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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为了让它体验一下宽阔的草地,深夜开车将它带往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因为那个小区外面有一大片同样高档的草坪。车一开到,还没来得及停稳,小九就从座位上噌地一下起来了,趴在窗户上看,兴奋得不行,我刚将车门打开,它便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将鼻子深深地埋在草地上,到处嗅着。我知道那是一个气味的世界,一个我无法领会的世界。作为一条狗,它可以闻到一把装饰精美的刀鞘上真牛皮所散发出的一切味道,甚至包括那头牛临死时掉下大颗眼泪时的悲伤心境。它们就是这么超人。无论多么完美的检测工具,目前仍然无法代替狗的鼻子。在嗅觉上它们是完美的。
我凝视着它在那片草地上疯了似的奔跑,时而一个急刹车,时而又狂放地追逐,究竟是什么让它如此快活?又究竟有什么样的味道在它的四周环绕?我无法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不能待的时间太长,长了会有危险。
我密切地注意周围的形势,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必须第一时间带小九撤离。
那几乎是不容置疑的。
尽管如此,那个地方我们仍然只去了三次。第三次时我们遇见了警察。当时刚下车没多久,小九正在那块草地上飞奔,我抬头远远地看见一辆警车打着灯朝这个方向开了过来。我连忙丢下刚点燃的烟,小声叫了一声小九,小九抬头一愣,我冲它招了招手,它飞速地朝我跑了过来,我带着它迅速绕过一个弯,趴在了一处灌木丛后面。小九趴在我身下,仍旧抬头兴奋地看我,嘴里不断哈气,似乎以为我们在玩一个新游戏。警车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压低了嗓门,冲小九说,不许叫!你要叫了你就死定了啊。它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我紧张地抚摩着它的额头,希望它能冷静。
狗是可以感受到某些气场的。我坚信事实就是如此。警车在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个警察下车来看了看,其中一个警察叼着烟还对着草坪撒了一泡尿。随后,他们攀谈了几句,离开了。我知道金毛是不喜欢叫的,我几乎没听见过小九张口吼叫,但我仍然担心那一刻小九会兴奋过度叫出声来,我的心脏完全提到了嗓子眼。我担心它完全不知道当时面临的是什么。
但是上天保佑,小九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它应该感受到了我的担心。它察觉到了气场中某些微妙的变化,和我同时目送警车离去。然后我们匆忙上车,逃离了那个高档小区,以后再也没去过。
之后每次见到警车,我做一个手势,小九就会趴下,无论何时何地。日积月累之后,它和我都已经习惯了。它会认为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遵纪守法那么多年,终于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罪恶感。从前我也曾害怕过警察,那是因为他们要求检查暂住证。现在我仍然害怕警察,却是因为小九。
我觉得这两者其实并无差别。
将我送到收容遣送站,或者是昌平某地,我或许还能打几个电话,找到一些办法。但如果将小九送到某个莫名的地方,那它将面临怎样的局面?我不得而知。我能理解一个城市的确不能容忍太多的狗,一个城市也的确不能接受遍地狗屎的情况。可城市并没有取缔狗的买卖,城市也从来不曾宣传或是教导所有养狗人应该如何如何。这里的养狗政策是标准的一刀切,高过三十五厘米的就得驱逐出市区。这不禁让我想起日本导演今村昌平的电影《楢山节考》,一到七十就得上山等死,管你身子骨结不结实。尽管在城市中养狗的确需要相当的耐心和细心,然而,在对狗的宣传以及品种的管制上,是否还需要有人去做点什么呢?
我坚持每晚十二点以后才出来遛狗,小九在小区里每一次方便我都会收拾干净,不到举目四望人烟罕至的地方我从来不会松开狗链,小九也从来不叫,甚至从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但我仍然需要带着罪恶感生活,我似乎做错了太多。
我爱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是否也能稍稍爱一下我呢?
自从和小九深夜出门后,我逐渐对李清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更准确地说,是对李清照的词产生了兴趣。当然不是那首著名的《如梦令》:“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而是那首非常非常惨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倾斜的河坝就是我和小九子夜的乐园。当月亮穿过云层时,你能看见【“文】一个年轻人【“人】和一条狗在【“书】河坝上欢快奔【“屋】跑的样子。他们不在乎河道里那刺鼻的气味,也不在乎那倾斜的角度足以磨平他们的鞋底。只要有河坝,只要有月光,就有了欢笑。
雪地里的真相
然而,冬天来了。
北京的冬天令人有一股想要冬眠的劲头。灰沉沉的空气中混杂着太多的尾气与怒气,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人们缩着脖子在空气中走,像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在这凝滞的生活中前行。每天都是疲惫的,每天,都是绞尽脑汁的。
但小九不管这些。它仍旧热情地欢迎着我,指针一转到子夜零点,它就毕恭毕敬地坐在我面前,嘴里轻轻地哼唧着。有好几次,它甚至主动将狗链叼在嘴里,然后悄悄地靠近我。在我停笔的间隙,它凑上前来,用嘴拱我的手。
但每当我对它说“不”时,原本兴奋十足的它突然往地上一趴,像天塌下来一样,两眼无神地转了转,最后无奈地凝视在某一点上,不动了。
每每这时,我便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心狠得不行,但想想这繁杂的一切,跌宕的人世,就又硬下心肠,视而不见了。小九啊,这茫茫人世你爹地我能全心托付的人都不曾有一个半个,人人即为刀俎,人人亦为鱼肉,无非是点斟酌的关系,不到那份儿上便不要强求,到了那份儿上,也得看人家的意思。你要是真的识相,就应该知道夹起尾巴做狗,审时度势,量力而行,不要痴心妄想。
说完,它却仍旧热烈地望我,眼神显示它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照旧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我的脚畔,聚精会神地守着我,我稍有动静,它便立即起身,一副随时听候召唤的样子。
在连续数晚匆匆下楼之后,有一天晚上下雪了。雪花是在子夜悄然落下的,我在窗前看了看雪,人忽地抖擞了起来,转身对小九说了一声,走!小九立即冲了起来,大尾巴拼命地甩着,绕着我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我给它拴好狗链,我俩便兴冲冲地下了楼。
雪地里撒欢
满天的雪花让子夜变得明亮了许多。小九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雪,下楼后它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天空,又回头看了看我,像在疑惑着什么。随后它就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一个箭步冲向了雪花,奋力地奔跑起来。
那个夜晚我和小九走了很远。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后,拐过一道弯,就看见了一座铁路桥。我和小九站在那里数火车。因为离得近,火车便有着呼啸的气势,小九一点也不怕,和我并肩站着,看那些明晃晃的窗户从眼前一闪即过。
我们能看见车窗内一些人的表情,他们想必也看见了我们。我们不是在扮演天使,但我怀疑人们确实会有这样的错觉。火车在漫天的雪花中呼啸而过,人们观望雪花的同时,突然看见窗前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和一条大狗陡然出现,又转瞬消失。他们或许会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和惊喜吧。
能让那木然的眼神倏忽间变得明亮,应该也是一种道德。我想。
火车开过后,我和小九便沿着铁路信步走去。沿线是一排刚栽种不久的树苗,都不高,转过弯后,一条宽阔的大路沿着丘陵铺陈开来,上面铺成了银白色,雪花不断从暗蓝色的苍穹飘洒下来,小九和我迎着雪花并排走着,就像走在一个明亮的天国里。
在转过一个丘陵时,我们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和一条狗。一个穿着灰褐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的中年男人牵着一条哈士奇。他叼着烟,略显惊讶地看着我。我同样感到惊讶——原来在这个时候,有着这样心情的人不仅是我和小九。我们彼此斟酌着似乎要打个招呼,或者说点什么。可当我们还在选择词汇时,小九和那条哈士奇已经奔跑在了一起,彼此亲热地嗅闻着,追赶着,像遇见老朋友一般亲切。我们的目光瞬间便被它们吸引了。我也掏出烟来点了一根。雪花无声地落下,我们无声地观望。
一直到最后,我们都没有讲话。他喊住了他的狗,拴上链子,迢迢地走了。小九追赶了一下,被我喝住,只好立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它的朋友远去。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朝我奔跑过来。
从那天起,我以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天堂,一个替代河坝的天堂。那是一个银白色的世界,没有人烟。随后连续几个晚上我和小九都出现在那里。有时我们会遇见那个中年人。但我和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讲话。如果第一次没有说,后面再说什么似乎都不对了,我们已经错过了话点儿。而小九和那条名叫多尔衮的哈士奇则成为了朋友。两个男人每晚叼着烟看两条狗在雪地里奔跑,然后拴住各自的狗,头也不回地道别。仿佛一个静默的仪式。
可雪融化了,真相暴露了出来。在一个傍晚,我心血来潮地带着小九想去那里走走。结果,我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夜间那一个个的丘陵,原来都是垃圾。雪变成了黑色,黑色的水浸泡在垃圾中,残存的白色如同斑驳的白癜风,赫然立于面前。小九同样是兴奋的,它只需要奔跑,在各种气味中徜徉。而我,知道天堂已经崩溃了。
后来我们再没去过那里。我们陷入了新的麻烦之中。年关到了,震天的爆竹响彻在城市中央。我和小九坐在窗前看烟花,烟花很美,城市很寂寞。
小区深夜的聚会
春天到来时,我和小九搬家了。我等待了近三年的期房终于建成,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们有了一席之地。尽管只有六十多平米,尽管在无数楼宇的环抱之间,但那终归是我的家。小小的,温暖的家。
想来每个在北京闯荡的人,都期待有一扇属于自己的门。如果心里那扇门没有开,到了一定年龄,便会期待有一扇物质的门。这几乎是一定的。忘我的工作,目的便是换来一个小小的蜗居。三十岁后如再有“城灯万千盏,何处是我家”的感受,人是会死的。
然而这只是人的悲哀。作为一条狗,它所理解的并非如此。短短半个月,小九将我新买的沙发从中间掏洞,直至底部打穿,形成完整的空气对流,顺便毁了我两双鞋,以及半本《现代汉语实用字典》。我期待它能自己学会上厕所,甚至为了它而专门将马桶改造为蹲式,并一遍一遍耐心地教导它。然而它总是置之不理。
有一天晚上我回来,它奇迹般地没有出来欢迎。走近了看,才发现它正在聚精会神地啃一处墙角,水泥已经剥落,钢筋裸露出来。我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它怎能理解这一切呢?这是你爹地的家啊。爹地我拼了老命才挣出个首付,每月还要吭哧吭哧地往里丢钱,爹地容易吗?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我俩沉默着坐在落地玻璃前看天,彼此互不理会。夜色弥漫,二环路上车水马龙。
有一天子夜,我下楼去小区超市买方便面,拐过一栋楼宇时,黑暗中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