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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女主人行事从来如此任性,池行只能苦笑。
然而主上的命令,他还是要照样遵从的,这是他在军中早就养成的性格。
池行果然站在这里,半点儿声响也未发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这所民宅当中没有任何异样发生,无论是在后厅,还是在厨房里。
好在修仙者的耐性远超常人,宁小闲让他干站着,他就不能闭目调息,只得在脑海中默默揣摩学过的术法口诀。
外面风平浪静……了很久。
直到他默诵到第八十九个口诀时,外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有人来了。
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中断了念诀,屏息往墙孔中看去。
几息之后,果然有个影子推开厨房的人,往里面探头探脑。光线虽然异常昏暗,然而池行的眼力依旧远超凡人,再加上对这人又实在熟悉,因此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柳青岩!
他遍寻不得的柳青岩,居然在这个时候偷偷溜到了民宅里头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池行心里大喜,正想绕出去将他杀了,可是腰还没直起来,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寻他这么多天无果,大人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若说宁小闲神通广大,似也说得过去。她修为远比他高深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位主儿不知道干过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如今琢磨透一个小小人类少年的行踪,有什么稀奇?
可是他心底,始终是有一丝奇怪的疑虑,就好像这事情本不该如此。
所以他按捺住躁动,静观其变。
柳青岩的举动却很奇怪,他在屋中的阴影里静静站了一小会儿,直到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才走到水缸前,挽起袖子,把手伸了进去。
池行进来之前就注意到,藤编的鸡蛋筐边上伫着一只粗陶大水缸。这大缸中水已满了八分,厨房里光线又暗,黑逡逡地看不清楚。可是不单是东明渠,恐怕全南赡部洲挨家挨户的院落里、厨房里都会摆一只这样的大水缸,给全家人供水吃用,又有什么稀奇的?
从墙孔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望见柳青岩在水缸里掏掏摸摸老半天,像是在寻找某物。可是最后缩拳回来,却只是带出一手水而已。他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又黯然叹了口气。
合着他潜到这里来,就为了在家家户户都有的大缸里掏水不成?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池行眉毛都紧紧皱起:
他就着缸中的清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状甚解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水囊,在缸里灌满了水,脚步一旋。
池行看出他是准备离开了,当即推开后厅的木窗,轻轻跃出。
这时柳青岩已经走出厨房,依旧是猫儿一般踮着步子,蹑手蹑脚走过枣树,往小院的黑门而去,不意头上有青光一闪,却是池行将捆仙索祭了出来,把他手脚缚起,捆成了一个粽子。
双腿突然被强行并拢,柳青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可是下一瞬,捆仙索突然松开,死蛇一般落到地上,连青光都不再。
籍此机会,柳青岩当然往墙头蹿去。可是池行比他还要快一步,这时已经欺到他身前,重重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
“咔嚓”!
柳青岩膝关节应声而碎。
池行这时已经发现捆仙索失灵的原因:索身上赫然沾着些许棕色物事,他敏锐的嗅觉还能闻到淡淡臭气——这小子,居然敢往仙家的法宝上抹这等污秽之物!
上次柳青岩就吃过捆仙索一次苦头了,大概也酝出了应对的法子来。天师的见识比凡人要广博得多,知道像这样的低阶法器都惧怕污秽,否则昔年瘟妖作祟的时候,为什么那许多修士都拿它无计可施?柳青岩一定是在解手的时候,偷偷藏了一点秽物起来,留着对付池行的法器,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怒从心底起,池行也不理柳青岩长声惨呼,手中长剑挚出,直取他项上人头!
柳青岩只见眼前剑光雪亮,想起角楼里那三个凡人的死状,知道对方杀意燃沸,再不留手,也顾不得疼痛了,大呼道:“这里有水!”
就算他喊出“这里有鬼”,池行也不打算留手了,可是他喊的是“水”。这幻城之内其实缥缈无一物,凡人食水皆无法获得,否则齐娘子等人何须杀同类以苟活?可是这小子现在居然说,这里有水?
池行立刻就联想起柳青岩方才在后厨中的奇怪举动。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先喝了几口水,然后灌满了羊皮囊。柳青岩不知道池行潜伏在此,所以他的动作都应该出于本心,不加掩饰才对。
那么,如果这幻城里的水缸也是虚假的,为什么柳青岩还要溜出安全的藏身之所,冒险到这小屋来取水?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宁小闲方才的嘱托所取代:完成你该做的事。
原来,女主人将他引到这里,就是要他找到恶鬼杀掉,离开钵中城吗?这果然是他眼下的当务之急,十五宗密会已然开始了罢?他却还陷在柳天师的烟云钵中脱身不得,这当真是隐流的耻辱!
想到这里,他即是虎掌一紧,捏稳了长剑,就要将对方的脑袋斩下来,结束这一切是非。
偏在此时,屋中传来一声细响。
那里头,有活物!
池行微惊。他方才站在后厅窥视厨房,分明看清里面每一样事物。哪里可能有什么活物?
可他自小也生长在水边,一下听出来这声音细而快,像是鱼类摆尾划水。
只这么一顿,柳青岩即连珠炮一般:“缸里有真水,水里有鱼。你不是怀疑我的食物来源么?这就是了!”
池行微惊,就听这少年紧接着道:“你看一眼再说。只看一眼,又不耽误杀我的工夫!”生死悬于一线,他说话更加利索。
池行眼珠子转了转,伸手一拂,厨房的门当即洞开,他信手掷出一枚铁丸,“当”地一下击在了水缸上。
“哗啦”,陶缸壁裂开一个大洞,水流一地,其间有物随水流出,在地上翻腾不已。
下一瞬,厨房的木门重新掩闭,里面物事再不可见。钵中城里的一切,就算被挪动了,也是顷刻间就恢复原样。不过池行眼力不错,就那么匆匆一瞥,已可基本判定被水冲至地面那物,是两尾泼溂溂的大鱼,约莫有一尺来长(三十厘米),黑背白肚,活蹦乱跳。
那里头当真有鱼!
要么,这就是柳青岩在幻城里的食物来源,他没有说谎;要么,这又是恶鬼的一次高明幻术,生动得几乎可以乱真。可是幻城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活鱼又是从哪儿来的?再者,方才柳青岩伸手去掏摸了半天,也没摸出鱼儿,这水缸说到底也不大呵,怎地方才捉不出鱼,现在反倒有了?
这些念头纷至踏来,池行正犹豫间,却有一个清脆而不满的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池行嚯然转头,果然望见了宁小闲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三步之外。
此刻,她柳眉倒竖,满面寒霜:“你不急着出去了么?”
他对这顶头上司,还是有着天然的敬畏,此时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这屋中……”
话未说完,柳青岩已经指着宁小闲,尖声叫道:“罗喉!”
他面色又青又白,活像是见了鬼,连声音都紧张得变了调:“这女子是恶鬼变出来的,池大哥莫要信她!”禁不住要后退,被剑尖更用力顶住,当即又不敢动了。
宁小闲微微一哂:“你道贼喊捉贼有用么?”转头对池行道,“杀了他。”
她语气平平淡淡,可是池行在她手下行事多年,早被她威德所慑,心里还未转过念头,剑尖一颤,刺得柳青岩颈中鲜血长流。
这少年只觉颈中一热,知道生死只在瞬间,遂冷笑道:“你既要我死,怎不亲自来杀我?”
池行脑中思绪翻飞,听到他这一句,忽然下意识地赞同:是呵,女主人如果找到恶鬼,怎不顺手除了,非要我亲自来动手?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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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6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他倒不是想坐享其成,而是在印象之中,宁小闲行事干脆果决,从不这样多此一举。
宁小闲好笑道:“杀你,还须我亲自动手么?”
柳青岩见着生机,打铁趁热:“恶鬼可以变作你心里最敬畏的那人出现,令你对他言听计从!”
池行望着他,忽然道:“你和恶鬼签下的,是什么契约?”
此话一出,柳青岩张大了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小闲冷笑道:“还不伏诛?”望着池行冷冷道,“你要抗命?”
池行先是恭声道:“不敢。”眼角余光却瞧着柳青岩。
他眼里,满满都是杀气。柳青岩一个机灵,再顾不得旧日疮疤被揭,说得又快又急:“我和罗喉签定的协议是:治好我、令我能开口说话,再杀尽柳家庄里每一个人!”
原来如此,池行喃喃道:“每一个人。”原来这就是契约的漏洞所在。
既然丑事都已经自行揭开,柳青岩也索性不再留底:“当时我也在柳庄当中,所以他杀不掉我的话,这契约就不能算作完成。”他的声音绷紧,显然还为曾经的重大失误而懊恼,“既然你都知道契约内容,就该明白如果罗喉已经杀掉了柳青岩的话,那么契约生效,这幻城也一样早该消失!”
宁小闲咯咯笑了一声:“一派胡言,杀了他!”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已经是声色俱厉。
池行木然应了声“是”,瞧她一眼,剑尖一动。
柳青岩都说到这份儿了,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只得暗叹一声“我命休矣”,垂首等死。
可是下一秒,他并没有人头落地,反倒是池行反手一剑,削向身后的宁小闲!
这一剑毫无征兆,宁小闲也吃了一惊,顺势向后飘出几步才堪堪躲过,俏靥上怒气聚拢:“你好大胆子,竟敢向我动手!”
说话间,池行下一招又已攻到。他一旦打定主意,攻势就是连绵不绝,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这与他先前对待柳青岩的犹豫可截然不同。
柳青岩这才呼出一口大气,感觉到死神的呼吸远离了自己:“池大哥干得好!柳家的鬼契有一条特别之处:契约生效期间,鬼物不能攻击契主!”
池行也自灵慧,听到这一句,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怪不得眼前这“宁小闲”只动嘴唤他杀人,自己却迟迟不动手,原来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柳青岩之故!
这恶鬼多半是察觉到他这几日在追捕柳青岩的过程中,心志有些动摇,这才变出了宁小闲的模样来哄骗他快些下手。
甚至这头恶鬼为了除掉柳青岩、完成契约,还变作柳青岩的模样在幻城中吃人、散播种种流言,引来坠入钵中城的凡人追捕正主儿。他不能动手杀掉柳青岩,可偏偏只有这少年死了,他才能脱出钵中城,还得自由身!
宁小闲见他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已经不再被蒙蔽,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用了。”伸手扣住了他的剑尖,用力一掰!
池行这长剑由军中配给。隐流配给妖兵的,都是上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