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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子笑了。她在笑什么,我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
她家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温馨干净的两居室,有点乱,但是还好。最多的是书和零食。她从鞋柜里拿出双男式拖鞋,说:“这是我爸的,你先穿吧。他和我妈之前来住过一段。你晚上睡觉穿他的衣服,行吗?”
我当然说好。
“你妈妈酿的青梅酒,还有吗?”我问。
她笑了,说:“你想喝啊?可青梅酒在我手上哪里留得过几天?下次她做了我再给你带。”
我又说好。
客卧的陈设比较简单,只有床和柜子,飘窗上倒扔着她的几本书。她把父亲的衣服搭在床头,说:“你的口味跟我老爸比较靠近,他夏天也爱穿件背心,喏。”
我拿起柔软的棉背心,说:“你的意思是,我穿得像老年人?”
她说:“那我见过的年轻人穿背心的还真不多。”
我说:“那是为了干活比较凉快。”
她说:“知道。”顿了顿说:“我在店里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的背心。”
她说得无心,我看着她,却发现夜晚的灯光之下,她的每一分轮廓都显得特别细致。
“记得这么清楚?”我听见自己说。
她转头看着别处,若无其事地说:“我随口说的。你快去洗澡吧。”
遵循她的叮嘱,我站在她家的小浴缸里,拿着淋浴头,冲洗身上的血和污迹,尽量不碰到头上的伤口。热水洗去一身疲惫,也带来温暖和平静。而后我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用块热毛巾盖在脸上。
她说得没错。原来这一年来,我都没有这样放松舒服地洗过一个澡了。后来竟差点在浴缸里睡着了,直至她在外头敲门:“邬遇,忘了跟你说了,浴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那条蓝色的是干净的。”
我说:“好。”
内心深处忽然就涌出个念头。这曾经是我向往的生活。曾经是我以为的,毕业后、按部就班上班的我,将来一定会拥有的生活。一套足够好的房子,一个值得我珍藏的女人。
她就会这样为我准备换洗衣物,替我铺床,叮嘱我这不行那个必须。还会给洗好澡的我,连浴巾都准备好。而我,会尽全力呵护她一生。我们幸福而平静的生活。她也会善待我的母亲和邬妙。曾经我为家人撑起了一切,将来,会再加上一个她。
……
我从柜子里拿出浴巾,覆在身上。心已如死水微澜。
第44章 谭皎七(3)
等等。
深夜,荒山,诸多掩饰下的调虎离山,独一无二的沉默凝视,生世不明的爱恨,如动物般被逮住的一家人。
他,想干什么?
朱家人还在哀嚎,洞底大概设了捕兽夹木尖刺之类的东西。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我却感觉到皮肤上渗出一层冷汗。那寒意简直就要渗进心里。
然后,该登场的,持续在登场。
群鸟降临。
许多许多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飞进树林,如同一群黑色幽灵,落在洞边、树枝上。它们扑扇着翅膀,似在召唤,似兴奋,又似凶猛残忍,一触即发。
我把头伏得很低很低,此情此景真的是十分恐怖。我也无法想象昨天邬遇一个人是怎么跟这些凶狠的怪东西搏斗的。此刻我趴在草丛里,而邬遇的手虽然松开了我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我肩上,令我感到安全。
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
群鸟轻声嘶鸣。
它们是真的受他控制。这是真的,不是我们的臆想。我真的亲眼见到了非正常的事,从今夜起开始发生。
他还穿着那夜的脏外套,也许根本就没换过。他的脸上还带着痴痴傻傻的笑,手里抱着个孩子,正是朱梓翰。只是孩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手里还拎着盏煤油灯。
“你们……来了。”他讲话亦有点结巴,走到那坑前,把灯放在脚下,低头凝望。
约莫是看到他怀里的孩子,坑底一下子传来哭喊声。他轻轻一笑,说:“没……没关系,他睡了。我给他吃、吃了安眠药。太、太吵!”
我松了口气。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10万块我们带来了,没有通知警察,你快放了我们,放了孩子!”听着是孩子父亲朱仲凌的声音。
“你、你们先把手机丢上来。保证回去后……不会、通知警察。”他的脸色变得严厉,“否则……我马上杀了孩子。”
我心想坏了。果不其然朱家人此刻受制于人,也没有别的办法,手机一个个从坑底丢了上来。他,把所有手机踢到一边。很快有几只鸟衔着手机飞走了。
“其实我、我不要钱……”他说,然后从后腰抽出一把尺来长的刀,对准孩子,笑了,“我要杀了他。”
坑底一下子哭喊声一片。
“通知沈时雁。”邬遇的唇碰到了我的耳朵,几乎在用气说话。于是那酥~麻的感觉,又从我的耳朵直接窜到脖子,麻了大一片。
我侧头避开他的脸,慢慢摸出手机,压在胸下,用手臂挡住光,把位置发给沈时雁,而后发了条短信给他:他和孩子在这里,还有朱家人。
至于沈时雁什么时候会赶来,我也没把握。
我在黑暗中转过脸来,结果嘴似乎又擦到邬遇的脸。他一动不动,像是全无知觉。我问:“什么时候救人?”
他答道:“现在这样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等机会。”
朱家人的叫喊声、哭声,只令他垂首在坑边站了一会儿,完全麻木的表情,无动于衷。然后他把孩子丢在地上,说:“你们不想……他死,还、还有一个办法。”他举起手里锋利的刀:“我……只砍三刀。你、你们选三个人,代替他,承、承受三刀……我就放你们走。”他笑了:“好不好?”
朱家人渐渐安静下来。
我心里一沉。知道,某些事,开始了。
第45章 谭皎七(4)
朱家人很快又吵吵起来。
“不行!”“他是个疯子,别听他的!”“爸,我要救小翰,一定要救小翰……”“砍谁?谁都不能砍!”“那怎么办?”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家的人?”
……
他提着刀,看着他们发笑。是那种很苦很难过的笑。约莫被吵得厉害了,他毫无征兆地狂吼一声:“都闭嘴!”
坑底的一家人悚然安静。
“选、选不出来是吧?”他说,“舍不得……三个人,是吧?那我,还给你们一条……路。你们选一个人出来……死!我就放了……其他人,和孩子!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没有……别的选择!”
我心中一震。
他把刀,对准孩子。
这次,朱家人安静的时间比较久。
然后朱梓翰的妈妈先哭了出来:“孩子他爸,你想办法啊,想想办法!怎么办!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别杀他!”
朱仲凌出声:“求求你了,我们把所有钱都给你,把家里的钱也全给你,放了孩子行吗?”
他,当然无动于衷。
“你们没看到吗?他手上有刀!可以先杀了孩子,再一个个杀了我们!”是老头子朱奉先的声音。
“难道真的要死一个人吗?”朱季蕊哭道。
“死一个人,就可以救我们所有人!不然都得死。”朱奉先吼道。
坑底静了一会儿。
我虽看不到他们的境况,却感觉到身上每根汗毛都细细竖起。虽然什么杀戮还未发生,却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夜晚!
这时,一直沉默没出声的女婿言远开口:“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而洞口的那个人,盯着他们,似乎已出了神。
言远失声道:“你们是不是太自私,太没人性了?要救你们朱家的孩子,让我去死?要换也是应该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去换!那可不是我的孩子!”
言远的声音,几乎穿破寂静夜空,惊起数只飞鸟。而我可以想象出,朱季蕊此刻必然在他身前维护,因为她喊道:“阿远不能死!他死了我怎么办?二哥二嫂这是你们的孩子,要换你们自己去换!爸,爸,哪有这个道理?你说句话啊爸!”
朱奉先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老三,你和他没结婚,他到底是个外人!”
朱季蕊:“不”
言远吼道:“要说死,老头子,也应该是你!我们都还年轻,你已经快70了,孩子也是在你手上丢的,为什么不是你拿命去换?”
坑底忽然安静下来。
然后是朱奉先颤巍巍的声音:“老三,听听,这就是你找的好女婿!恶毒心肠,嫌我活久了,让爸爸去死!就是他!就是他去死,换我孙子回来!”
坑下似乎一片混乱,有推搡声扭打声,还有朱季蕊的哭声。朱仲凌吼了一声:“季蕊,你过来!”他媳妇喊道:“就你去死!”俨然是帮着朱奉先在对付言远一人了。
我没想到,事态会是这样的走势。这是否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到底想要什么?
“都……住口!”他吼道,然后他笑了,嘴巴笑得很大,很开。像是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果然……还是这样吗?”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直勾勾地盯着坑底众人,“你们这家人,到底……把孩子当成什么?孩子被你们生下来了,到底当成什么?没有一个愿意去救孩子,让外人……去牺牲。二十五年前是这样,二十五年后……还是这样吗?
“还是……我说得……不清楚……是要、你们朱家人,死一个,换……孩子。你们……却选了个外人。你们没有……通过考验,没有通过!都得死!”
“朱奉先,那就……先从你开始。你告诉我,二十五年前,另一个被你弄丢的……孩子,5岁的……朱叔昀,是不是……更加一文不值?他……被人拐跑了,你们找了几天,就不找了……是不是因为,他比较笨,他比别的孩子都笨……5岁还不会讲话,所以……你就想丢掉他了?你知不知道,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家。但是这么多年,你们……从来没有找过他,从来没有找过他。可是他一直想回家啊。
所……所以我回来找你们了。找我的……爸爸妈妈、呵呵,还有哥哥妹妹来了。”
第43章 谭皎七(2)
我之前看过案件材料和壮鱼找来的资料。朱奉先现在还开着家小超市,他的妻子曾经是小学教师,早年去世。从外表看,是个尖刻瘦小的老人。眼睛里有担忧,也有某种对生活的恨意。这样一个老人,在家中肯定还是很有话语权。
朱仲凌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工,从外表看,也是个朴实的中年人。不见得聪明,但眉目中有跟父亲同样的严厉。他的妻子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超市营业员。脸大而眉尖,画了点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
朱季蕊是银行柜员,长得不错,找的老公更不错。那言远相貌端正,虽算不上帅,但个子高,也有英气。据说是个小老板,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大离市,绝对算得上一枚金龟婿了。他俩的感情应该不错,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钻石戒指。一些难走的地方,朱季蕊会伸手拉住言远。言远会搀她过去,还会帮扶其他人。显然这个女婿在家庭里挺有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