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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麽想著,那头停了脚步,咳嗽一声,把垃圾放了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捂住鼻子用力──
李朝东恍然大悟,原来是鼻涕!
他看著那人把垃圾丢到黑洞洞里,又转身来,便慌慌张张把脑袋缩回去将门关了,手扒拉著墙壁,表情狰狞:
呵!谁叫你那麽爱干净!越是远离病菌,对病菌就越没有抵抗能力!活该流鼻涕!流死你!这叫报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哈哈哈哈!!!!
他正悲愤著扭曲著,门外没有了动静,便又好奇地悄悄将门开一条缝,向外探去。
不料伍园长正站在离房门不远的地方,正抽了张新纸巾放鼻子上,没有戴眼镜,看起来分外憔悴,头发也是乱著的。
躲闪不及,一时两人眼对眼,十分的尴尬。
29
李朝东在门缝里猫著腰,缩著肩膀,表情扭曲,保持作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他看著他,很想把门一关了之,但实在不晓得应该摆出怎样一张脸来关门,遂直起腰,绷紧脸,低低问了声:“感冒啦?”
伍向阳没料到他探头来看,也有些怔怔的,没戴眼镜,反正看过去对方的脸就是白生生一团不晓得什麽表情,只“嗯”了一声,不痛不痒。
他又问道:“吃饭没?吃药没?”这音调,却是冷冰冰的。
“没。”
“喝──?!”李朝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有痰的低叫,握住门把的手心有些冒汗,心里嘀咕著:混帐!是不是又想让老子送饭送药到你嘴边上?!别以为不吃饭不吃药老子就心疼了?!
老子不心疼!
不心疼!
一点儿也不心疼!!!
伍向阳见他半天不吭声,也不爱木头一样杵在那,转身就要回房去,却被一把拉住袖子,这一拉竟失去平衡,往他怀里倒去。
李朝东没想他杨柳一般不禁拉扯,连忙扶住他,两人俱是表情惊异。
待他站稳脚跟,忙放了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不碰你,不碰你,免得你又说我把你污染了!”
与他一对眼,更近了,也看清他脸上泛著些不自然的红晕,鼻子由於撮鼻涕太过不但发红还破皮,看上去有些滑稽,眼神则喝醉一般恍惚。
不太对劲。
李朝东有些犹豫地伸手去摸他额头,烫的他倒抽一口气,低声问道:“有没有量过体温?”
他皱起眉,有些不耐地:“没。”
“你。。。。。。你。。。。。。”李朝东莫名地满腔愤懑,欲言又止,口吃半天,却只从牙缝里挤出响亮的一声:“你活该!”遂转身进屋去翻找温度计。
当他拿著温度计转身,人家早默默回房里去了,门外空荡荡的。
李朝东站在门口,转来又转去。
也是,鬼知道他去拿温度计了?只听得一声“你活该”,谁还要继续站在门口吹风?
李朝东才一抬手要去敲他的门,忽然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握住了他的手,迫使他扭头一溜烟跑回屋里,手里还捏著那个体温计。
他听得脑袋里两个小人说话,一个小黑人说:“嘿嘿!瞧吧瞧吧!又要送上门去,送去了体温计,然後必定端茶送水,亲尝汤药,你究竟有没有骨头啊你?!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大丈夫啊你?!你是他的保姆?仆人?还是一条狗?谁阻止他吃饭啦?谁阻止他服药啦?没人麽!饿了病了还不都是自找的!他是活该受这份罪 !就该让他尝尝苦头!!!”
又听那小白人说:“发烧可不是开玩笑的,又不是故意装病来的,像这样没什麽抵抗能力的人一旦得病,便一发不可收拾,万一烧过头变成傻子那可怎麽办?把个病人丢著不管又哪里像个大丈夫所为呢?在外靠朋友,你不救他,谁来救他呢?”
不在沈默中爆发,就在沈默中死亡!
李朝东摇摇晃晃地从沙发里爬起来,听得隔壁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他走到门口又听得他接连打了两个呵欠,忽而一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使命感降临在他身上,泰山压顶,好不沈重,遂去敲门。
伍向阳打了一个喷嚏,接著想打又打不出来,十分难受,只得打两个呵欠做缓解,这一打呵欠,鼻腔内气压升高,鼻泪管又受堵塞,眼泪的回流通道被堵,泪水在泪道里短时间受阻,便夺眶而出。
於是门一开,李朝东便看见两行清泪挂在那人脸上,眼睛红的兔子一样,目光哀怨如一把小剑捅在他心窝上,顿时只觉天崩地裂,头晕目眩,软软款款地说:“你这是何苦呢?别折腾自己了,我那都是气话,没有骂你的意思,喏,体温计给你,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於是场面一发侠肝义胆,儿女情长。
伍向阳一面用纸巾优雅地擦拭眼角的泪水,一面用带著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没事,我用我自己的,只是要找找。”他说著,吸吸鼻子,转身进屋,并没有关门的意思。
李朝东犹豫几秒,亦随他进屋,乖乖脱了鞋子,说:“你去躺著吧,我帮你找。”
他坐在床沿,向墙边柜子一指,抽张纸巾继续撮鼻涕。
李朝东看他几眼,战战兢兢去开柜子,好家夥,简直一个小型医务室!棉签棉花棒绷带,酒精双氧水紫药水,大大小小一应俱全,塞的满满的,一时也不晓得从何找起,只得乱翻,一面问道:“哪里来那麽多有的没的?”
“学校医务室随便拿随便有,不要钱的。”
李朝东听了有些想笑,又抑下了,从棉花角落里找出体温计来递给他,默默看他缩进被窝,将体温计甩甩探进衣襟里放腋下夹好,又直勾勾盯住那床头小灯下阴暗分明的半边锁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时寂静,他开口想说些什麽,却不晓得该说些什麽,傻愣愣像棵伟岸的树。
他躺在床上开口道:“我没事了。”声音细细的。
眼看就要赶人。
“我想看看你烧到几度。”
他向这边望来,眼里有微微的诧异,转而又浅浅地笑了,说:“李朝东,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一听沸腾起来:“娘的!究竟谁比较奇怪?!谁比较不正常?!”
他收敛了笑,恢复恍惚的神情,把头偏向一边,沈默片刻,淡淡地说:“那干嘛还来理我?生病又不是你的错,没有照顾我的义务,诚如你所言,因为平时不接触病菌,没什麽抵抗力,便容易得病,这真是活该,对,活该!自作自受!像我这麽不正常的人,你应该离远一点,不然不晓得哪天会被逼疯掉,现在我生病了,更应该离远一点,免得被传染,哦,天,流鼻涕好难受。。。。。。”未说完,继续撮鼻涕。
简直是把那些刺儿一根一根挑出来,换了方向朝他戳!这人也忒记仇!他听得心里阵阵发凉,同时又觉得胸口发闷得不行,便摆手说:“行了行了,别废精神胡思乱想,多想想眼下要怎麽办吧!发烧可不是开玩笑的,烧过头脑细胞会被烧死的,到时你变成了傻子那可怎麽办呀?还有,听说烧过头有的还会瞎眼,严重的还会死人!”
“。。。。。。少吓唬人,没事儿。”他说著,把体温计抽出来。
李朝东一把抢过,对著灯光一照,39。8度,他瞪大眼睛看了又看,确实是39。8度,脸色阴沈地回头说:“穿衣服,上医院去!”
“医院?”床上那人听得医院二字,忽将被子一扯,蒙头盖脸包了起来,闷闷地说:“不去!”
他莫名其妙:“干嘛不去?”
“很脏。”
“。。。。。。我知道医院很脏,每个去医院的人都知道医院很脏!谁高兴没事去医院玩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不去。”
李朝东很无奈地来掀他被子,他包的更紧,且拼命往里钻,挣扎几下,终於被拖了出来,依旧企图把脑袋扎进被窝里,口里喃喃道:“不去医院,不要打针。。。。。。”
“哈,别闹了!你是烧晕了麽?那麽大个人了还怕打针?!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来!乖乖的起来。。。。。。”
他没听见一般,口里不停念著“我不要打针不要打针”。
李朝东几乎是扑上去压住他,发现他竟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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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东见他抖成这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柔声说:“有什麽好怕的?不就蚊子叮一样的麽?你是想烧成傻子还是打针吃药去?”
他把整个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於是又抚摸猫咪一样顺著他的脊背,说:“好,好,我们不打针,去医院看看拿了药就走人,好不?”
他抬起脸,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真的?”
见他这副样子,简直就像要人哄的孩子一般,李朝东忍不住笑起来,不住点头:“真的,真的。”遂看著他乖乖起身换衣服,不抖不闹。
毕竟烧成这样够难受的,自己也知道不上医院不行了。
他摇摇晃晃收拾东西,两人出门拦车,上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边上站个矮个子见习小护士。
“坐在那里。”医生向旁边木椅子一指。
伍向阳盯住椅子,仿佛正盯住一头狰狞的怪兽。
“快点好不好,後面还有病人。”医生不耐地拍桌子。
“坐吧坐吧反正衣服回去就要洗的。”李朝东从背後推他一把。
他从包里掏出纸巾,铺上两层,在椅子三分之一处坐定了,习惯性地抬手要推才惊觉没戴眼镜,皱眉看了一眼李朝东,转头对医生说:“我青霉素过敏。”
医生没理他,检查一下扁桃体,问:“量过体温没?”
李朝东点头:“39。8度。”
医生又问了些问题,抛出一句:“吊瓶吧。”
伍向阳小声抽气,说:“能不能不吊瓶?我没有那麽多时间。”
“最好吊瓶。。。。。。。不吊瓶,也可以,打针吧,打三针。”
他背上一僵,讶异道:“打针?为什麽要打三针?!”
“一针退烧,一针消炎,一针临时抗体,你想快点就只能打针啦!”医生嘴角浮起浅笑。
“能不能不打针?吃药就行,什麽药都好,我保证会好好吃的,只要别打针。”他额头上浮起一层冷汗,用求助的眼光望望医生,又看了眼小护士。
小护士站在一旁,抿嘴含笑,目不转睛看著。
李朝东站他身後,为他捏把冷汗。
医生开口道:“吃药见效慢啊!烧成这样自然要打针的,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怕那小小一根针?”
“那能不能少打几针?打一针就行?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医生一摊手:“正因为你明天要上班,所以才要多打几针快快好。”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两针,不能再少了。”
“一针吧,拜托了。。。。。。”他小声哀求。
医生大声起来:“又不是菜市场给你讨价还价,这是你的健康!不然到时打了一针烧不退又说我们如何如何!”他一面说著,一面撕了单子奋笔疾书开药。
见妥协不成,伍向阳只能硬著头皮接受这个无情的判定,对小护士又说了声:“我青霉素过敏。”又对医生不停地道:“请务必找个经验老到技巧娴熟的人来给我打针,最好是老一点的,女的也没关系,下手要准又快的,不疼的,注射工具请务必消毒好,挑个干净点的。。。。。。”
医生画龙画凤写完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