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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瀑布顶上见不着两人,他真的快急死了。看到地上的血迹到山崖旁中断,连忙绕到瀑布下找寻,没想到看到的是这般血腥惨烈的景象。
杜瀛此刻已完全失去理性,嘶哑着吼道:「让开!」
「你把他打成这样,也该气消了吧?」
「他跟龙池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就放了他?」
聂乡魂咬牙道:「每次我嚷着要报仇雪恨,你就一直教训我,你自己呢?这样子算什么!」
杜瀛额上鲜血流进眼睛,几乎睁不开,眼前只见漆黑和血红:「你懂个屁啊!让开!」
「我当然懂!你有师父我就没有吗?」聂乡魂眼泪夺眶而出:「我这辈子就求你这次了,拜托你,给我个面子,放了我师父吧!」
「我争的是我师伯的一条命,跟你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你就算杀了我师父,广真大师也不能活回来啊!我,我……」聂乡魂全身发颤,怔怔望着遍体鳞伤的杜瀛,心中滴血,恨不得帮他受一半的苦,却又必须拼死护住恩师,彷佛整个人要被撕成二半,痛苦难当。
望望师父,又望望杜瀛,一咬牙,讷讷地道:「我跟你打个商量吧?只要你放了我师父,我就跟你走。」
「什么……」
「真的,我以后一辈子心甘情愿跟着你,再也不跟你吵架,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叫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好不好?我求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限。将所有的算计、自尊全抛开,只要杜瀛肯为他放过武圣泽,他就将自己的身心许给他,一生一世永不反悔。
然而这话听在杜瀛耳里却是大大不受用:说得好象跟在他身边是什么酷刑一样!
哈哈大笑:「啊哟!真是好伟大的情操,好乖的徒儿啊!为了师父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先是卖身给李,现在又卖给我,真是太委屈你了!」
聂乡魂吼道:「不是这意思!你为什么老要曲解我的话?我……」接下来的话全成了呜咽,怎么也出不了口。
杜瀛看着他的眼泪,虽然不甘愿,满腹的杀意和怒气仍是消了一半。
又让他哭了。离开雍丘之后,聂乡魂不管遇到多大的伤心事,总是死命撑着不在他面前流泪,此刻却哭得肝肠寸断,想必已经忍到极限了。
--你只会让他痛苦心烦,根本没好好照顾他!
说得没错,武圣泽。就因如此,才更让人无法忍受。
对武圣泽的痛恨,对聂乡魂的怜惜和愧疚,还有对自己的厌恶在他脑中纠缠着,迟迟无法平息。
聂乡魂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天人交战:「老是这样你杀我我杀你,几时是个了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万万没想到,此话一出,杜瀛原已稍微缓和的脸竟又大大变形,变得前所未有地可怖,赤红的双眼圆瞪着,咬牙切齿的嘴怎么也闭不上,全身都在颤抖,有如沸腾的锅炉,就算他头上冒出烟来,也不足为奇。聂乡魂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暴怒。
「你别作梦了!」杜瀛吼着:「这老贼的命我要定了!谁敢护着他,我就连谁一起杀!滚开!」
「你……」聂乡魂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碎成片片的声音。
武圣泽原本撑在地上不住喘气,猛然抬头,一扬手,一枚小小袖箭飞出,正中杜瀛左臂。
杜瀛骂道:「臭老贼,居然耍阴……」忽然感到左臂剧烈灼痛,心知不妙:「袖箭有毒!」伸手将袖箭拔出,就着昏蒙的天光,他看见袖箭是紫色的,他手上的鲜血也是紫色的。
武圣泽冷冷地道:「这是我新配出来的『紫气凌波』,毒性比葬心散强十倍,不知杜大侠觉得滋味如何?」
一道人影从树林中窜住,接住杜瀛开始摇晃的身子,带着他飞快地越过河面离去。正是无碍。
朝阳开始升起。
42
李终究是救回来了。无碍不可能伤他,又无法独力脱出众人包围,只得丢下他逃走,前去寻找杜瀛。李除了受到惊吓,和一些淤伤外,别无大碍,但他为这一夜惊魂大为恼怒,立刻下令,全城通缉二名刺客。
经过这一夜,大云庄里骤然多了一堆伤患,尤其庄主武圣泽断了七八根骨头,还有内伤,众人急得手忙脚乱。聂乡魂衣不解带地照顾武圣泽,心中却仍挂念着杜瀛手臂上发紫的伤口。
紫气凌波跟葬心散最大的不同,在于葬心散虽然歹毒,至少毒发迅速,短短一个时辰就了帐;紫气凌波却是让中毒者慢慢拖上四五天,全身如火烙,饱受煎熬而死,中毒者本身功力越强,时间就拖得越久,着实惨不可言。
聂乡魂一面喂武圣泽吃药,心中想着:记得杜瀛的姐姐好象住在江陵城染布胡同里…
* * *
染布胡同正如其名,一条巷子里开了五六家染坊,家家门口都搭着竿子,晾着五颜六色的美丽布料,但布料上染料的酸味,却让人恨不得掩鼻逃得远远地。而就在胡同底,一间又小又暗的斗室,正是杜瀛长姐杜清的住所。
屋内众人见到聂乡魂,各有不同反应。薛敏破口大骂,冲上来要拼命;无碍一面阻止薛敏,一面警戒地瞪着聂乡魂,逼问他有没有带官兵来。这屋子的主人杜清,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寡妇,只是疑惑地瞄了他们一眼,马上又将全副注意集中到床上的病人身上。
至于杜瀛,中了剧毒,整张脸变成可怕的紫色,两只手抖个不停,显然正处在极度痛苦中的杜瀛,则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彷佛他不过是得了小小的风寒,而聂乡魂是提着水果糕饼来探病的邻居。
「阿乡啊,有什么事?」
为了瀑布下的争执,聂乡魂本来满腔怨愤,见了这神情,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努力不让声音发抖:「给你送解药来。」
薛敏大骂:「你当我们是傻子吗?谁会相信你!」
「这是我千辛万苦从我师父的药柜里偷出来的,喝不喝随你。」
无碍道:「那么请聂公子自己先喝一口如何?」
聂乡魂平静地道:「如果这真是毒药,我当然会先服了解药再来,你逼我喝也没用。」
薛敏怒道:「狡辩!」
杜瀛笑道:「薛敏,不要这么失礼,人家可是专程送药来的。大姐,麻烦拿来给我。」
「杜瀛!」杜清走向聂乡魂,无碍伸手拦阻,杜清望了他一眼,表情如钢铁般坚决。无碍被她的气势所慑,只得放手,任由杜清取来解药,交到弟弟手中。
聂乡魂忽然想到:「不好!他根本不吃我经手的东西,一定是打算给我倒掉!」正要开口拦阻,杜瀛用颤抖的手拔开瓶塞,仰头将里面的药酒一饮而尽。
「杜大哥!」
杜瀛做了个恶心的表情:「真难喝,帮我跟你师父说,下回记得加点糖。」
「……」
众人心中都像吊桶七上八下,无碍深吸一口气,道:「你居然真的喝下去!」
「咦?难不成师兄也想喝吗?」
无碍忍气道:「好了!那这小子怎么处置?总不能放他回去。」
「可是我大姐这里没地方给他睡呀。」
「你!」无碍实在很想在他毒发之前直接送他上西天。
不知是否错觉,众人都觉得杜瀛脸色的紫气好象淡了些,手也没那么抖了。
「劳烦师兄跟薛兄弟两位先回避,我有话跟杨公子私下说。」
薛敏叫道:「不行!」
无碍长叹一声,拉住薛敏道:「算了,我们先出去。」
「可是…」
无碍不理薛敏的抗议,将他推出门去,回头对杜瀛说:「杜瀛,不要忘记你已经订亲了,更不要忘记你是龙池派弟子。」
杜瀛苦笑:「想忘也忘不了啊。」
门关上了,聂乡魂默然望着杜瀛,心中千头万绪,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我得先跟你赔个不是。」杜瀛道:「现在我师父和所有的师兄弟全部守在李隆基身边,宫里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所以我们之前的约定,铁定是办不到了。」
「我早料到了。」
杜瀛苦笑一阵,又说:「照我看来,姓武的人渣虽然可恶,对你倒是真的挺照顾,在他调教之下,你以后一定可以扬眉吐气。只是他的调教法有点极端,你可要多保重。」
「……」
「不过我得提醒你,李亨已经派来瑱来对付李了。来瑱可是一等一的名将,还有个外号叫『来嚼铁』,李绝不是他对手。你们师徒两个最好是自求多福,免得一场辛苦又落空。」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可以拜你的仇人做师父吗?」
「他是我的仇人,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只要考虑他到底有没有本事,对你好不好就够了。总不能叫你一辈子无依无靠给人欺负啊。」
聂乡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喉头梗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瀛呼吸有些不顺,调息许久才开口:「至于你师父告诉你的,关于我师父的丑事,这些龙池派上下全都知道,只是我们的说法不太一样。第一,我师父的确是经过太原一个洪大侠推荐进入龙池派,我师娘也的确改嫁那姓洪的。但是,我师娘跟姓洪的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爱侣,被父母拆散才嫁我师父。我师父决定出家后,拜托洪大侠照顾师娘跟魏千洁。这跟卖老婆可是两回事。」
「……」
「第二,我师父并没有排挤师伯的弟子,你看无碍师兄就知道了。几年前的确有几个师兄跟我师父吵架,破门出走,但那是个性的关系,与我师伯无关。」
「是是是,」聂乡魂道:「全是我不好,你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我全搞错了,行不行?」
杜瀛摇头:「你错了。我师父是个王八蛋。」
「啥?」
「但是,他是个干净的王八蛋。」杜瀛长叹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虽然老掉牙,对我而言却是事实。」望着床边的姐姐苦笑:「我爹娘连生七个孩子,上面还有个老祖母,家里又只有一块薄田,根本没空理我。要不是师父收留我,我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德性。所以…」
所以你非回去娶魏千洁不可。聂乡魂心想。
「我这里有些东西给你,希望对你有些用处。」杜瀛对杜清道:「大姐,麻烦你,把我寄放在你这边的东西拿给杨公子。」
杜清弯下腰,从衣柜里下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包袱交给聂乡魂。那包袱不大,却沉甸甸地,解开一看,却是十几串开元通宝,十枚一串,绑得整整齐齐。另外还有一支雕工精美的小象牙扇子,配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珊瑚扇坠;以及一个海兽形的玛瑙纸镇。
聂乡魂勃然大怒:「你没事塞钱给我做什么?夜渡资吗?真当我是男娼啊!」不由分说将包袱往地上一掼,铜钱散了一地,象牙扇子也摔碎了一角。
杜瀛对他的火气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苦笑;倒是旁边的杜清第一次开口,哑着嗓子说道:「那是…小七一辈子的积蓄…家里没钱给他零花,是我给人缝衣服,一件一文钱赚来给他的…」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蹲下来七手八脚地捡着地上的铜钱。当他捡起扇子和纸镇时,忽然想到:「你家这么穷,怎么有钱买这些名贵的东西?」
「我有个师兄是贵族,每年都会从京里带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