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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众臣俯拜,玉冠朱缨、乌纱金簪于两廊之侧依序低俯,次第而下。皇上略一抬手,殿侍宣旨免礼,众臣再拜,谢恩平身。
湛王抬眸而视,隔着金阶玉帘,眼前忽然淡淡一亮。
卿尘在那光彩玲珑的垂帘之后转身,明华宫妆下那点淡匀的笑意,映入秋水滟潋的凤眸,似是灼灼秋阳洒上一碧千顷的太宵湖,清波炫目,摄魂夺魄,令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华彩尽失。流金云裳伴在龙衮玄袍之侧,相映同辉,这一点清缓的笑,便让皇上冷玉般的脸上带了几分暖色,待湛王回过神来,皇上已步到金龙御案之前,含笑携了皇后的手,亲自引她至左侧凤翔青玉案,并肩入座,转而笑道:“众卿平身就座,不必拘礼。”
众臣见惯了皇上喜怒不形于色,少见他这般笑容,便都知他今天心情极好。天朝经此一役,国威大盛,一番中兴之气历了许久的酝酿、积压,终成气象,大有浩荡四域,一扫乾坤之势。这几年的艰难化作胸中豪情振奋,使得人心怀畅快。夜天凌环视殿下,心有感触,目光一动落到了湛王身上,眼中笑意却突然一缓。
麒麟金案之后,湛王正凝视卿尘明丽笑颜,神思专注。他似是感到了夜天凌的扫视,微一抬头,夜天凌却已转而往卿尘看去。卿尘自湛王处回眸,便对夜天凌嫣然而笑。
翦水双瞳,玉色流光,澄净里透着妩媚,清清明明浮浮沉沉,尽是她似幻似真的喜悦。夜天凌眉梢淡淡轻挑,便也以微笑回应。再扭头看向湛王,湛王未曾回避他们任何一人的注视,浅笑温文,毫不掩饰地欣赏,随即起身,率文武群臣举酒朝贺。
夜天凌环视群臣,有意无意间,独对湛王举了举杯。湛王欣然回礼,对视之间,各有一笑。
三贺之后,殿前作《韶箭》之舞。舞毕,番邦使者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依次觐见。
卿尘坐在夜天凌身畔,饶有兴趣地欣赏各国使臣的服饰举止。待到吐蕃使臣上前,她便格外留意,吐蕃此次战败,被迫称臣,使臣在天都也有些底气不足,却不知会有什么说辞。
但见那使者依照天朝礼仪,行三跪九叩之礼,一通赞誉天朝的得体话语之后,手按胸前,弯腰深鞠,“……我邦自不量力,冒犯天威,赞普不胜悔之,决心与天朝重修旧好,故遣臣来朝,除纳双倍岁贡之外,愿送嫁卓雅公主东入帝都,以示诚意,恳请陛下不辞为恩。”
吐蕃此举并不让人意外。柔然族在西北逐日壮大,万俟朔风野心勃勃,现在与吐蕃间的和平未必能维持太久。万俟朔风与昊帝有母族之亲,朋友之义,双方各取所需,关系稳固,他得天朝支持,使吐蕃腹背受敌,吐蕃要挽回眼前劣势,重新修补与天朝的关系,唯一的法子便是和亲。
在此之前,天朝曾有华瑶、景盛两位公主入嫁吐蕃,吐蕃也曾有两位公主与天朝皇族子弟联姻。如今赤朗伦赞主动提出和亲,而且入嫁的是他的胞妹,景盛公主的亲生女儿卓雅公主,这是尽最大的努力拉近与天朝的关系,以对抗柔然。
御座之上,夜天凌微微笑了笑,吐蕃要防,但西北不能没有吐蕃,尤其是不能只有柔然而没有吐蕃,赤朗伦赞这一番和亲的美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天朝与吐蕃早有联姻之谊,再结亲好更为美谈,朕准此请。秦国公,宗族中可有合适子弟迎娶卓雅公主?”
身兼皇宗司正卿的秦国公站起来道:“陛下,臣对此事有提议。”
“你有何提议?”
秦国公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恭谨严肃,“吐蕃此次虽触犯圣威,但愿送公主和亲,足见其诚意。陛下后宫空置已久,四妃九嫔皆形同虚设,臣建议,陛下可纳卓雅公主为妃,既成吐蕃和亲之愿,亦置后宫以为和美。”
夜天凌闻言,眸色已略略沉了下来,然削薄的唇角仍似带笑,侧首道:“秦国公之议,皇后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吗?卿尘睨他一眼,这人今天兴致还真是好,换作平常,怕不早冷下脸来了。此前秦国公便多次提过选立妃嫔,这样的话她已听到懒得再听,他要她不必管,她便什么也不理会。总之有他护着,她就是任性,堪堪视天下群臣如无物,善妒也好,失德也好,她不在乎,他亦我行我素,哪管他人非议。
这时来问她意下如何,卿尘眸光一转,探进他深不见底的笑容。那笑里的锋芒直抵人的心头,如剑,将出长鞘,寒气已漫空,再熟悉不过的眼神了。她眉梢淡挑,便放下手中玉盏,款款笑问秦国公:“秦国公可读过灏王所作的《列国奇志》?”
秦国公微怔,不知皇后怎么问起这个,据实答道:“臣读过。”
卿尘徐徐说道:“《列国奇志》第六卷,吐蕃国志里曾提起过,吐蕃国素有习俗,男女通婚皆以血缘为界,称做‘骨系’,凡有嫁娶者必出五系之外。”她扭头问灏王:“王爷,我可有记错?”
昔年卿尘在松雨台默记书稿,婉转相劝天帝的情景仍记忆犹新,灏王淡然而笑,起身道:“确有其事,吐蕃国有一本《择偶七善业仪轨》,据此书记载,吐蕃男女凡有父系血缘者,一律不得通婚,有母系血缘者通婚必在五系之外。否则通婚之人会全身变黑,给自己和族人带来灾难,尤其所生子女皆为痴傻怪异之胎,生生世世遭受神灵诅咒。”
卿尘点头,语声闲淡,“王爷当真是博闻强识,熟知各国风土人情。秦国公或许忘了,吐蕃卓雅公主的母亲景盛公主乃是云凰长公主的女儿,云凰长公主是先帝的表姑母,到了皇上这里虽又远了一代,但还在五系之内。按吐蕃的俗礼,皇上与卓雅公主算是近亲,通婚不祥。”
话中几位公主,几门宗亲,秦国公掌管皇宗司,自然清楚得很。且不管对不对,意思已经十分明了,皇后这是当廷驳议,不准卓雅公主入宫为妃。
秦国公心中不满,口气便强硬:“我天朝四海广域,人口泱泱,从未有姑表之亲不能通婚的说法。便是皇族之内,也曾有抚远侯尚华毓公主,亲上加亲,陛下纳卓雅公主为妃并无不妥。”
卿尘道:“抚远侯尚华毓公主,公主连有三子,皆夭折于襁褓之中,自己也悲郁早逝,这一段姻缘岂为美满?”
“但华毓公主为抚远侯纳妾数名,生儿育女,可谓贤德。”秦国公脾气急躁,众所周知,这时他自恃资望,倚老卖老,便是皇后也不十分放在眼里。
卿尘凤眸轻掠,容色清雅温和,却断然命道:“吐蕃虽是我朝邦属之国,也该尊重他们的习俗,以卓雅公主为妃的事不必再提了,秦国公尽快自皇宗中选定子弟,迎娶公主吧。”
她再次否了秦国公的提议,毫无商量的余地。夜天凌但笑不语,将龙雕玉盏轻轻把玩于修长的指间,深邃目光锁定秦国公,顺带着亦看过长定侯等老臣,当然,并没有漏过凤衍。如今还挡在面前的,唯此而已了。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杯盏之中冰色清冽,倒映出一抹沉冷锋锐的光泽。
听了皇后的话,秦国公昂首向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据臣所知,皇族中并没有十分合适的人选。”
皇后一笑,笑中隐透静凉,“照此说来,皇上若不纳卓雅公主为妃,我朝便要拂了吐蕃赞普结亲的美意了?”
“娘娘所言不差。”秦国公一抬头,只见皇后含笑回眸,对皇上道,“陛下既已答应吐蕃和亲的请求,自不应食言。但远有吐蕃习俗禁忌,近有华毓公主丧子之痛,卓雅公主也不宜入宫为妃。秦国公既然找不出和亲的人选,臣妾却有个法子或能两全其美。”
皇上唇角淡噙薄笑一缕:“皇后但说无妨。”
玉帘光影细细摇曳,洒上帘后之人柔和的侧颜,一道清利的目光穿透那晶莹光色,皇后居高临下,看住秦国公,“卓雅公主与皇上有兄妹亲缘,不宜婚嫁,若愿东来,可封为长公主,亲善待之。素闻秦国公的孙女仪光郡主才貌出众,品德贤淑,宗室诸女无人能及,可晋公主封号,下嫁吐蕃赞普,以成两国和盟之亲。”
轻描淡写,寥寥数语,秦国公骤然变了脸色,几疑自己听错了话。震惊抬头,只见珠帘后秀稳仪容沉着淡定,其旁皇上无波无澜的声音传下来:“准奏。”
简短的两个字,便决定了一个女子要离开天都,远嫁吐蕃,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再回故土。从此之后万水千山,与亲人天各一方,纵有公主之荣耀,却是万里飞沙,千里荒凉,生离死别。
殿上透心而来的目光深凉似水,秦国公又惊又气,浑身发颤。此时才明白过来,皇后,更确切说昊帝,这是敲山震虎,警告这些从内政到外战,甚至后宫之事都要指手画脚的老臣们,他的容忍到此为止。
顺者昌,逆者亡,这就是皇权。
殿下诸臣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却听湛王润朗的声音响起:“秦国公为君分忧,忠心可贵,仪光郡主以公主身份出嫁,臣以为秦国公可加封太公,以彰荣表,请陛下恩准。”
皇上淡淡道:“湛王所言极是,便依此奏。传朕旨意,秦国公加为太公,封仪光郡主为公主,择日和亲吐蕃。”
太公封号虽然尊荣,但毫无实权,这相当于完全架空了原本在朝中举足轻重的秦国公,群臣此刻都已体会出些山雨欲来的意味。一朝天子一朝臣,昊帝的手段这几年来人人心有体会,现在再加上一个外柔内刚的湛王,不知不觉中竟已改天换颜。所有人都像处于一鼎悄然升温的温水中,等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水沸汤滚,无力挣扎了。
“陛下!”秦国公出席跪至阶前,“臣……”
“秦国公还有何异议?”御案后一声询问,十分清冷。
“臣领旨谢恩!”秦国公不能拂抗圣旨,但心里惊恨不已,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双手微颤,“但臣还有话要说,陛下迟迟不肯册立妃嫔,臣不敢苟同!即便卓雅公主不能入宫,陛下也该选贤德之女子立为妃嫔,同主六宫,方为社稷之福!”
此话分明是暗指皇后失德,湛王朗朗俊眉不易察觉地一动,不由抬眼便看向卿尘。卿尘安静地坐在夜天凌身侧,唇畔淡笑非但不减,依稀更见加深。眼眸底处不见忧喜,只一味深静下来,幽湖般敛着宫灯丽影,澄透无垠,无意触到湛王目光的时候,淡淡晕开一层细碎的觳纹。
他看着她,神情间有着怜惜的柔和,似是在问她,很久以前他给不了的,现在那个人是否能给她?然而那目光并不咄咄逼人,只无端让卿尘觉得温暖。
卿尘淡淡地一笑,便听夜天凌说道:“朕后宫家事,自有分寸,不劳秦国公操心,此事不必再提。”
秦国公执意再奏:“天子家事当同国事,臣岂敢不为陛下忧虑?臣早多次谏言,陛下登基数年,始终无嗣,国无根本,何以所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江山为重,听从众议,莫要再一意孤行!”
天子无嗣,国将如何!卿尘霍然抬眸,目光直刺秦国公,大殿下阖然死静。
众臣皆知,以前曾有臣子在朝中提过皇嗣的问题,惹得皇上怫然不悦,此后没有人敢当朝再议此事,唯有秦国公和几个老臣一味上表奏谏,却都被留中不发。卿尘心底恍然,夜天凌不让她看的那些奏疏,并不单纯是请立妃嫔的谏议,他不愿她见到这些,是怕触及她心事,一片苦心。
秦国公之语,似密密细针揉入心头,流云广袖低垂,卿尘纤细的手指紧紧扣住凤座之旁的浮雕,指节苍白,面上笑容却纹丝未动,只是那目光已如冰雪,渐透寒意。
窒息的感觉,像是被人缓缓压入水中,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