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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流浪的半个月里,哥哥出去后总是带着乞讨来的残羹剩饭回来,像这般好的伙食,从未有过。
方才孔纯还不觉得,如今见了吃的,蓦然觉的肚子饿的发疼,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了,抓起烤鸡如恶鬼般大啃大嚼。
风卷残云。
待孔纯吃的饱了,天色微亮,东方天边透出红霞,太阳都要升起来了。
孔纯擦了擦嘴角,未想到时间过这般快。
地上的篝火已经灭了,仅剩些火红冒烟的木炭还在散发着余热。孔纯穿起先前盖在身上的那件棉衣,这棉衣不知从何而来,但明显是大人的衣服,六岁的孔纯穿将起来,把他全身罩住只露出小小的脑袋,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身上的棉衣裹的紧实了,孔纯坐在那铺就在地已被晨霜打湿的薄被上,灵动的眼睛眨呀眨,望着对面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哥哥依旧静静的坐着,耸拉着脑袋,看他腹部有规律的起伏,自然喘息的模样,该是睡着了。
清晨的静谧中,长安城内的古寺里传出沉厚的钟声,这钟声在城内回荡,悠悠传到长安城外的山林,孔纯侧耳听着,吸着鼻子,小脸红扑扑的,终究没忍住,张嘴出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可即便这样,哥哥还是没有动弹,孔纯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
哥哥这次是真的睡了。
。。。。。。
哥哥名叫孔元一,据说这个名字是父亲孔文超给他起的,但哥哥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娘,儿为什么要姓孔呢?“
那天夜里,傻了的母亲讲完夸父逐日的故事,哥哥坐在母亲的怀里,突然伸出手抚摸起母亲的面颊。
“娘,儿要随你姓应!”
傻了的母亲眼中满是茫然,哥哥嘴角微翘,空洞的眸子里缀着一层笑意。
哥哥不常笑。
不对,更准确的说,在孔纯的记忆里,除了这次的微笑外,哥哥就没笑过。
哥哥是个奇人。
自孔纯懂事以来,就对这位寡言少语、眼神空洞、神情冷然的哥哥充满着畏惧。孔纯一直觉得哥哥身上有一种冰到极致的冷,这种冷不是装出来的,是与生俱来的。
‘奇人’这个词,是孔纯对哥哥的评价,至于孔家的下人则直接把哥哥称为怪胎。
“整天不说话,也不笑,眼中空静的吓人,一点神采也没,我活六十多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孩子。”
家里的王管家经常这般唏嘘,这王管家是曾经看着孔文超长大的浙江老人,在孔家算是说得上话的,心也比较善,寻常见孔纯兄弟俩可怜,还会偷偷拿一些糖块给兄弟俩吃,但哥哥是从来不吃糖块的,孔纯倒是忍不住诱惑,吃了不少。
除了母亲,这位王管家是孔家大宅里唯一让孔纯感觉过温暖的人。
……
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跳了出来,光辉洒向山林,冬日的霜露将山河渲上银白的色彩。
林间散着淡淡的雾气,孔纯眯着眼,嘴中呼着热气,将棉衣裹紧。
今天继续呆在这里么?可如果离开,又要去哪里呢?
还记得三天前,孔纯和哥哥躲在长安城外驿馆的马厩中,那马厩里虽然味道不太好,但有堆积的废草料,晚上睡觉倒是暖和的,也算是个栖身之所,只是兄弟俩后来被驿馆的驿丞发现了,就被轰了出来。
犹记得那天早上,驿丞站在马厩外,挥舞着马鞭大吼大叫,孔纯害怕极了,哭着从马厩中走出来,那驿丞扬起鞭子狠狠地朝孔纯头上抽落,孔纯吓的哭了,蹲倒抱头,猛听啪的一声,抬头一看,却见哥哥挡在自己的身前,硬吃了那驿丞几记鞭子。
想到这事,再看看身上的棉衣,孔纯忽而觉得温暖极了。
是了,不管去哪里,哥哥都不会丢下自己的!
孔纯稚嫩的脸颊上绽出笑容,静静的望着对面睡着了的人,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依靠,即便他是奇人,是怪物。
但他终归是自己的哥哥!
武周武泰七年十月初三的清晨,年幼弟弟的心中打上了哥哥的烙印,与此同时,某些残酷的记忆卷入脑海,挥之不去。
……
第3章 火烧噩梦()
话说母亲傻了以后,过了大概两个月,孔家突然热闹起来了,满大宅的喜庆味,下人们都说老爷升官了,当上了什么‘兵部郎中’,不过没多久这喜庆的味道便降了温,每天孔文超从兵部回家,总是满脸愁苦唉声叹气的模样,下人们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在背地里悄悄的议论开来。
“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啦,都说老爷马上又要升官了,听说这次是正四品的什么都御史。”
“怎会这般快,老爷才刚升到正五品,又要升正四品?”
“听说是云南那边有人造反,朝廷要用人,兵部就把老爷给推出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又过了一段时间,孔文超离开了孔家,离开了京师长安,听下人们传的消息,是朝廷发兵八万前往云南,孔文超被任命为监军随军平反。
孔文超随军离去对孔家来说是大事,但在孔纯的眼里,却是无所谓的,反正这位父亲在家也好,不在家也罢,范氏对他的欺凌都不会少。
在孔纯的认知里,父亲孔文超不过是位与自己保持绝对距离的熟人而已。
然而未曾想到的,地狱般的噩梦降临了。
父亲离去的第四天晚上,傻了的母亲如以往那般坐在门前,抱着哥哥讲夸父逐日的故事,孔纯坐在屋外的柳树下,抬头看着星空,任凭凉爽的秋风拂过面颊。
之后,一个男人闯进了这片天地,直到现在,孔纯也不知晓那男人的名字。
男人穿着锦袍,大概三十多岁,脸上露着坏笑,径直走向母亲。
“啧啧,多年没见,可把我想死了。”
男人摩挲着手掌,双眼笑成了一条线,母亲慌张极了,惊惧的抱着哥哥朝屋子里退,双眸看向孔纯,声音有些尖锐:“纯儿,回家!快回家!”
孔纯忙站起身跑到母亲的身旁,那男人瞥了眼孩子,笑了笑,道:“哦!这两个小畜生就是表姐夫和你在外面留的种?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母亲带着两个孩子退进了屋子里,她想要把门关上,那男人却抢上前将门推开,蛮横的闯进了屋子里。
“我的应美人,别这么冷淡嘛,表姐好不容易给咱俩寻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你就算辜负表姐的苦心,也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啊。”
屋门被推开后,有秋风扫进屋内,将小桌上燃着的烛火吹的摇曳起来,昏暗中,男人的脸明暗不定,在闪烁的烛光中显得阴沉可怖。
母亲被吓到了,连两个孩子也顾不上了,尖叫着抱头蹲下,朝桌子底下钻。
男人愣了愣,旋即皱眉道:“难不成真的被表姐害疯了?”他向桌子走过去连叫了几声“应美人。”母亲却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又钻到了床底。
“真的疯了?”
男人的表情凝滞住了,接着,他的面容渐渐扭曲,变得狰狞。他走到床边躬下身子,要去拉床底下的人,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一声冰寒至极的话语。
“别动我娘!”
孔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话是哥哥说的。
男人动作一缓,偏头看向两个孩子,道:“倒把这两个小畜生给忘了。”说罢起身走了过来,抬起手两巴掌将哥哥打倒在地,旋即又在哥哥身上踢了一脚,恶狠狠的道:“该死的小畜生!就你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哥哥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孔纯吓得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流。
男人又看向孔纯,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蹲下身子对着孔纯阴笑:“还有你呢小畜生,你可得老实点哦,要是扰了本公子的雅兴,我就用它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到时候鲜红的血从这些肉窟窿里哗哗地流出来,你这小手堵也堵不住,染得浑身都是血,你可就要变成鬼了哦。”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匕首在孔纯的胸腹处轻戳着,最后伸出手拍了拍孔纯苍白如纸的脸,仰起头发出刺耳的怪笑声。
之后的事情,恍如一场噩梦,男子走到床边,把躲在床底的母亲拉了出来,在母亲疯狂的尖叫哭喊声中将母亲按倒在了床上。
孔纯吓得失了魂,手脚僵硬的呆站在屋子里,默默的看着那一切的发生,最后眼泪也流干了,通红的双目失焦的看着前方,人像是死了。
直到男人穿上衣服下床走了,母亲裹着被子浑身颤抖、惊恐的缩在床脚,孔纯仍旧站在那里,两条细嫩的腿儿早就失去知觉了。
最终,是哥哥将孔纯背了起来,把他放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放躺在母亲的身旁,对他轻声呢喃着。
“睡吧。”
猛然间,好似梦醒了,孔纯如惊兽般挥舞着手臂,发疯似的尖叫起来。
那一刻,哥哥站在床边,肿胀的小脸上印着掌印,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空洞的眼眸中布满骇人的血丝。
往后的十几日,男人每晚都来,黑夜中,小屋总会传来母亲惊惧的尖叫声。
每当这时,哥哥便会站到小屋的门口,聆听着母亲的哭喊,等待那男人的离去。
而孔纯不敢面对这一切,他躲到了后院花园的小亭里,可即便躲起来,每日入夜,孔纯的脑子里还是会响起母亲凄厉的哭叫声。
这场噩梦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那几日,孔家的下人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孔纯,背地里更是有不少人在偷偷的议论。
而在后院,孔纯偶尔看到范氏,总见她嘴角扬起轻蔑得意的笑,对着孔纯狠声道:“疯婆娘的小贱种。”至于那范氏的嫡子孔佳成,更是肆无忌惮,常在后院张狂的指着孔纯和哥哥,大声耻笑:“两个贱种!你们的娘亲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疯子娼妇。”
背后的指指点点,耳边的种种耻笑,加上母亲的遭遇,所有的所有压在年幼孩童的心头,面对这一切,孔纯终于绝望了,他从忍耐变为麻木,那些日子,不论面对怎样的侮辱,孔纯都笑呵呵的,像个傻子。
至于哥哥倒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从前那副冰冷冷的模样,对那些出言侮辱的人毫不理会。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麻木的孔纯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噩梦般的日子想来永远都不会结束。
直到那天夜里,男人进了屋子,孔纯跑得远远的,像之前那样躲在后院花园的小亭里,接着没过多久,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有滚滚浓烟卷入黑夜。
“走水啦!走水啦!”
下人们惊恐的呼喊着。
大火照亮了整个后院。
花园里,红黄两色的秋菊在这绝望的世界中绽放出最艳丽的花朵。
孔纯站在花园中心的小亭里,嗅着扑鼻的花香,痴然的看着那漫天的大火,便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结束了。”
漠然的话语声传入耳内,孔纯转过身来,却见哥哥站在自己的身前,空洞的眼眸中一片虚无。
……
第4章 夸父与太阳()
冬日的清晨,山林中寂静无声。
六岁的孩童仰头看向天空,太阳升的越来越高,璀璨的日光倾洒而下,林间的雾气都散了。
看来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