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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倒是有一条,四个字:实事求是。”
黎江北后来才知道,夏闻天这天迟到,真是路上堵车延误了。夏闻天患有高血脂,这天正好是他到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他又不愿坐公车,自己打的去,结果晚到了半小时。
这天黎江北收到一封信,是会后一名委员悄悄给他的。路上没顾上看,回到家中,黎江北立即打开信,看着看着,晴朗的脸变沉了。
信是长江大学12名教师联名写的,详细反映了长江大学从创办至今所遭遇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特别是跟合作单位江北商学院发生利益冲突后,有关方面不按法律程序,而是听信江北商学院单方面的说词,强行将长江大学驱出原校址,使5000多名学子在废弃的库房读书。这还不算,长江大学花巨资购得的土地,又因其办学手续非法化,被国土部门收回,银行冻结了该校全部贷款,致使原定今年完工的一期工程成了泡影。信中呼吁,有关方面应该采取积极措施,尽快查实长江大学和江北商学院矛盾冲突的焦点,妥善解决这一遗留问题,让学子们早日回到校园。
信尽管写得很委婉,但字里行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情绪。黎江北能感觉出,这情绪是愤,是怒,是不得不吐的一种痛。长江大学的情况他了解一些,跟江北商学院合作的前前后后,他也调查到一些资料。他个人认为,长江大学原本是江北省发展民办高校的一块实验田,一块很有希望的实验田,可惜这块实验田没种好,让人糟蹋了。
怎么办?黎江北想了好半天,觉得这问题搁到他这儿不行,信上说得很清楚,如果处理不妥,长江大学师生将会进一步上访,直到问题彻底解决。联想到前些日子在码头看到的情景,还有陆玉送给他的那份传单,黎江北内心的不安越发加重。
长江大学是一枚埋在江北高校间的炸弹,如果不及早排除,将会引出一系列麻烦,弄不好,会伤及江北高教的主动脉。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无论如何,得把这枚炸弹排除掉!
可怎么排除?黎江北再次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良策。然而,面对乱麻一样的现实,他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脑子里反而被这些年发生在江北高教界诸多怪事、奇事困扰,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独自闷想了一会儿,黎江北将助手小苏叫来,叮嘱道:“你马上着手调查长江大学,从创办那天查起,一定要细,要全。”小苏从黎江北脸上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蛮有信心地说:“教授请放心,我一定会把最真实的资料拿给你。”
小苏走了很久,黎江北绷着的那根神经还是无法放松,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周正群。这个时候,他真渴望能跟周正群好好谈谈,交换一下彼此的想法,包括对孔庆云的事,他也想从周正群嘴里多知道点消息。毕竟,庆云跟他关系非常,又是江北大学的掌舵手,他的事一天不落实,江大这艘巨轮就一天不得平稳。
江大可千万不能再有动荡啊——
电话拨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停住,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舒伯杨提醒过他的话:“庆云同志的事涉及方方面面,听说庞书记也难住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给周副省长施加压力,毕竟,周副省长跟夏老的关系,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坎儿。”
黎江北犹豫了,这个坎真是不能越,也无法越,那么,按组织原则,正群就应该回避,至少,他不能主动过问案情。
正犯着难,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响了,黎江北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周正群打来的,当下兴奋地接通电话说:“我在家,有什么事吗?”
“出来坐坐,喝杯茶。”
“好!”黎江北问清地址,衣服也没顾上换就往外走。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一家叫清水阁的茶社,周正群已等在里面。
“会开得怎么样?”周正群看上去并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脸上一派从容。
“还能怎样,老生常谈。”
一听老生常谈四个字,周正群就知道,黎江北对今天的会议不满。不过他没就此问题问下去,政协那边会议刚结束,就有人向他汇报了情况。其实不用汇报他也能想象得出,冯培明开这个会,目的就一个,让委员们齐了嗓子唱赞歌。唱赞歌周正群不反对,问题是,眼下这么多问题堆在眼前,委员们会按照你的旨意去唱吗?
“我刚刚从庞书记那儿出来。”周正群忽然说。
黎江北暗自一惊,按说这是高层领导间的机密,周正群不该讲出来。
“怎么,你不想听听,庞书记跟我谈了些什么?”
黎江北想了想,道:“不想。”
“假话。”周正群朗声一笑,“你黎委员什么时候也说起违心话来了,真不想还是怕我不讲?”
“两者都有。”黎江北实话实说。
“嘿嘿,我说嘛,你黎委员要是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才叫怪。不过我还真不能告诉你。”
说话间,服务员捧上了茶,是两人最爱喝的一品铁观音。黎江北品了一口,味道真纯,这一壶茶,价格绝对不菲。“你不会是找我贫嘴吧?”他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周正群脸上那层笑意让他问了回去,半天,才端着茶杯道:“有件事想跟你核实一下。”
“什么事?”黎江北陡然警觉起来。
“庆云同志是不是在收藏字画?”
“收藏字画?”黎江北脸上的警觉转成了惊疑,他跟庆云同事多年,还从没听说他有这爱好。
“怎么,他……”
“你先别乱想,只管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黎江北缓缓摇头,见周正群狐疑地盯住他,他又道:“这事我还真吃不准,这种纯粹的个人嗜好,别人是很难知道的。”
“他连你也瞒?”
“不。”黎江北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他瞒,是我压根就没听到他有这一嗜好。”
“这就奇怪了……”周正群像是自言自语,说完,轻啜了一口茶,眉毛一扬,“算了,不谈这事,谈谈你吧,准备得如何?”
黎江北清楚,周正群心里有事,这事一定跟字画有关,但他没追问。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是黎江北的处世原则,尽管他跟周正群可以无话不谈,但那是在周正群愿意的前提下,周正群不想说或不便说的事,他从来都装作不感兴趣。
其实他心里,恨不能就这话题谈一夜,谈到天亮为止。
黎江北将自己准备的情况简略说了说,见周正群不时地皱眉,有些吃不准地问:“怎么,我这个方向不对?”
“不是你的方向不对,关键要看调研组的方向。江北啊,你是一个敢讲真话的人,这点令我尊敬,但有时候讲真话是要犯忌的,弄不好还要殃及大局。不瞒你说,我跟庞书记也担心这点,到目前为止,我真是不知道,让你参加这个调研组,到底是对还是错?”
“怎么,你也怀疑我?”
“这跟怀疑扯不上边,我还是那句话,大方向你自己拿,但有一条,不能什么都往上捅。你要记住,你这次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江北省,如果因你的耿直惹出太多麻烦,我这个副省长可招架不住。”
“你这是给我敲警钟?”
“该敲时必须敲,谁让你黎江北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黎江北的头刷地低下去,这句话听起来随意,其实却是周正群经过深思后说出的。去年一次调研中,就因黎江北不顾周正群等人的反对,将江北省高校负债的数字捅了出去,结果到现在风波都没平息。
有些事他们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有些却未必。作为主管教育的副省长,周正群考虑的,不只是某一方面,而是综合。既要发展,又要避免问题,最好不出问题,换上谁,怕都不能做得这么周全。而黎江北追求的,恰恰是周全。
两人喝淡了一壶茶,时间也差不多了,打算离开时,周正群忽然又记起一件事:“对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从明天起,你搬回学校办公。”
“为什么?”黎江北不解,今天周正群说的话,老是出其不意,让他琢磨不透。
“不为什么,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这……”
“该服从时还得服从,学校那边我已打过招呼,明天就搬。”
·2·
第三章 “土特产”
1
黎江北这一次没固执,按照周正群的指示,第二天他便搬到学校。校办主任路平早已在收拾一新的办公室门前等他,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欢迎黎教授,办公室已收拾好了。”黎江北打量了一眼路平,发现他又发福了,打趣道:“这么快发福,可不是好兆头啊。”路平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黎江北这话有讽刺意味,在江大,黎江北是路平最怵的一个,他虽然手中没权,但真要难为起你来,比校长他们还要厉害。路平跟黎江北以前关系还算行,可自从进了校办,当了这个主任,黎江北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路平指挥着黎江北几个助手,还有校办几个工作人员,帮着黎江北整理办公室。这当儿,党委书记楚玉良笑呵呵走了进来:“这么快就搬来了,老黎,你可说风就是雨啊。好,搬来好,搬来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黎江北应付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跟楚玉良打过招呼。正要转身整理自己的资料柜,楚玉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我办公室去,好久没见,先叙叙。”
黎江北本不想去,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办公室收拾好,及早投入工作。无奈楚玉良盛情难却,不去又说不过去。毕竟,人家目前是最高领导。
到了楚玉良办公室,黎江北吃了一惊,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变化真大啊。不说别的,单就楚玉良这办公室,就让他瞠目结舌。以前楚玉良在六楼办公,是小间,简单装修。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大间,面积足有90平米,装修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黎江北恍然记得,四楼这套大房,原来是当做接待室的,他还在这儿接待过来自欧洲的专家,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是教育学院院长,还兼着系主任。什么时候改成书记办公室了呢?黎江北这么想着,目光盯住正面墙上一副字画,一看就是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草书。冯培明书法功底深厚,又爱题字,在江北书画界,他也算得上名人。
“好字,好字!”黎江北连连称赞,眼前这幅“一心为公”,写得真是叫绝,刚劲有力,笔墨饱满,算得上书法中的珍品。
听见黎江北称赞,楚玉良暗含着得意说:“不错吧,为讨这幅字,我可是几次登门,费了不少时间的。”
“是吗?”黎江北侧过目光,略带陌生地望向楚玉良。
楚玉良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冯老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现在很少提笔了。眼下除了国际友人,冯老很少给人题字了。”
黎江北听得有些糊涂,楚玉良什么时候改称冯培明为冯老了?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听他在酒后称冯培明为培明兄的。楚玉良跟冯培明是校友,两人私交很不一般,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听楚玉良称冯培明为冯老,黎江北就有种不舒服。冯培明大不了楚玉良几岁。
楚玉良请黎江北坐,黎江北没客气,在他新置的意大利沙发上落座。
“怎么样,这次下去,工作还顺利吧?”楚玉良关切地问。
“还行,调研工作嘛,就是多看,多听,跟学术不一样,出不了成绩。”
“没人逼你出成绩,能多掌握实情,就是成绩。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可不答应。”楚玉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