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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澜澜原本在她身旁,瞪大眼死死盯着她,没动。
陈教授却仿佛突然回魂,哭道:“妈……妈……”爬过去,将她扶起来。
陈宝珠那孤弱的身形,就站在厅中,她拿着弓箭,慢慢转过身,脸上是几乎惊喜灿烂的笑:“妈……你醒了……”
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只看得我心中一阵发麻。
我终于下了楼,陈家人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我跑到邬遇身边,隔近了看,更是心痛得不行。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一睁一阖,勉力在坚持。整个人,像具挂着褴褛衣服的尸体。我抱着他,哭喊道:“阿遇……”
他也抱着我,手臂分明也没什么力气,用很哑很哑的声音说:“我们……又在一块了。”
一句话险些让我又掉落眼泪,拼命忍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脸和他靠在一起,他的脸冰凉极了,血立刻也沾满了我的脸。可我只想离他更近,更近。
“走?”我问。
他说:“马上。”
我扶他靠在沙发边上,自己先跑到客厅门口,果不其然外面被人落了锁,根本推不动。我想到那场大火,而且也闻到外头明显的汽油味,很浓。苏皖他们绝对是提前准备好的,说不一定这屋子外头各处已撒好汽油,只能一个打火机落下。也许打火机已经落下,只是火还没烧到我们面前。
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立刻跑回邬遇身边,扶起他,对陈家人说道:“我们得马上出去,他们放火了……”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陈老太太根本没听,脸色青白地暴吼打断:“宝珠,是你!竟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冯嫣那个贱~货,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的亲女儿!你想害死我们吗?人是你引来的,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那个人说得没错,你疯了!”
第150章 谭皎十九(1)
谭皎视角
我慢慢推开柜门,它发出吱呀声响,可是我顾不上了。
我从邬遇堆好的杂物上爬下来,一边爬,一边泪水往下掉。我趴在阁楼地板上,那一刹那几乎没了力气。
我说我要出去,他说那你不如让我去死。
然后他现在就去死了。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了,坚韧而脆弱的身影,挺拔而安静的身影。我爬回那面墙后,当我循着孔洞再次往外望,恰好看到那两个人在踩他。现在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个英雄,跟我一直期待的强大英勇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很窝囊,烂布似的趴在地上,头发遮住眼睛,满身的血。有人一脚踩在伤口位置,他吐出口鲜血,一声不吭。
我把脸靠在脏而破的墙皮上,眼泪流到嘴里,好咸啊。我这样的人,这半辈子哪里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现在才知道在这样的时分,生离死别都是安静的,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有什么奇迹。可我知道,我能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那份感觉,只属于我和他。这世上,此刻,此地,没有别人。
苏皖发了火,看样子竟想杀他灭口,如果刀真的架到他脖子上,我就要出去阻止了。我不管自己身上会遭受什么,我必须跟他在一起。
可是陈如瑛却站了出来。那个脆弱心机的大小姐,紧紧抱住了他。此时此刻陪在他身旁的人,是她,像一对真正的患难情侣。我呆呆地看着,心中一片痛楚的麻木。苏皖似乎对冯嫣的女儿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再动手。后来陈如瑛又说了什么藏宝地,我也不是很在意。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泪水挂了满脸。邬遇抬起头,抓住了她的手臂,看着她。而后她又低头下去,和他的头紧紧靠在一起。
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女人,想和他患难与共。可我现在,却到不了他的身旁。因为他说,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我这辈子没这么难过过。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可最后清晰出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邬遇是我的。他是我的。
我要用尽一切力量,将他平安救出去。
这念头在心中扎根,悲伤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悲伤,反而生出寒冷刺骨的勇气。我擦干眼泪,看着陈如瑛已经带着两名匪徒进了她的房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有风,门“哐当”一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关上就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扯过去的。而陈宝珠带着苏皖和郑志伟,进了自己卧室,没有关门。
邬遇还躺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虚弱无力得不像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我。
满头满脸的血,俊逸安静的脸。眼睛里露出一点温柔笑意。
我又哭了出来。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当你看到那个人受苦,原来会是刻骨剜心般的痛。他早明白这一点是吗?所以才说,那不如让我去死。
我和他,就这样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凝望着。直至一个诡异的声音,打断我所有的注意力。
第151章 谭皎十九(2)
那是一声非常短促压抑的人的喘息声,嘶哑得很,就像有人突然被割断了喉咙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我转而把脸贴得离墙更近,拼命望向声音传来的二楼。
几乎就在几秒钟后,苏皖铁青着一张脸,踉跄着从陈宝珠跑出来。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没有再看到郑志伟了。
这个夜晚后来,再也没有看到郑志伟的活人。
苏皖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背对着我的方向,朝门口嘶吼道:“疯子!疯子!杀人狂!是你提前布置了陷阱!人全是你杀的!有病!你他吗有病!引我们来搞你家,然后……弄死我们!”
我的心中就像有一条裂缝在急速扩大,刹那间将这一夜所有点点滴滴串联,它们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湖,而我明白了所有。
作为“书呆子”,向郑志伟透露家中藏宝情况的是她;
从小活得压抑不受重视,甚至像冯嫣那样长期被母亲控制“塑造”的人,也是她;
被迫改变志向上班的是她,和人生唯一一次爱得狂热的人残忍分开的人,也是她;
虐杀小动物的,明明是她;
在家人受尽折磨时,开始声称“妈妈告诉了我每一个藏宝地点”的,也是她;事实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老太太的话。如果提前准备好“宝物”,一时间也没人能辨认真假。
引导每个歹徒步入陷阱的,也是她。
……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这个夜晚,还是会觉得,苏皖死前一定非常后悔,选择来抢劫陈家。他们全都以为,是他们挑选了受害者。其实从头到尾,被挑选的是他们。他们被那个孤独、内向、聪明、扭曲的女孩挑选,在她的家庭英雄梦想里,扮演“坏人”的角色,然后一个个被她猎杀。
……
陈宝珠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尽管满身的伤,可她的表情、神采,却完全像换了个人。那个终于疯狂、终于展露出真实自我的人。
她手里拿着把弓箭,一看就是很结实、很有杀伤力那种。弓上搭着一支箭,箭头是锋利尖锐的金属。背上还背着个箭囊。刚刚郑志伟是不是一不留心,就被这样的箭射穿喉咙?
陈宝珠在笑。可眼睛里全是兴奋,孩子般的疯狂与兴奋。我猜她一定练过箭,为这个夜晚筹谋许久。
她根本没听到苏皖的指控,只是大喊道:“你们这群强盗!残害我的家人!我要报仇!我要救他们出去!”
苏皖面目狰狞地连忙往后退,情绪明显受了很大刺激。这时他恰好退到陈如瑛的房门口,“砰砰砰”地捶,想要叫出帮手。
陈宝珠根本不管,已经在弯弓。
然而出乎苏皖意料,大概也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如瑛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已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人出来。
苏皖一脸不可思议,已顾不了许多,只好转身往楼下狂奔。我也紧盯着那扇紧闭沉寂的房门。10个陈如瑛,只怕都不是那两个强壮歹徒的对手。可现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骤然想起邬遇曾经说过的话,让我留心同样从船上下来的陈如瑛和冯嫣。她们或者她们中的一个,也许变异了。我看向冯嫣,她还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抓着扶手,看起来非常紧张、担心。她看起来至少是正常的。
那陈如瑛呢?
……
第157章 邬遇十九(4)
陈如瑛……她具备了某种昆虫的习性和能力,黑暗中一直藏着她的秘密。所以我们过来的两天,很多时候她都托词感冒,戴着口罩。
她真的进了我的房间,以这幅模样。躲在黑暗中,缠住我,凝望我。
她一定也是在离开那艘船后,变异的。
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谭皎抓紧我的手,显然也被吓得不清。陈教授则干脆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嘴巴颤抖,说不出话来。他刚才在陈如瑛房间,看到的是不是另外两个被包成虫卵的匪徒?
那边还有一个人。
是冯嫣。她也坐倒在雪地里,双手捂着脸,望着陈如瑛,满脸的泪。但并无恐惧和惊诧,我顿时明白,身为母亲,或许她知道的比其他家人都多,包括父母。
我们五个人,一具尸体,就这么安静对峙着。
警笛声越来越近,似乎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陈如瑛依旧保持盘踞姿态,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而后落在冯嫣身上,说:“妈,我杀了你的奸夫,你不高兴吗?”
冯嫣却跌跌撞撞站起来,似乎想要靠近陈如瑛,却有些不敢,说:“如瑛,他不重要。你别这个样子,警察马上来了。我们走,马上走。”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我问,也是想拖延时间。
陈如瑛抬起那模糊不清的眼睛,看着我。冯嫣哭道:“从半年前就开始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生病,后来越来越严重……就成了这样。阿遇,谭皎,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她会被当成……如瑛,我们走,走啊。”
陈如瑛却根本没理母亲,显然今夜她受了不轻的刺激,又对陈教授说:“爸爸,我杀了妈妈的奸夫,你高兴吗?其实,我忍了很久了。我这个样子,才是最舒服的。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女孩了。”
我突然想起一篇小说,卡夫卡的《变形记》。眼前的陈如瑛,是不是也和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渐渐失去了人性?习惯了昆虫的特性?同样是受那艘船的影响,我和言远虽然也有改变,明显却比她好得多。她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阿姨,你先带她走。”我说。
冯嫣连忙点点头,尝试靠近陈如瑛,而后低声哄道:“乖,如瑛,你看阿遇都让你先走……”
陈如瑛却再次看着我,而后叹息一声:“阿遇啊……”
我心中暗叫不妙。
“阿遇是我的,谁跟我抢,我就杀了谁。”陈如瑛说,“现在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再也不用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离开了。”她的眼中忽然涌出泪,话音未落,一条银色黏液丝线猛的从她口中窜出,我一把推开谭皎,挡在她身前,那条丝线顺势缠住我的身体。力量之大,我根本无法抵抗,被拖着倒在地上,往陈如瑛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