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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变成了军火贩子。
二十年后,在一场醉醺醺的宴会上,生活在地窖里的猩猩索尼无意中扣动了坦克的扳机,将地洞打开。当这些前南斯拉夫的幽灵从地底冒出来的时候,他们回到的已经不是纳粹占领的家园,而是米诺舍维奇执政的时代。黑仔荷枪实弹,带着儿子祖凡一起为消灭纳粹继续战斗,身穿纳粹军装的演员被他们打死……
影片中,儿子祖凡更像是一个隐喻。黑仔的妻子被带到地下室的当天,便生下了祖凡,然后死去。祖凡的一生,是地下室生活的见证。像电影《楚门秀》一样,自一生下来,祖凡便生活在谎言世界里。地下室里的生活,是他生活的全部。所谓的外部世界,对他来说,不过是虚假的宣传、过时的照片、戏剧和影音资料拼凑而成。所以,当这位穴居者第一次来到地上时,将月亮当做了太阳,并且“指鹿为马”。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有一个著名的洞穴寓言:
有一群囚犯在一个洞穴中,他们手脚都被捆绑,身体也无法转身,只能背对着洞口。他们面前有一堵白墙,他们身后燃烧着一堆火。在那面白墙上他们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后到火堆之间的事物的影子,由于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这群囚犯会以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东西。而且,除了墙上的影子之外,世界上没有其他东西了。
不难发现,一个与真实世界隔绝,又被无数虚假的负信息包围的群体,会对现实做出怎样错误的判断!祖凡的命运,就是这些戴着镣铐的文化囚徒的命运。
意味深长的是,在地窖生活的所有生物里,唯一没有被马高洗脑的是那只开炮的猩猩。显然,它不是动物战士,也不是人类利益的守护者,它不过是随心所欲触动了大炮,这不经意的破坏在客观上起到了解放地下室的作用。从这方面说,猩猩与人言语不通未必是件坏事——至少,在这个地窖里,猩猩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不为马高虚假的战争宣传所蒙骟。所谓“众人皆睡,猩猩独醒”。
在此,我们不妨将场景转换到发生在1840年的鸦片战争。当时的英国人,何尝不是这样一只猩猩?自哥伦布以来,欧洲人开始在茫茫大海上胡乱摸索,以至于将美洲误认作印度。而到了中国,历史的风云际会使他们将鸦片装到了枪膛里,并且扣动了扳机。正是那几声隆隆炮响,打开了中国的千年暗室。明白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说在一个思想高度统一的国家,若想寻求解放,就不得不借助外力——哪怕有时候它只是一只猩猩,但至少它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猩猩。
如上所述,革命诗人马高同样是通过制造一个虚假的意义来实现少数对多数的统治。当他将世界分为地上与地下,并且垄断地下与地上的一切传播途径,由自己负责解释地面上的一切时,他便成了救世主一样的英雄。他首先剥夺了穴居者的一切、然后一点点地给予。而这些心怀恐惧的人同样毫无戒心地把自己了解地面上一切事情的权利交给了马高。
《地下》里有一段假传圣旨的情节。为了鼓励黑仔在地下室里安心干活,马高以铁托同志的名义转送给他一块印有铁托头像的手表,并向他转告了铁托的“原话”:“现在离战争结束还早呢,告诉黑仔,在地下别让他出来。他是决战必需的人才。”黑仔为此欣喜若狂。谎言,就像萨满咒语一样,只有你相信它时才会起作用。对马高深信不疑的黑仔们因此变成了一群为虚幻的“自由”概念生产枪炮的奴隶。就像中世纪的人们把自己追寻真理与幸福的钥匙全盘托付给教会,使这个“中介巨无霸”有机会揩尽人与上帝的油水。
【“信上帝,但不信教会”】
人人生而平等,多么动听的口号!然而,谁也不能否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生而平等。无论身高、体重还是智力,无论是时代的境遇还是父母的条件,每个人都不可能绝对平等。但是,我们推进政治文明的意义,就在于可以通过一代代的努力,以期建设一种制度,让每个人生而自由,让每一位共和国的公民都有条件含着一把自由的钥匙诞生。
弗里德曼曾引用某位法官的话说,“我移动拳头的自由必须受到你下巴所处的位置的限制。”为了合群生活,不彼此伤害,人们被迫将自己的钥匙部分上交给政府代为保管。然而,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掌管仓库的钥匙的人,是否会将仓库据为己有?高薪聘请的保姆是否会将主人锁在门外让他回不了家?
俄国思想家舍斯托夫在《钥匙的统治》里写道,天主教徒引用圣经里的话认为,“上帝把自己的权力转授给了自己的继承人,直至现在仍然健在的教皇。”天主教徒坚决地对多神教徒说,“钥匙是有的,它保存在地上,只是不在你们的破庙里,而在我们的神庙里”。当信仰上升为权力并且开始取代国民的思想,教会与教徒们同样相信自己已经抵达真理,拥有了通往最后的秘密和永恒极乐之路的钥匙。如舍斯托夫说,天主教所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它自己。假如基督重现人间,伟大的宗教大法官定会把他烧死,就像它烧死了所有的异教徒。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宗教大法官》里写下了他深切的优虑。当耶稣重新回到人间,作为上帝权力代理人的宗教大法官,不但不像仆人一样侍奉耶稣,反而逮捕了它。《宗教大法宫》为我们讲述了人类不再渴望“天上的粮食”,而是沉醉于“地上的粮食”的故事,也间接印证了中国人讲的“县官不如现管”。魔鬼徘徊于人间,上帝习惯于对恶的纵容与惩罚,当人类需要正义时,它总是姗姗来迟。
同样的原因,在几百年前,路德视教皇为反基督徒。在经历了十年僧侣生活后,他不得不相信自己落入了反基督徒的阵营,确信他所服务的,不是基督,而是基督的那个永恒的、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对他来说,当他走进修道院时,他期待的是自己的拯救,逃避的是毁灭,同样,当他离开修道院时,他期待的同样是拯救,逃避的同样是毁灭。
在没有上帝之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上帝;当上帝的印象由教会充公并制成标准像推广,这也意味着人们将钥匙的全部权力转交给一个人或一个机构,这个联系人与上帝的唯一中介因此也变成了人与上帝沟通的最大障碍。廉价的许诺从此取代了活生生的上帝,取代了人类真正的自由。教会脚踩两条船——在上帝那里代表人民,在人民那里代表上帝。对于教会来说,这是一笔两头有赚的宗教生意。正是因为这种不信任,在波兰感觉自己一直处于“赔本赚吆喝”状态的米奇尼克们产生了“信上帝,但不信教会”的念头。
然而,在舍斯托夫看来,钥匙的统治一直保持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侍奉上帝的人拥有教徒,哲学家们拥有群众。绝大多数人都被教会如何去过一种劳动的、有节制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教皇找到了与哲学家妥协的途径,而哲学家也不再与教皇为敌,甚至把它视做自己的同盟。思想与权力的合流,必将以貌似浑然天成的暴力,拒绝政治回归于国民内心的抉择。
十九世纪,天上的神死了;二十世纪,地上的神死了。有人担心,在娱乐至死的二十一世纪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恐怕人也快保不住了。然而,我们内心仍有一种信念,人可以坚定地活下去——因为时间没有崩溃,选择仍在继续。有选择才有希望,我们的全部希望就在于可以选择。
如上所述,在一个推行市场政治的国家里,“选民就是上帝”。既然“教会”不能完全表达“上帝”的心声,“上帝”为什么不亲自传教,借此直接言明自己的愿望?同样,如席勒在诗歌《愿望》里所慨叹,既然谁也不会给地上的生灵以天上的保证,为什么不让他们从此栖身大地,倾听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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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
今日世界,多数国家都已经实现了政治民主化,而尚未实现民主化的国家也正在试图从“后极权”的坑坑洼洼中走出。许多人可能会认为,当历史翻过黑暗的一页,过去那个血腥而愚昧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了。然而,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世界离独裁有多远?35岁的德国导演丹尼斯,甘赛尔透过他杰出的电影《浪潮》(Die Welle)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
【纳粹速成班】
汽车摇摇摆摆,车外人来人往,影片《浪潮》在一片轻松而热烈的摇滚音乐中开场。这是一所普通的德国中学,主人公赖纳·文格尔是该校一位老师。不巧的是,今天他被告知自己喜欢的“无政府主义”课被另一老师抢先一步,而且事情已毫无回旋余地,文格尔只能硬着头皮在接下来的“国家体制”主题活动周上主讲他并不喜欢的“独裁统治”。
故事就这样围绕着接下来的一周展开:
星期一。文格尔来到教室时,教室里一片自由散漫的气氛。显然,文格尔并不适应这个课堂以及他将要讲的课。“如果我是你们会去上无政府主义的课,而不是听这倒霉的独裁统治。”这是他的开场白。当他将“Autokratie(独裁统治)”写在黑板上时,学生们仍在看闲书、发短信,东倒西歪,以至于文格尔不得不停下来希望大家“给点反应”“好歹这一周要打发过去”。然而,就在大家七嘴八舌、漫不经心地讨论独裁统治时,文格尔陷入了深思。显然,他并不相信学生们所说的“纳粹已经远离我们了,我们德国人不必总带着负罪感”。或“独裁统治不可能发生在今天,因为没有民众基础”。课间休息后,文格尔让学生重排桌椅和座次,他准备做一个试验,让学生们体会独裁的魅力。文格尔说,独裁的主要特征就是“纪律性”。通过口头投票,最后文格尔成为课堂上的“元首”。接下来他要纠正大家的坐姿,而且发言时必须站立,必须尊称他“文格尔先生”,不服从者可以退出。
星期二。文格尔再次走进教室时正襟而坐的学生们向他齐呼“早安,文格尔先生”。“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这节课,文格尔要求大家站起来像军人一样踏步,“感觉所有人都融为一体,这就是集体的力量”。而且,踏步的另一个目的是,一起将楼下的“无政府主义课”踩在脚下,“让我们的敌人吃天花板上的灰”。显然,通过这种集体行动,文格尔试图给“独裁班”的学生们一种优越感——“无论表现怎样,我们这个班也比楼下的‘无政府主义班’要好”。接下来,文格尔与学生们一起讨论是否需要穿着统一的服装,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一种廉价的白上衣与牛仔裤定为他们的“制服”。
星期三。课堂上,只有女生卡罗继续穿着她的红上衣,其他学生都如约穿上了白衬衫。制服使卡罗陷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她仿佛不属于这个集体。上学路上,她的男友在说她“自私”,而现在文格尔几乎无视她的存在,同学们也不和她讨论,并视之为异类与不合作者。有人建议给班集体取个名字,最后“浪潮”从“恐怖小组”“梦想家俱乐部”“海啸”“基石”“白色巨人”“核心”等名字中脱颖而出,成功当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