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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闻得了巴庚这片言语,心中略有点主靠。因此不往前边看戏,就收拾上楼去祝巴氏叫翠姐作伴。岂知这巫翠姐素以看戏为命,依旧帘内嗑瓜子、吃茶、看戏。巴氏爱婿心切,少不得往来殷勤。
不说谭绍闻在丈母家得了安身之处。再说老豆腐猛听的儿子因赌被拿,狠的一声道:“该!该!该!好容易我的钱呀,每日再不听教训,今日怎的也会犯了。把下半截打掉了,才趁我的心哩。”道言未已,又忍不住扑籁籁滚出泪来,哭道:“儿呀!我心疼你!”有个《字字双》牌子,单讲父母苦处,听我道来:堪恨孽子恼爹娘,憨样。慈心欲将正路匡,不傍。各人识见自高强,发妄。几番提耳苦商量,强项。浓荫大树不乘凉,浪荡。祖宗勤俭今改行,装相。可喜这番遭奇殃,惩创。争乃疼儿有旧肠,难放。
且说虎镇郑,夏逢若、小豆腐儿一班带在衙门,并秦小鹰、张二粘竿,略滤了一堂口供。边公意在谭绍闻,暂且将这五个赌犯押在捕役班房。一面出差拿谭绍闻,俟到案时,一齐发落。
差了两名干役,一个叫吴虎山,一个叫尚腾云,两个领了签,一齐到萧墙街,坐门执名要拿人。
王氏慌了,急叫人向城南叫王象荩。王象荩闻信即来。进了后门,到了堂楼门右,王氏道:“你近来不在家中住,大相公开了赌常不知怎的惹下堂上边老爷,一直到前院,把他虎大哥及夏家,还有卖豆腐家孩子,俱锁的去了。前院那两个私窝子,从后门也金命水命没命的跑了。如今前院现坐了两个差人,如狼似虎,声声只要大相公。王中,这可该怎的?”王氏说着,早已哭将起来。王象荩道:“奶奶如今明白了,不算迟,也算迟了。但如今大相公哩?”王氏哭道:“多亏那日他和他娘子上他丈人家拜寿去,如今还没回来哩。”王象荩道:“奶奶低声。只听的前厅铁锁摔着桌子,高声喊道:“谭绍闻,你躲在乌黾洞一万年不钻出头来么?再迟一会不出来,我就要钻进去搜哩!”王氏道:“这该怎了?”王象荩道:“不妨。手下有银子没有?”王氏一面说有,一面早向内房拿出一大包子来。
王象荩接银在手,径上前厅。也不知怎的安插,只听的前厅哈哈大笑,说道:“有俺弟兄两个,管情谭相公胸膛不着地。王哥你放心,对后边谭奶奶说,把心放宽就是。”王象荩回来叫作速备饭。王氏道:“现成的。昨日前边拿进来烧鸡,熏腿,鹁鸽,卤肠,两三坛子酒,说生意做不成了。就叫厨下收拾,你去前边照客。”王象荩又上前厅。顷刻酒肉捧出,王象荩陪着,看二人鲸吞虎咽。王氏并冰梅站在屏后,只听的一个说:“就是谭家兄弟不出来也不妨,世上要好朋友做啥哩。”那个说:“赌博事有了屌大的相干,只是休要心疼钱,衙门中是少不哩这个的。只要你好好的打点,哄过朝南坐的那个老头儿,就天大事也松了。”下边又悄悄的说些话头,王氏也听不直,心早有三分放下。
少顷王象荩送出二人,到了楼下,说道:“左右是要银子打点的话头,大相公就不见官了。我今晚进衙门去安插,只说大相公上馆陶娄师爷任里住了半年,前院赁与他们开酒馆熟食铺子。至于赌博,原是他们赁后犯法,与房主一毫无干。”王氏道:“既然如此,你就上堂说了罢。”王象荩道:“使了银子,他们就替咱照这样说。”王氏知王象荩素不干没,因回房把一向打钻所获,一齐付与王象荩。王象荩带了,径上衙门来,寻刑房书吏、得力快班头儿,暗行苞苴。
到了晚上,二堂比较,吴虎山、尚腾云跪下道:“小的下情回禀:小的奉金批锁拿赌犯谭绍闻,到了他家,原来谭绍闻因馆陶娄老爷有书来,叫他赴衙门办理签押事。前院闲着,出赁与人。这一干人犯原是赁后犯赌,与谭绍闻也不相干涉。况且谭绍闻目下并不在家,原在馆陶是实。”边公烛下笑了一笑,把筒中刑杖签儿抽了四根,摔下地去,门役一声喝令打人,皂役早上来四个。吴虎山、尚腾云齐声叫冤屈。边公只说道:“着实打!若徇私轻刑,你四个要吃倒板。”吴虎山、尚腾云各挨二十板讫。边公道:“好两个受贿放人的奴才。明日早堂若是谭绍闻不到案,依旧各责二十,革去不许复充。”吩咐完时,云板三敲,一个水清镜澈的明府边公,转回内署去了。
吴虎山、尚腾云拐着腿哼哼的出了二堂。王象荩在堂口接住,说道:“二位受屈。”吴虎山道:“咦,是话儿休题。这是俺为朋友的样子。只叫您的人出来罢,俺是实不能为情了。”
王象荩也无言可答。只得回报主母,胡发撩乱,这也提他不着。
单说捕班一起人接着,吴虎山是兄弟吴二山搀着,尚腾云是厨头张五海搀着,进了捕房下处。这一起赌犯虎镇邦、夏逢若、小豆腐、张二粘竿、秦小鹰都带着铁锁,慌来道苦问疼。
吴虎山道:“您只说谭家这促寿儿,不肯出官,累了俺吃这顿‘竹笋汤’。明早不到案,还了得成么?”秦小鹰把张二粘竿捏了一把,两个一根铁绳走至墙角下,商量道:“第二哩,你看呀,这谭福儿不出来,咱这官司再不能清白。他们都有供给,咱两个若不是抢着吃小豆腐的饭,这两天就要饿死了。这福儿在他丈人家,咱不生法骗他出来,班上人怎能摸着就里?”张二粘竿道:“秦哥,你会学邓祥的口语。不如与班上人商量,叫他跟着咱到巫家,哄出来,一把锁上了。明晨见上一堂官司,该挨哩,一百年也躲不过。咱们好另寻生活。”秦小鹰道:“你那日少吃一盅儿,也没这事。”张二粘竿道:“你也不用说我罢。闲话少提,只以办事为妙。”二人又进了房内,把怎的赚谭绍闻法子,说了一遍。吴虎山道:“这也是个道理。就叫俺兄弟替我去,我是走不动了。”尚腾云也央了个同伙邓可道。
连厨头张五海三人,跟定秦小鹰、张二粘竿,到了巫家。
吴二山、邓可道、张五海躲在一旁,秦小鹰便慌慌张张叫起门来。门内问道:“是谁?”秦小鹰道:“萧墙街来的。叫大相公速回去,大奶奶痰厥了。我如今上东街王舅爷家送信去。”不知内边怎的说与谭绍闻知道,迟了一大会,只听得巫家门儿闪开一扇,一个人出来四下望了望,对门内道:“你回去。趁街上没人,我走罢。”内边一个女人声音说道:“姐夫要小心。”吴二山、邓可道走向前来一把扯住,不知怎的,脖项上铁锁已套上了。谭绍闻慌道:“我瞧瞧俺娘,我就跟你去。”吴二山道:“你先跟我瞧瞧俺哥哥去。”巴氏听见外边声音,急道:“不好了!差人大哥,俺家来,有酒有肉,还有银子你使。”众人已将谭绍闻扯的远了,那里还听他。
不多一时,转弯抹角,进了捕役下处。这一干赌案人犯俱全。吴二山到宅门说了谭绍闻拿到。回来却不见虎镇邦。吴二山问道:“哥呀,虎将爷哩?”吴虎山道:“方才老爷差兵房拿了一个名帖,又差一个皂役押着,赴标营雷老爷那边发落去了”不说众人在班房一夜恓惶,各家在灯下焦急。鸡声三唱之后,正是更鼓停敲之时,明星已坠,曦御东升,早已是第二日。
头梆以后,吴虎山、尚腾云领着一起赌犯,谭绍闻、夏逢若、小豆腐、张二粘竿及秦小鹰俱带铁锁,在仪门外狮子旁边踞蹲着。单候边公坐堂受理。只见标营一个书办手执名帖,一个兵丁牵着虎镇邦,一步一拐的来了。那书办到宅门说:“虎镇邦马粮已开拨讫,任凭老爷这边执法。”众人看见,只叫道:“苦也!这官司没了解救。”虎镇邦见了众人,喊道:“有偏众位。”夏逢若点头道:“赌博到头终有打,只争清早与饭时。”
忽的云板响亮,皂役高喝,一位清正廉明的边公,又坐到暖阁内边了。盘算谭绍闻的事,该怎么处,胸中已有成竹。只见标营兵书,领定虎镇邦跪下禀道:“老爷昨晚送的赌犯兵丁虎镇邦,书办的本官按法究治,打了四十杠子,革退目丁,开拨了钱粮。差书办领来回明。如今虎镇邦已成平民,不与营伍有干,任凭老爷尽法处置。”边公道:“原帖缴回,多拜尊官雷老爷安好。你各人回营办事去。”兵书磕了一个头,把虎镇邦撇下,自下堂口而去。
边公命传唤一干赌犯。吴虎山、尚腾云领定一起儿当堂跪下。边公看见内边有谭绍闻,说道:“好两个作弊的原差,怎的一夜就从馆陶县捉的人来?”吴虎山、尚腾云喘气儿也不敢,边公住口,两个方敢起来。边公便问秦小鹰、张二粘竿道:“你两个胆大的奴才,因分赌赃不均,竟敢酗酒打架,并且目无官长,撕扭轿前,当得何罪?”秦小鹰道:“小的是该死的。但小的有八十岁的老母,望老爷怜念!”张二粘竿也道:“小的母亲,今年整七十五了。”边公道:“你两个多大年纪?”
秦小鹰道:“小的今年二十九了。”张二粘竿道:“小的今年二十四了。”边公摸出刑杖签儿四根,撂在地下道:“你两个母亲,都是五十以外养的你两个?本县先打你两个并不是人之种类。”皂隶拉下,每人二十板,打的皮开肉绽。信口喊叫,是不用说的了。边公吩咐与虎镇邦跪在一处。
边公看见夏逢若,冷笑道:“你这是不用问的。”撂下五根签,也是二十五板。又问小豆腐道:“你的正名是什么?怎的叫个小豆腐呢?”小豆腐混身乱颤,闭口不能回答。边公道:“或者你家是卖豆腐传家,人便顺口叫你个小豆腐儿,是也不是?”小豆腐牙缝内哼出了一个“是”字。边公道:“你看你身上穿的色衣,想是你老子是个勤俭治家的人,不知费了多少辛苦,忍了多少饥寒,挣得一半分子家业。生出你这个不肖的妖孽,每日吃酒肉,穿绸帛,这也罢了。你还不肯自安生理,跟随这一起游手好闲的人乱嫖乱赌。你那爹娘是老成人,只会气死却无法子管教。本县今日先打你这宗不孝的冤孽种。”边公口中说着,怒气已冲上眉梢,刷的一声,抛出七根签儿。皂隶拉下,褪去裤子,才打了两板子,只见一个老头儿跑上堂来,跪下哭着喊道:“老爷!老爷!这是小的儿子,饶了他罢!”
边公道:“你是什么人?你有何说呢?”老头儿道:“小的就是那老豆腐,打的就是小的儿子。老爷打他,就如剜小的心一般。老爷饶了他罢。”边公道:“他平日定是不服你管教的,今日本县替你管教,你还来搅的是什么?本县正是怕他气死你的老命哩。”老豆腐哭说道:“老爷,老爷自从把小的儿子拿来,小人的老伴儿吓的两天没尝一点水儿。小人若是哄老爷,小人叫天打雷击了。老爷饶了他罢。”边公道:“板子打不死他,你倒这样心疼他;他赌博尽可气死您老两口儿,他倒不心疼您,这一发是饶恕不得的。”老豆腐道:“小的老两口子是死着的人,就是气死了,也只怨前生没修下好儿的命。他小两口年轻着哩,小人只愿留下一个后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