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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杨远帆到这边来工作後不久,杨母就时有信来。先是问生活习不习惯,後来慢慢就试探著问及个人问题。最让他感到头痛的是,老太太的消息灵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竟然知道同事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都是些什麽样的情况……
既然不止一次地亲身感受了母爱的伟大,杨远帆对张培红与自己的那次谈话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那一次谈话让杨远帆意识到:张培红的口才之好,远远出乎自己的想象。
她还是那样自然地拿著一包某地特产来到杨远帆家里,仍然客气而不乏热情地对他致谢。言谈中很无意地提起:自己可能要长驻二滩工地了,平安也要初中毕业了,孩子长时间不呆在父母身边也不好,容易学坏,杨远帆毕竟是外人,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老被这麽个邻居家的孩子缠著也不好……总之,可能考虑把平安转到那边去读高中,毕业时再回来参加高考。如此之类。
张培红念叨了一阵後猛然醒悟道:你看我,罗罗嗦嗦地说了这麽多废话。当妈的人就这样,小杨你没嫌烦吧?说完便笑著离开了。
她走後,杨远帆站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心就渐渐地沈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变淡及至最终消失。张培红说她尽说些废话,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些话一点都不废。不仅不是废话,而且一定是她来这里之前反复盘算的结果。
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看自己怎麽做。当然,自己也可以什麽都不做。不过这样一来,平安一定会转学。性情沈静内敛的平安,猛然间离开生长的地方,换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环境里,会给他带来什麽样的影响?
杨远帆对此不抱乐观的看法。同样,如果平安维持现在的情形,也未必会有什麽好的结局。
──此时,杨远帆才意识到,自己对平安生活造成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本意。
思前想後,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对那头的母亲说了一句话:我累了,想回家。
杨母当即激动得热泪盈眶,哽咽著点头:好的,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放下电话,杨远帆想到张培红说的那句话“当妈的人就这样”。的确如此。
此前杨母一直在催促杨远帆调回北京。她说,这麽多年了,你就算是对我们有多大的气也该消了。你爸爸马上就满55周岁,就该退二线了。这一退,虽说待遇还在,可再想办点事到底就不那麽方便了。你们爷俩都是个倔脾气,没个服软的时候。他虽然嘴里不说,但没一天不盼著你回来的。就象当年一样……他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单位,只要你点头,马上就可以办调动手续。儿子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杨远帆也想,是的,我不能再任性了。即使我有牺牲自己前途的自由,但总不能牺牲别人的。
……
於是,当平安初中会考结果出来後,杨远帆在张培红的委托下替平安报名参加了院里组织的到西安的夏令营。当平安兴高采烈地带著兵马俑和战车模型回家时,看到隔壁房门大开,不少陌生人进进出出。
难得张培红在家。平安问妈妈:隔壁那些是什麽人啊?
张培红一边替他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哦,是装修工人。
平安疑惑道:为什麽要装修呢?没听杨哥哥提起啊。
他母亲答:杨哥哥调走了,有新邻居要搬来。
平安顿时傻眼了。
张培红打量了儿子两眼:你初中毕业了,也没有作业,我带你到工地那边吧。那里暑假时正是雨季,气候非常舒适。
平安本能地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但他说不出来。
出乎张培红预料的是:平安并没有哭。也没有再问起过关於杨哥哥的任何事。──这让张培红精心编织的很多答案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二滩工地的当晚,平安就发起了高烧。
先是看的西医,用药把热度给压了下去。但总是有几分热度,始终不退。又带去看中医。一阵望闻问切之後,说是水土不服。开了些中药暂且调理著。
平安这一病就是十余天,等他完全痊愈的时候,已经到了8月初。病好之後平安便提出要回家。这之前由於平安生病,张培红已经耽误了不少工作,这会儿正拼命加班。她不同意。无奈平安执意要走,後来工地上有人要回院里,便托人家顺带捎上他。张培红眼见如此,也只好答应。
平安走的那天,背挺得笔直。张培红突然发现,儿子虽然还是身形单薄,却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小少年了。
那一刻,她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
4
一个人总是要在工作和生活中扮演若干角色。杨远帆也不例外。──在家,他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在单位,他是领导,也是下属。
作为儿子,他恪守孝道。作为父亲,他极尽慈爱。作为领导,他和善体恤。作为下属,他尽职可靠。──以上角色,他均游刃有余。唯一有所欠缺的,是丈夫的角色。
杨远帆承认,对於妻子姚羽,自己心存歉疚。──并非因为他不爱她。爱与不爱是自己所无法控制的。没有的东西,他给不了,也无须抱歉。但即使只是作为一个人生旅途上的同伴,他觉得自己对姚羽,未免太冷淡了些。
因此,当某年某月,姚羽在病床上拉著杨远帆的手说“谢谢你始终温柔地待我,一如往昔。”时,杨远帆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年杨乐5岁。姚羽在单位组织的妇科体检中查出Ru房肿块。用医生的说法是“有不规则、边缘光滑状肿块数处”,下的诊断是“手术後切片确诊”。於是姚羽迅速入院。所有的亲朋好友前来探望时都很轻松地说,只是个小手术,做了放心点。姚羽自己也点头称是。
杨远帆正好有空,手术时在单位请了假,在病房等她。的确只是个很小的手术,前後只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出来了。回到病房看到杨远帆,姚羽便说了上面那句话。
切片结果出来,一切平安无事。小小一场虚惊而已。生活重新恢复到风平浪静。不过杨远帆依稀觉得,有点什麽不同了。例如,姚羽出差的时间少了,对杨乐多了些纵容,上杨远帆父母家的次数也多了些。
这一切变化,也许是真的存在,也许只是他的错觉。无论真假,他从没想过要去追究所谓的真相。──他总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相”只是“幻觉”的另一种说法。
但即使佛说一切均“如梦幻泡影”,世间万物却还是有迹可寻。并不因为你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这是在杨远帆突如其来接到张培红的电话时冒出的一个念头。
彼时他回到北京不久,已经迅速地完成了从相亲到结婚再到成为一名准父亲的所有过程。他在暮春的一个傍晚接到张培红的电话。对方说到北京来出差,打算来探望一下。杨远帆的诧异是显而易见的,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但他还是很客气地邀请张培红到自己家里来坐坐。
於是张培红应邀而来。当她拎著一些东西出现在那个路口时,杨远帆觉得那个暮色中的身影仿佛来自於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张培红进屋时非常热情地和姚羽打招呼,“你是小杨的妻子吧?真漂亮!”。姚羽有几分腼腆地答腔,她又说“我是小杨的老同事,老邻居。这次来开会,顺便看看你们。”
待她落座後,又含笑望著为她端茶的姚羽:你快要当妈妈了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後,她殷勤地提供了诸多相关的禁忌及注意事项。
杨远帆见她说了半天都词不及意,便示意姚羽进屋去休息。果然,张培红换种口气开了口:小杨,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可能有点过分,但我总是要说出来才能心安。你走了之後,平安这孩子……有些变了。也不是变坏。只是,老师说他不与同学交往,表现得很孤僻。
杨远帆早已见识过她的口才,此时只是听著,不说什麽。张培红说:这孩子,我仿佛不认识了。小杨,我想请你帮帮我。
杨远帆只好说:可是,我怎麽帮你呢?
张培红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小杨,我知道我做得未必对。可是,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看不到那麽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时常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但总忍不住要付出努力。
杨远帆一直不明白自己是被她的某句话打动了还是被自己对平安的牵挂打动了,总之他应了下来。张培红要求的的确不多,她请杨远帆能与平安通通信。杨远帆忍不住语带讽刺地说,那我要不要向你汇报呢?
张培红状甚凄凉的一笑:当然不用。平安的世界向我关闭了,我再渴望进去也不至於如此下作。小杨,你怪我,是应该的。对你,我却总是感激。……或许有一天你可以理解,人很多时候是真的身不由己。
张培红离京的时候,又送来很漂亮的一部婴儿手推车。东西也不是很稀罕,但这份情意到底是显出来。姚羽说:你这同事,还真是个好人。杨远帆答她:是啊,世上还是好人多。──得到妻子不解的一眼。
不久後,平安开始收到杨哥哥的信件。然後鸿雁传书,往复不已。
从信上来看,杨远帆并没有看出平安的异常。只觉得这孩子的世界还是单纯,满篇都离不开学校、同学、学习之类的字眼。情绪也还不太低沈,偶尔还会提几个身边的趣事,算得欢快。杨远帆提到自己结婚了,生子了,他也在信末说“祝杨哥哥幸福。”,只是没用感叹号,看不出有多激动。只是杨远帆提到给儿子取名为“杨乐”时,平安由衷地夸“这个名字很好,听起来很快乐”。
杨远帆看著那句“听起来很快乐”,不由得心酸。这孩子,不知是太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
就这麽说著说著,平安便长大了。高一,高二,终於到了高三。一直说功课很忙,但信并没见少。平安说自己成绩不太好,只有物理是强项,还要谢谢杨哥哥你当年花时间给我讲的那些题。
杨远帆便会记起自己那间朝南的小书房,平安趴在书桌上做作业的样子。自己往往就在一旁看书,有时还会打个盹。偶尔,他也会想,现在的平安是个什麽样子呢?或者便会在回信中提起,平安便汇报一堆数据:身高,体重,胸围,左眼视力,左眼视力,等等等等。
杨远帆看到後,往往笑不能抑。眯起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却依然是当年那个小小身影。倒是平安的字,越来越象自己了。
杨远帆小时在父亲的影响下练的是颜体,因为周总理是杨父最崇拜的人。颜体雄浑大气,但很难练得好。小时为此没少挨打。及至练到初成,便显出了风骨。如今看平安的字,倒越发的与自己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