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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临不说话,在书架上抽了本《营造法式》来看。青辰看着那册书,想到了家里被自己快翻烂了的那本。
“三位请稍作等候,我去看看主事大人议毕事了没有,稍后便回。”说罢便去了。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说是主事大人已议毕事,回了号房。
几人便随着司务来到了那主事的号房,才走到门口,沈青辰就听到一声咆哮——
“放他奶奶的屁!”
第39章
青辰一愣,紧接着一个砚台就砸到了她的脚边,“啪”地碎了一角,墨滴渐上了她的靴子。
屋内的人掀翻砚台的袖子还在晃荡,咆哮声也不止,“三千两修一个县的堤坝?就是买棉花修都不够!发了大水一冲就垮,淹的是一个县的百姓和稻田,与其这样倒不如把三千两分了,让他们各置一口棺材也罢!”
屋里有两张案桌,原是供工部的两位主事用的,只不过现在另一位不在,眼下屋里只剩下了这一位。这位吼了半天,也不知是吼给谁听,一通大火局限在一间小屋里,若不是他们这些人来,也就烧烧他自己而已。
喜欢烧自己的主事大人其实生得很好,鼻挺眸亮,只不过气生得大,一张脸都气歪了,两道粗眉恨不得能立起来。
沈青辰躬身拾起那砚台,双手捧着放回那人的桌上,那人见了青辰,吼道:“你什么人?本官如今没工夫见闲人,要是有修堤的法子就说,没有就滚!”
领路的司务这时忙上前来解围,“韩大人,韩大人息怒,前日内阁那边递了票拟,这几位就是到部里来观政的庶常。”
主事大人名叫韩沅疏,只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因在建筑工程方面有特殊才能,这才被提入六部任职。此人出身江南的大富之家,火爆的脾气六部皆知,堂官们齐聚时偶尔还拿他做谈资,都开玩笑说他是打火山里蹦出来的。
“我说了我现在没功夫见闲人,之乎者也在我这半点用都没有,你且带着他们爱怎么观就怎么观去,只别来烦我。”他说着,扫了沈青辰一眼,将笔怒投入笔洗,狠狠地搅了几下,然后举起笔对着三人,“你、你,还有你,请三位闲人高抬贵脚,离开我这号房,滚——”
司务面露难色道:“可是尚书大人吩咐了,由韩大人您来安排他们的观政事宜,还需对他们的表现进行考功……哦,对了,这位庶常叫徐斯临,是首辅大人的公子。”说着,比了下身边的徐斯临。
徐斯临面无表情,只看着不说话,对于这种特殊的单独介绍,他早已见惯不怪。韩沅疏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他也早就料到,只猜是必不会与一般人相同。
果然,韩沅疏挑起一只眉,看了看徐斯临,然后又看向司务,不满地将手中的笔往他身上扔,“你可听得懂人话?我现在没工夫见闲人,管他是姓猫还是姓狗。总归都是只会之乎者也的废物,半个顶用的都没有。”
“猫狗”二字毫不留情地落下,显得格外地刺耳,饶是连顾少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朝廷里不喜欢徐延的人多的是,背地里骂他徐狗的也多的是,可这般当面羞辱人,到底还是有辱斯文了些。
顾少恒不由看了徐斯临一眼,只见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话音落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只静静站着,眼睛都不眨,仿佛是入了定。
自打青辰那日在堂中脱衣后,这人就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同了,旁边的人如何闹也不能影响他,他就像是隔绝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
如今都被指着鼻子骂了,也还是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一张沉静的俊脸竟让人觉得他有些委屈。
青辰微微眨了下眼,躬身捡起滚到脚边的笔,捧着它放回了韩沅疏的桌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韩沅疏便没好气道:“别指望做这些来讨好我,没用就是没用。”
青辰看着他,拱手平静道:“大人错了。猫可拿耗子,狗亦能看门,众生平等,各司其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大人怎么知道我们没有用呢?”
停了一下,她又道:“在下拾笔也并非是要讨好大人。在下这么做只是想证明,笔被大人摔下后是无用的,但是被在下拾起后就又有用了,可见差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徐斯临的表情微微有些滞住了,片刻后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微垂着,鼻梁秀挺,侧脸舒缓而宁静。
这是……在为他说话吗?
韩沅疏眼角一提,看着青辰眉心猛然一皱,低沉的声音蕴含着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愠气,“我没功夫听你耍嘴皮子,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轻飘飘的废话,耽搁的,都是一个县十几万人的性命!我最后说一次,滚——”
青辰本来还想回,她正是因这十几万人的性命才要争取一个机会,可司务见形势不对就拦住了她:“好了好了,韩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们先走吧,走吧。只等大人得空了我们再来就是。”
说罢,便半劝半推将三人推出了门。
几个人才走了两步,就又听屋里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咆哮声再次飞了出来,“有用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
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
上了回廊,徐斯临依旧一言不发,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后面。
青辰的后背就在他伸手可触的距离,更是让他心绪难平。
明明就是一直被自己欺负的人,有一天,竟也会为自己打抱不平了。
真是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
次日,庶常们休沐,沈青辰依旧去了林家。
因是深秋,宅子内天高云淡,池水清明,庭院里已摆上了观赏的海棠,两株杏树已变金黄,杏子压弯了枝头。
沈谦今日不逢休沐,不在家里,小厮将青辰直接领到了他的屋里。
屋内铺上了秋香色的宝相纹地毯,沈谦去年穿过的绀青斗篷搭在乌木架子上,书案上扣着一册他昨夜读的书。他虽然不在,但满屋子还是他的气息。
“有件东西,沈大人嘱咐我转交给公子。”小厮说着,捧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公子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
“这是……”她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竟是个精致小巧的袖炉。
炉盖是镂空的,很是精雕细琢,上面还有个小巧的提把,整个炉身铜质匀净,光泽也很古雅,雕的是梅花的图案,一看就是托付匠心之作。
“爷说了,公子体质偏弱,打小就怕冷。这会就要入冬了,夜里凉,公子夜读时可以用这个暖手,也可以暖身子。”小厮道,“哦,夫人不知道的。现在只先放在我这,等公子走的时候,我一并送出去。”
沈青辰打出生没多久就开始吃百家饭,有的时候会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打小体质不是太好,气血虚浮,到了冬天便容易手脚冰凉。
青辰想了想,想到了林氏,便回道:“你跟二叔说,我自己也买了一个,这个我就不要了。”
“公子还不知道大人的脾性么,一些膳食,吃掉了也便吃掉了,也不知道谁吃的,总还说的过去。这个袖炉就摆在这,公子不要,就只能退给大人。我交不了差是一回事,公子日后也不是不来了,大人既然想要给你,总是不会叫你回绝了的。公子就别推拒了,若是一会夫人醒了见着,您要不要这炉子他们还是会吵的。不过就是个炉子,也不是什么太精贵的东西,若是要吵也不是因为物,总还是人的问题。”
小厮跟着沈谦很多年了,对于林家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青辰也不想叫他为难,便点点头,“那我便先去给屿哥儿授课吧。”
行将至林屿的屋子,林氏就打回廊的另一侧走过来了。
青辰给她问了好,“见过二婶。”
林氏穿着一身玫瑰色的绸衣,一副才睡醒的模样,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瞄她一眼,“用过膳了吧?”
青辰垂着头轻声答:“回二婶,在家用过了才来的。”
林氏扶了扶钗子,施施然道:“那就好。这家里也没有金山银山,凡事都得精打细算,你二叔今日不在,府里可没备你的膳食。”
“青辰明白,青辰吃过了,不敢再劳烦厨房。”
林氏又道:“还有一件事,我那表妹想让你当她的老师,我替你做了主,答应她了。你二叔他是不同意的,不过这事他说了不算。那是庆安侯府的千金,犯不着为这点事把侯爷得罪了。反正多教个人也是累不死你的。”
她继续道:“日后中午你便不要歇息了,打早上一直授课到下午吧。钱银不变,还是二两。今儿下午她就过来,你好好给她授课,注意着点规矩。”
“青辰知道了。二婶放心,青辰定会尽心授业,恪守礼节的。”
林氏头一扬,“进去吧,先伺候屿哥儿吃了早膳再教他。跟他说话的时候精神点,既是男人,总该多些阳刚之气,别把他带得跟你一样,一股说不上来的女气。”
沈青辰应了是,抱着书册进了屋。
林屿趴在罗汉踏上,自顾玩他的,见了青辰招呼也不打一声。
青辰也不说话,只走过去,将包袱里画好的漫画取出来,搁在他身边的小炕几上,然后便去收拾他凌乱的书案。
这般举动叫林屿有些纳闷,往常老师一来便催着自己念书,生怕耽误了一刻,今日怎么也不说话了。
等青辰转过了身,他便斜眼瞄了下炕几上的图册,只看着上面好像有奇怪的小人,便立刻抓过漫画册子来看了一眼。
看了几页他竟是笑了起来,兴冲冲地问:“老师,这画册可是给我的?”
青辰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他边看边道:“以后我再也不说你教的不好了!”
青辰收好了桌子,为他拉开了扶手椅,“将它带过来吧,今日便教你那上面的内容。”
林屿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半张小脸因方才压着迎枕还有些泛红,到了青辰跟前便抬头问,“老师,它叫什么?”
半晌后,林屿只听自己的老师淡淡道:
“葫芦娃。”
第40章
林屿乖乖地坐下,因得了从未见过的有趣读物,一时便沉浸其中,捧着册子静静地看了起来。
只看得那上面画了株葫芦树,一根虬曲的藤上开了七朵花,起先便还沐浴在阳光下,不多时又经历了风吹雨打,却是依然盛绽。
翻到第二页,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胡须花白的老者,每日都一瓢水一瓢水地对葫芦树进行浇灌。不久后,花下竟结出了七个小小的葫芦果,藤上七个葫芦挂做一排,在微风下轻轻摇摆。
再后来,随着那老者的悉心照料,葫芦竟是越长越大。有一天,为首的那颗葫芦竟裂了开来,还从里头蹦出来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憨态可掬,伸着莲藕般胖乎乎的小手抱住老者,竟是甜甜地喊了两声:“爷爷,爷爷。”
林屿再翻一页,便只见这页无画,只有青辰老师写的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
青辰见他看到这里,便将这句话给他念了一遍,又道:“这句话是说,我们的身体发肤,皆是受之于父母,意识到这一点,便是孝的开始。就如这画中的葫芦娃一样,也是这老者每日浇灌,他才能长成了人。他降生后便唤这老者做‘爷爷’,也即认父之意,这便是孝的开始了。”
林屿很是认真地听她说话,听罢点了点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