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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了口气,直了直腰,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双腕内侧已经被骨灰盒的棱角挤出了两条血痕。
车子由西环路向南,过了南环路,沿着去仲宫、柳埠一线的郊区公路飞奔。
窗外已经看不见拥挤的车流,也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取而代之的是田野、绿树、果园和溪流。近几年,济南的南部山区大搞农家生态旅游开发,经济、环境都有了大幅提高,已经成了继老济南大明湖、千佛山、趵突泉传统景区外的崭新景区,为济南旅游注入了崭新的活力。
在这种清新美丽的环境中前行,我的沉郁心情也开解了不少。
“不管燕歌行、齐眉出于什么目的帮你,总归来说,他们忙里忙外,省了咱们不少事。昨天下午,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这一次为了给夏老先生寻找一个上佳的墓穴,与齐眉一起通过官面上的关系,辗转找到柳埠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派专车过去,请龚老先生出马。现代人都知道好墓穴旺子孙的真理,所以南部山区一代的好穴都被占得差不多了。燕歌行雇了一顶四人抬小轿,抬着龚老先生在九顶塔北面的山坳里转了一整天,才选中了一处名为‘丹凤朝阳’的好地方,寓意为——丹凤朝阳,名震东方,出人头地,代代吉祥……”
老济南人世代相信“吉穴旺三代”的道理,只要家里稍有能力,埋葬老辈人的时候都会谨慎地择穴。
燕歌行、齐眉连这一点都替我想到了,真的是足够细心。
“他们是好心?”我问。
唐晚无法回答,因为她也能感受得到,燕、齐二人都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当下,我们怎么才能辨别别人是否好心呢?好人、歹人又都没在额头上刻着字。”唐晚苦笑。
车进柳埠镇的地界,我的电话响了,竟然是沙老拳头打来的。
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也有点惴惴不安:“石头,你爷爷落葬了没?我告诉你,盖土之前,多给你爷爷磕几个头,问问他,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这几天我晚上一直睡不着,一睁眼,他就在我床前站着,非要跟我下棋练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老伙计,可毕竟人都得死,只不过次序不同罢了,他走我不难过,以后我走,别人也不会难过。”
我恭敬地回答:“沙爷爷,谢谢您叮嘱,我都记下了。”
沙老拳头咳嗽了两声,又重复问了一遍:“石头,你说,你爷爷临走还有未了的心愿吗?人死之前,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么一会子工夫吗?他没对你说什么压箱子底的秘密?”
我一怔,很明显,沙老拳头左拉右扯,是在探我的口风。
这段路上人车稀少,司机一脚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飞驰。
“沙爷爷,您老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说。
沙老拳头唉声叹气:“我就是舍不得老伙计。”
我低声回应:“沙爷爷,我爷爷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一定会被您的话感动的。”
爷爷痴呆时日太久,根本没机会跟沙老拳头下棋练武。我猜沙老拳头说这些话只是一个幌子,绕来绕去,全是虚招,就是不肯说实话。
唐晚紧贴在我身边,能够听到电话中传出的声音。
“石头,你相信不相信沙爷爷我?”沙老拳头问。
不约而同的,我和唐晚同时皱眉,听出沙老拳头话里有话。
我立刻回答:“沙爷爷,这还用问吗?一百个相信。”
沙老拳头一声长叹:“相信就好,相信就好,我跟你爷爷情如手足,就差一个头磕在地上八拜之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对得起你爷爷,让他走得安心。好啦,不多耽误你,挂了。”
电话挂断,唐晚和我默默对视着,都在捉摸沙老拳头的话。
“他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这件事跟爷爷有关。”我先开口。
“肯定是大事,他憋在心里不说,都快憋死了,所以打电话探探你的口风。我猜想,大概是跟金钱利益有关的事。他也说了,你爷爷跟他相互信任,假如你爷爷有东西要托付给别人,一定会找他。所以说,他很可能私吞了一些东西,假如你对此一无所知,不找他讨要,他也就顺水推舟,只当那些东西不存在。”唐晚的解释条理清晰。
我松了口气:“如果只是钱,那就好说了。我虽然没钱,但也不至于贪财如命。”
公道说话,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全都善良而质朴,保持着老济南人豪侠仗义的英雄本色。可以这么说吧,山东人是中国人里最厚道的,济南是山东省会,更是这种“厚道”的代表之地。如果不是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外地人大量涌入济南,造成了一些混乱的浊流,那么,济南城一定还是昔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地方。
唐晚眉头不展:“希望如此吧,你家老宅被人几次翻个底朝天,对方却一无所获。我在想,会不会你爷爷已经把重要的东西藏到了别人家里。现在沙老拳头一打这个电话,我立刻就把两者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车子驶上了一条盘山砂土路,路径狭窄,崎岖不平,车厢连续颠簸起来。
我抱紧骨灰盒,明白唐晚指的是什么。
如果爷爷真有东西托付给沙老拳头,那将是一个对我非常有利的崭新的契机。
第61章 楚楚(1)
爷爷的坟地选在一处面朝东南、背倚群山的山坳之中,坟地西北面的山脉呈圆滑的弧形,其上绿树葱茏,生机盎然。
我们到达时,早有四名握着铁锨、十字镐、灰刀、抹刀的工人等候在墓地里。
燕歌行从后面的车里下来,率领着所有赶来送行的客人,簇拥着我走入墓地。
我把骨灰盒放入墓穴,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跪送爷爷上路。
山风一来,我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意识到燕歌行身边多了三十几个腰间鼓鼓囊囊的精干青年。这些人虽然胸前戴着白花,但一直左顾右盼,眼中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为送葬而来。
唐晚一直在旁边跪着陪我,眼圈红着,腮边泪痕不干。
之后,我和唐晚起身。别人递过铁锨来,我连铲了三铲土,撒在墓穴内的骨灰盒顶上。然后,工人一起动手,迅速把墓穴填上。
我得空在唐晚耳边低语:“燕歌行起了杀机,跟‘杀楚’有关。如果现场大乱,你就躲在我后面。”
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办法像燕歌行那样调动人马保护唐晚,但身为一个男人,任何情况下都要将保护自己的女人放在第一位。
“好,我也注意到了。另外,九点钟方向,相邻的墓地里,有一个女孩子正在上坟,身边没人陪同。这很不正常,荒山野岭的,又是在墓碑林立、鬼魂出没之地,她如果没有十足的胆气,怎么敢孤身上坟?”唐晚回应。
我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体型瘦削、长辫及腰的黑裙女孩正站在一座坟前,既不烧纸,也不燃香,只是孤伶伶地笔直站着。
她的脚边放着一只竹篮,竹篮被一块黑色的手帕盖着,下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满了东西。
我能看到她的背影,也能隐约看到她面前的墓碑上写的两行字,题头分别是“先严、先慈”,也就证明,那墓穴中葬着一对夫妻。
假如女孩子是来上坟的,则她一定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如此分析,再看她的瘦弱模样,顿时觉得她孤苦无依、楚楚可怜,十分需要朋友的关心和呵护。
“不速之客。”我低语。
同一时间,燕歌行也注意到了那女孩子,不动声色地挥手,十几名年轻人立刻兵分两路,由两侧包抄过去。
爷爷的坟填好了,工人们又仔细地堆出坟头,然后用红砖、砂浆在坟前垒出供台,最后将一块青色的大理石台面小心地平放在供台上。做完这一切,另外有人上前,把供品、香炉摆好。
“小夏,节哀顺变,老年人都要走这一关的。”燕歌行走过来,握着我的手温和地叮嘱。
我很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姑且不论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葬礼上这些琐碎的杂事的确没让我操一点心。
“谢谢燕先生,你帮我这么多,我真不知该怎样回报才是。”我由衷地说。
燕歌行低头,在我耳边低语:“杀楚——你只要帮我、帮我们完成这个计划,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我苦笑一声:“燕先生,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燕歌行用下巴指向侧面那女孩子:“我得到一个情报,一个苗疆来的神秘女孩身上藏有楚王令。她来济南,也是为了搜寻‘神相水镜’。楚王令代表了一种巨大的权力,持有它的人,能够调动苗疆一百零八洞主、三十六蛮王、十八降头师、八大炼蛊师以及五毒教的全部力量。据说,春秋战国时秦王一统天下,将楚国旧臣逼得远遁苗疆,该国所有财宝也被倾巢带走。那些旧臣在苗疆建立了山寨城池,奉楚王后代为城主,一代代流传下来。我怀疑,这女孩子就是楚王后代,会对大家不利。所以,才有了这个‘杀楚’行动。消灭隐患的最高明方法就是‘防患于未燃’,我正是以此为指导思想,持续地消灭隐患,以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年轻人已经靠近女孩子,但是双方并未交手。
“好吧。”我记起了血胆蛊婆,那才真正是楚王麾下的强敌,“如果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我赞成。”
燕歌行一笑:“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向那边望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她向这边来了?”
果然,年轻人没有直接对女孩子下手,而是引着她向这边走来。
“警戒,苗头不对,杀无赦!”燕歌行双手攥拳,狠狠地向下一砸。
看样子,他对这黑衣女孩子十分忌惮,宁可杀错,绝不错过。
他身边剩余的年轻人马上呈梅花形向外散开,死死盯住那步步走近的女孩子。
很快,女孩子就走到了我的五步之外。
她停住脚,整顿衣裳,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我躬身行礼。
女孩子脸上的五官十分精致,皮肤则是白皙光滑,绝对是个年轻的美人胚子。
一阵山风卷来,她身上穿的黑裙随风飞转,把她打扮得如一朵盛开在晚春的墨菊。
“是夏先生对吗?我姓楚,名楚,无字。”她端庄而谦逊地开口。
她的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毫无地域口音缺陷。
她的唇不描而红,眉不画而黑,眸子中泛着聪慧睿智的光芒,仿佛整个人都是水晶雕刻而成,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灵气。
“我是。”我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不敢有丝毫大意。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她说。
我有些疑惑:“楚小姐,我们好像从未见过面,对吗?”
“请叫我楚楚就好。”她浅浅一笑,露出标准的上下共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再度审视着她,期望从她身上找出炼蛊师惯有的那种阴毒戾气来。可是,我从头至脚、从脚至头看了两遍,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文雅纯净、极富教养的年轻美女,与苗疆炼蛊师扯不上半点关系。
“楚小姐,幸会。”唐晚替我结尾,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