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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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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鼎跪下,那个差役也跪下,说道:“小的押着他,他央小的,瞒上不瞒下,黄昏出街来央少爷。少爷只到衙门一走,少爷即把事完了。小的为朋友心也完了。少爷想情。”夏鼎道:“我脖子里还带着锁哩,大领子遮着,黑夜里急切看不见。链子藏在怀里。少爷不信请看。”将手一松,那铁链子忽刺一声,面前就是一大堆。说:“少爷不承当衙门走一回,我就跪死在这里,不过污少爷一块土。”
  谭绍闻是心慈面软的人,当下又没法子开脱,只得承许。
  二人磕头而起,说:“等不得二鼓,少爷要早到。”二人去讫。
  这绍闻作难,直愁了一更。将欲失信,夏鼎跪前跪后,情亦可怜;将欲践约,这道大人向来雅望,一旦看成下流,况且事必不能行。只是小人急了,也不管人家身份体面,只是个奴颜婢膝,难人以万不可干之事。明日何以对儿子。
  千难万难,瞒了篑初?独自骑一匹马,说往娄宅问个上京信儿,径上道衙而来。恰逢一群衙役搀着夏鼎上酒馆吃浇臀酒。
  绍闻一见,拨马而回,心中想道:“古人云,不可一日近小人,真金石之言。回家好对篑初说,他日做官立朝之道,视此矣。”
  却说夏鼎责革之后,追缴七两八钱四分银子完款。他还有一向干没侵蚀银两,尚可度日。急乃棒疮平复,育谲狡难悛,私交刻字匠,刻成叶子纸牌版,刷印裱裁售买,以图作奸犯科之厚利。后来祥符有人命赌案,在夏鼎家起出牌版,只得按律究拟,私造赌具,遣发极边四千里,就完了夏鼎一生公案。若必穷形极状,以快看官疾恶之心,未免有亵笔墨,且失著述家忠厚之意。
  要知谭绍闻与娄朴、盛希瑗怎的上京,下回自有分解。

第一〇一回 盛希瑗触忿邯郸县 娄厚存探古赵州桥
  却说谭绍闻、盛希瑗合伴娄朴,准拟正月初六日赴京入国子监肄业。年内,盛希侨已将肄业缘由,在祥符县递呈,申详学宪,知会抚台,办好部咨。俱是旧识钱万里包办,满相公跟随,酌给笔资。单等过年启程。
  盛希瑗盘费,都是老母所藏宦囊,那有不满给小儿的。至谭绍闻盘费,当疮痍少平之后,不能无藉周章。年内外,王春宇送银八十两,巫家送来二十两。孔耘轩、张类村与侄张正心、程嵩淑、苏霖臣亦得各有赆仪。
  初二日,绍闻及篑初同诣道署叩节,禀上京肄业之期。观察道:“成均肄业,亦是上进之阶。留心北闱,能以考中,则春闱在即,可省来年冬春跋涉之苦。篑初侄怎的读书呢?”绍闻把父执张类村课诵,外父孔耘轩批课,一一详禀。观察向篑初道:“每月课艺十五六篇不等,即以原稿原批送署,我还有擘画你成人的话。我吩咐门上,一到即传,断不至守候费时。”
  即叫梅克仁说明,梅克仁答了个“是”字而去。观察道:“我还有京邸亲戚书札,明日送去。到京看封皮签子投递。”话完,绍闻父子辞出。
  到了次日,书禀四封,赆仪一百二十两,送到谭宅来。这街坊邻亲路菜微赆,又受了几家。到初五日晚夕,母亲王氏赏了家饯酒席,绍闻嘱了家务,合家劝些保重话头。
  到了起程之日,绍闻跟的双庆,又收了一个家丁名叫华封。
  皮箱竹笼,被套衣褡,装在车上。篑初王象荩跟送,到了盛宅。
  见节方毕,娄朴来到,跟人两个,也见了节礼。希瑗跟了家人两个,旧随两个,共四人。盛希侨雇大车五辆,已订明谭、娄不必另雇车辆,共合一帮。
  盛希侨设了酒席,娄谭并坐上面,篑初打横,盛氏兄弟对坐相陪。厅上劝酒嘱话,门首捆载箱笼。早饭毕,宾主同出大门,娄谭向希侨作谢上车。希瑗又与哥哥说了几句秘商的话,作揖禀辞,也上了车。各家人等希侨回转,方才上车。车夫一声呼啸,五辆车鱼贯雁翔,出了祥符北门而去。
  过黄河,走封丘、涉浊漳,一路无话。单说到邯郸县,恰遇京上下来钦差上钟祥去,将关厢店口占了一半。这盛希瑗五辆车,自南而北,因看店的人到的早,已经讲明牲口草料、主仆饮食,店主与家人门前等候。及车到时,占了上房五间,陪房六间,马棚四间,一座店几无空闲之处。剩余之房,到日夕时,有两个挑担行客困无店可住,情愿多出店钱。店小二见无甚出息,不肯容留,那人只得走开。
  及日将落,有个少年孤客,骑了一头骡子,行李甚重。店小二拉住牲口嚼环硬往内拉。那少爷还要往北寻店,店小二道:“北头住了钦差,那有闲房。”说着拉着,已到院子中间。
  少年只得下了牲口。先问店钱,店小二道:“一州无二例,上房爷们怎的,你也怎的就是了,难说多要一个钱不成。”一面说着,一面送脸水,提茶壶。那少年洗手漱口已完,少歇一会,便喂牲口,问料麸草价,店小二道:“一个牲口尽喂管饱,总是一百大钱,水钱两个越外。”
  傍晚时,店小二提一壶水,到少年住房,笑道:“爷请客罢?”’少年道:“我这里没朋友,请什么客。”店小二道:“请堂客。”少年道:“家兄在柏乡县开京货铺,怕他知道了,我不要。”店小二道:“管保中意就是。”少年道:“院里人多,不要如此。”
  上房谭、盛、娄三人听的明白,都说可谓少年老成。闭了上房门,品评起墙上的旅吟来。说这一首苍老奇古,笔力不弱。
  又说这首闺秀诗,婉丽姿态,淡雅辞采,自是一首好诗,惜题于店壁,令人有芳卿之呼,是自取没趣。又照烛看墙角一首,令人捧腹,乃是和女郎诗,强押韵脚,百方赶趁,犹不自知其丑。正谈论间,仿佛听的城内定更,说:“咱睡罢。火盆休断了火,明早五更太冷。”果然街上鸣锣,店中敲梆。
  睡到将近五更,忽听院内一片嚷声,只听店小二说:“八两银算那一样儿罢,江瑶柱,沙鱼翅,好官燕碟子,够那一样儿钱?状元红一百壶,我们该替你赔银子打酒么?单说送梳笼匣子,我们怕惊动客长,就替你赏了两吊大钱。”又听的一个人要打媳妇子,说:“这半个月,通不够房钱。”又听女人哭声,越吵越厉害。通听不的那少年卿一声气儿。
  嚷闹中间,听的车夫添草声,马索草声,车夫张冻口,唱《压压油》:乡里老头儿,压压油,出门遇见山羊,吓了一跤。两根骨头朝上长,四只蹄子,一根尾巴,望着我咩咩叫。瞧,下嘴唇底下,滴流着一撮毛。
  唱完,打了个呵欠,喊道:“老爷们起来罢。”
  这院内七嘴八舌还嚷的不定交。盛希瑗早已起来,心中有老大哩不耐。开了上房门,叫当槽的。店小二飞也似上来,说道:“要添炭呀。”盛希瑗道:“添炭,拿开水来。”店小二急忙回去。到院中又吵起来,说:“江瑶柱、燕窝碟子,就得十两!”希瑗道:“添炭呀!”店小二道:“就到。”希瑗道:“人家小孩子,给十两银子,也就罢了,胡吵的聒人,是怎的。”
  店小二笑道:“委实不够碟子钱。”希瑗道:“胡说!江瑶柱,燕窝,是饤碟子东西么?这江瑶柱,慢说您店家饤碟子,就您邯郸老张,还不曾见过哩。”店小二道:“老爷只管起身高升,事不干己,棒不打腿,多管闲事做什么哩?”这盛希瑗也是公子性儿,骂道:“好贼忘八蛋子!”那店小二道:“那小屋住的,真真是忘八蛋子。”这盛宅家人,早已劈脸一耳刮子,又一个一掌打倒。店小二喊道:“打死人了!”
  忽听的街上喝道之声,自南而北。原是钦差四更起身,张公送钦差回来进城。忽见这两三个车上灯笼,两个国子监,一个济南府,照着三个主人。七八个家人,拦住轿子禀道:-贵治在御路开店,店主包揽土娼,讹诈客商。”邯郸县是吏员出身,深明下情,明白廉干,一声叫当槽过来,按的跪下。轿中只说一个打字,衙役按倒在地,扒了裤子,乒乒乓乓二十大板。
  轿上说:“本该查拿土娼,根究店主,但黑夜之间,恐怕有失尊客的行李,误了上京公干。班上差头留下两个。押住当槽的,与老爷叩头,速送老爷们起身。限今晨早堂,连土娼、店主一齐带到衙门严处。”轿夫喝了一声,前大后小,一簇长道子,喝着进城去了。
  这店中开钱起身,那少年到上房磕了头。娄朴道:“你也跟的走罢。”绍闻道:“天明了你各自开交。”于是一同出店北行。
  那两个差头,白白的又发了一注子大财,只以“查无实据”禀报县公完事。这店小二全不后悔,只笑道:“点儿低,说什么呢?”
  按下这店中常事,不必饶舌。单说娄、谭、盛三人各上了车,八个家人也各上了车。走到“黄粱梦”,家人各看行李,三位上卢生庙看做梦处。
  进门处,照壁嵌四块石板,上写“蓬莱仙境”四字。中殿是汉钟离像,头挽双髻,长须,袒腹,塑的模样,果有些仙风道骨。再进一层殿,乃是石雕卢生睡像,鼾然入梦,想是正当加官封爵之候,争乃万古不会醒的。两旁垩白墙头,题句纵横。
  三位正在吟哦,庙祝来请吃茶,三人进了道舍。庙祝奉过香茗,三人吃毕。娄朴见案上笔砚精良,诗兴勃发,庙祝送过滑润彩笺,淋淋漓漓写将起来:路出丛台晓气新,道逢莫笑满征尘。驱车直造神仙府,题壁应多闻达人。争向仕途觅捷径,谁从宦海识迷津?灶头忽见炊烟歇,惊问行装可是真?
  娄朴写完,笑道:“旅次推敲未稳,恳二位老弟斧正。”
  绍闻道:“七步八叉,浑如夙构。”盛希瑗道:“一剂清凉,可称敏妙。”庙祝道:“声律素所不谙,只这字写的龙飞凤舞,待墨迹稍干,即当敬悬蓬室,俟知音来赏。”娄朴道:“不堪疥壁,俟收贮伏酱,糊罐口罢。”
  谭绍闻道:“还有一句话商量,各坐各车,未免征途岑寂,就以今日为始,三人同车,路上便宜说话。”盛希瑗道:“正好,咱就坐娄兄车,把贵纪挪移在咱两个车上。他们也有他们的话,叫他们也说着,大家省的瞌睡。”娄朴道:“二位贤弟坐我的车,我该坐辕以供执鞭。”谭、盛二人齐声道:“我二人年纪少幼,理宜前驱。”三人大笑。
  辞了庙祝,到了车边。吩咐明自。各家人换移铺垫,三人坐了一车,以后便有朋友讲习之乐”。绍闻笑道:“世兄诗云‘路出丛台晓气新’,唐人诗句亦云‘有客新从赵地回,自言曾上古丛台’。此丛台驿,定然是邯郸之丛台。此台是古迹,毕竟还会有遗址,昨日不知道,不曾游得一游。明日我们回去,我有一句好诗:‘有客新从赵地回,自言未上古丛台’。谁敢说我蹈常习故?”娄朴笑道:“我会试回数多了,该云:‘有客频从赵地回,自言叠上古丛台’。谁不说我袭字不袭意呢?”
  大家齐笑起来。
  盛希瑗道:“毕竟丛台在那里?”娄朴道:“在邯郸城东北角上,上边还有云台,马武与光武议事的遗迹,用砖砌个小台子。”盛希瑗道:“昨晚住在南关,该去看看。”娄朴道:“今日五更出北关时,却有个遗迹,天黑不曾看见。”谭绍闻道:“什么古迹?”娄朴道:“学步桥。”盛希瑗道:“是‘邯郸学步,失其故步’么。”娄朴道:“正是哩。我怕下的车来,到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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