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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洛佐夫被这句话一时噎得难以回答。博拉列夫斯基倒是解嘲地笑了,“幸好你没做神甫,天天面对忏悔的罪人,你早就失去耐心了。”
沃洛佐夫却没有笑,他握着酒杯在手中慢慢转圈,“米沙,这次审查到底因为什么?是我们的朋友谢德列维奇和亚戈达的作用,还是克里姆林宫另有深意?如果仅仅为了提拔你,这样当众审判的作法简直是侮辱。”
“你就是为这个才急忙跑来莫斯科的?”博拉列夫斯基看到对方无声的默认,感激和默契在眼神中一闪而过,“现在还看不清楚,但是,我担心的是,今后这将成为对待军人的常规做法,不,不光是军人,所有党员。”
他沉吟了一下,转换了话题,一个复杂的微笑浮现在他嘴角上,“关于我们的伯爵朋友,一切还顺利吗?”
沃洛佐夫坐直身子,把餐巾拉下来扔到桌子上,黑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你知道吗,米沙,战争过去太久,我几乎都忘了你的诡计多端。你是怎么根据一个普通意外死亡事件怀疑到他的身份的?”
“别管这个,他相信了我们伪造的你那份签名的副本了?”
“完全相信了。我让他从我们在德国的一个武官那里拿到的,你怀疑得一点没错,他终于亲自出马向德国陆军情报部核实,这条链上他是最大一条鲨鱼,本来不应该轻易行动,但是这次他以为抓住我了,从而也能控制你,这个诱饵能叫人发疯,终于使他忍耐不住了。”
博拉列夫斯基仍然微笑着,手掌掠过顺服的金发,轻轻扶住了额头,他的眼睛在造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幽深。“可是对你,多少是有风险的,虽然是假文件,如果内务部别有用心的话•;•;•;•;•;•;”
“不,”沃洛佐夫摇摇头,“只要德国人想找我,迟早还会再来。把水搅浑恰恰是安全的,谢德列维奇至少现在不敢再有动作。” 他突然发现博拉列夫斯基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他,“怎么?”
“彼佳,谢谢你的信任,12年前和现在。”
司令员伸过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一饮而尽。
22
(上)
22。1
车厢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是略带犹豫的两声。博拉列夫斯基看了沃洛佐夫一眼,而后者转过头去凝视窗外。
司令员走出车厢,随手带上了门,铁轨哐啷哐啷的节奏仿佛因为他的离开更加单调刺耳,沃洛佐夫在这种噪音的间歇里听到飘来的模糊交谈,分辨不出有意义的词句,米沙的声调里自然而然的低沉温柔,让他毫不费力猜到了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他们交谈时间并不很长,但是司令员回来的时候,发现沃洛佐夫以一种异样的决断目光盯着他,突然开始后悔。他了解他,因此不准备多加解释,只是神色如常地坐回桌子边上,等着他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
博拉列夫斯基考虑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诚实地说,“不知道。”
沃洛佐夫花了一点时间,确信对方无误理解了自己措辞含糊的问题之后,才发觉这回答里近于放肆的坦率有多么令人恼火。
“那你至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博拉列夫斯基连睫毛都没眨动一下,“当然。”
桌子上的空气,不过十分钟之前还流动着微醺似的舒适亲切,而现在突然凝固了。司令员只是有点倦意地垂下眼睛,甚至没有以任何肢体的轻微动作来摆脱,或者说表示尴尬。这样的坦然狠狠伤害了他,一根看不见的线在他们之间猛地绷紧了,沃洛佐夫必须控制自己才不把它拽断。即使如此,他还是尖锐地感觉到自己这一端的扯痛,以至于下意识地向桌前挪动了一下身体。
列车依然以固执的节奏向前奔驰,太阳升高了,黎明晦暗温柔的魔力象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浮动在地平线上变幻不定的金色霞光与宝石蓝的天幕都在悄然黯淡,直到隐没于毫无悬念的平庸的白色天光。脏兮兮的雪被装草料和马粪的沉重大车碾过,结成了大片淡黄|色的硬壳,即使诗人笔下反复咏颂俄罗斯的田野,在这种时刻也不过如一个早起没有梳洗的人,暴露着浮肿的脸和浑浊的气味。
沃洛佐夫死死盯着一座很远的低矮农舍,因为不能去直视司令员的脸。他甚至由于一阵哽咽的危险感觉而不敢冒险说话,但是这都没有他听到的下一句话可怕
——“原谅我,彼佳,我会使你失望的。”
。”
如果能够平静一两秒钟,沃洛佐夫或许还能在最后关头控制住自己,能够想到在他们亲密的交往中,这样的话并不一定代表他一瞬间感到的那种致命涵义,但是如同雷击的感觉出卖了他,他剧烈地发抖,先是牙齿,然后是全身,如同被猛然撕下面具的玩偶,他以为自己脸上必定千疮百孔,血肉斑驳,而其实那里不过是一片苍白。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他听见博拉列夫斯基带着惊恐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哆嗦得厉害,深色的眼睛泛着司令员不了解的黑暗,无论在维斯瓦拉河畔绝望的战斗,还是西伯利亚残酷的肉搏中,博拉列夫斯基都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有一个瞬间他唯一的念头是夺走他大衣里的手枪。他们以原来的姿态僵坐着,都被可怕的秘密吓呆了。
博拉列夫斯基一步跨了过去,俯身蹲在沃洛佐夫面前,拼命地把他的头颅拉向自己,“上帝啊,你怎么了?我的天啊——”他没说下去,嗓音已经被哽住了,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快要把他勒得断气,博拉列夫斯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彼佳,彼佳•;•;•;•;•;•;”
“够了”,沃洛佐夫微弱地说,他现在知道他一直爱他,温柔而持久,只是永远不会是他真正渴望的那一种。他们从来彼此热爱,在命运的锁链下如双生子一样相依为命,未来也将如此,也仅如此。
(下)
22。2
过了不知多久,沃洛佐夫突然惊觉火车已经停下了,他轻轻推开博拉列夫斯基,回头向窗外看去,布良斯克还没有到,这是一个荒凉的中途小站,除了运往莫斯科的谷物与家畜有时在这里载上货车,很少有火车停靠。
博拉列夫斯基也感到了异样,站起来想拉门口的铃绳叫勤务兵。沃洛佐夫蓦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拔出了配枪。两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同时迅速退到门后。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敲门声轻轻响起来,“首长,莫斯科急电!”
博拉列夫斯基疑惑而飞快地把各种可能性在脑海中过滤一遍,然后用手势示意沃洛佐夫坐回去,再把门慢慢打开一半。
沃洛佐夫看着司令员低声打发走警卫员,凝视着手里的电报,费解地皱起眉头。军人的本能使他忍住了发问,但是出乎意料,司令员抬起头:“彼佳,是给你的。高加索发到了莫斯科,加马尔尼克截住转发到这里追上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奇怪,是明码。”
沃洛佐夫接过电报,是高加索军区司令员叶莫缅科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紧急任务立归。”
安德烈趴在他的车厢里那张铺着洁白台布的桌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的母亲。以往那些梦境里她是一个温柔而不确定的形体,笼罩着明亮的光,也象光一样变幻流动,有很多次他被梦中轻暖的气息唤醒,徒劳地盯着冷冰冰的天花板直到天亮。然而这回她第一次变得具体,不是那张发黄的小照片里模糊的脸,而是血肉丰满的、轻盈的样子。
她的鬈发颜色和安德烈一摸一样,带着石楠花的芬芳,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和印在他额头上的吻同样纤细温暖;柔软丰盈的手臂许诺他永恒的安宁之国。他抓住那条手臂,问一些他醒来后想不起来的问题,急切而凌乱,时而热情地倾诉,时而哭着求她原谅,然而他记不住她的回答,只看得见她低语时从未改变过的微笑。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知道她始终爱他。
“安德鲁沙——”博拉列夫斯基在轻声呼唤他,他坐在对面,注视着安德烈。倦意在司令员眼底造成了一片淡淡的阴影,蓝眼睛的晶莹光彩收敛成一层看不透的微微反光。安德烈抓住他的手:“您相信复活吗?”
司令员慢慢握住安德烈的手心,“你指灵魂还是肉体?”
安德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母亲相信,她临终的遗言就是:‘不要害怕,永恒的爱让我们在复活时相聚。’”
“你母亲信教?”
“是的,她瞒着我父亲把我送到教堂洗礼,她是五品文官的女儿,很虔诚——死的时候非常年轻,是在洗衣妇中间染上了伤寒,我父亲说,她始终不能习惯贫穷,可是到死也没一句怨言。”
博拉列夫斯基深深地看着他,“也许你该问问彼佳。”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在多年以前,他的确这样问过沃洛佐夫,在水兵暴乱被镇压下去之后横七竖八的尸体旁边。死者们如此年轻,以至于活着的人会感到死神闯错了房间。在那个不寒而栗的清晨,教堂的钟声依然响起,全不顾昨夜祈祷者中有多少双耳朵已经永远不能听到。神甫学校的毕业生就那样看着他,他们的马儿在血腥味道里激动得隐隐发抖,需要费尽力气拉住。
“有的,”沃洛佐夫说,“但是在那之前,是审判和复仇。”
博拉列夫斯基把安德烈的手拉到面前,一根一根轻轻拉开,修长苍白的指节,下面有血管娇嫩的颜色,他温暖有力地紧握了它一下。“莫斯科音乐学院,你觉得怎么样?”
第 23
章(上)
23。1
安德烈在学校门口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帝俄时代留下来的云石柱子,原本这里有一对,另一根在1905年革命中被排炮摧毁了,留下来的这根略显突兀地站在门口。象古老的学校中常有的那样,这根残破而华美的伊奥尼亚式石柱附着了动人的迷信,据说在月夜下摩擦柱身,会带来天才的音乐灵感。
时间还早,安德烈伸手轻轻拨掉高高的柱基上覆盖的白雪,几天小别让他对这里倍感亲切。有一次他带博拉列夫斯基来过这儿,那是一次大胆的逃学行动。司令员从冗长无聊的会议上逃跑了,然后堂而皇之从教授手里带走了安德烈。“我很抱歉,”司令员一本正经并且由衷诚恳的调子,让他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莫斯科刚给我派来几个自大的音乐家,我得要列宁格勒的年轻天才们教训他们一下。”安德烈惊愕不已,而米沙居然一直忍住了狂笑,直到拽着他走出长长的回廊,把唯唯诺诺的校长,莫名其妙的教师和议论纷纷的学生们远远扔在后面为止。
看着安德烈瞪得滚圆的眼睛,“您怎么敢这么做?!”博拉列夫斯基笑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了,他难得地穿着便服,年轻人里很普通的深蓝竖领上装,软呢便帽,只是多系了条红色围巾(爱漂亮是司令员改不了的小小弱点),看上去完全就像安德烈的同学。“别笑了,他们会听见的——”安德烈自己也就要忍不住,使劲揪住米沙的外衣往外推,一面努力咬着嘴唇。
两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向大门,司令员被云石柱吸引住了,“好漂亮,你说过的就是它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