上了战场,骁勇善战,但几乎没受过什么伤。由此可见,此人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两万匹战马,对他们国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以他的性格来看,就算是骑虎难下,应该也不会在杯酒之间应下赌约。”
“还有就是,他们的使团。能出使大明的人,势必都是他们国家精于计算的人,在看到他们的世子轻易应下赌约时,这些人当中却未见有拦阻者。”
青辰仔细听着,半晌道:“如此看来,王立顺是找过他们了……老师如果是王立顺,你会如何助他们赢?”
“一个字。”他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青辰回望他,道:“马。”
第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