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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俗谚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也许芳芳宣誓加入长江之时,就已经明白今日的结局。
“夏先生,长江的人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嫩草,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有价值和目的的。”连城璧也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
我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有人刻意模仿秦王的杀人手法做掉了芳芳,那么这笔账肯定会算在秦王会头上。现在,被杀的是长江的人,长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说,芳芳一死,秦王会的麻烦就来了。
沈镜跟过来,俯在芳芳身边勘察。
“沈先生,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是秦王会杀了她。”连城璧扬声说。
沈镜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我们。
“这是很明显的栽赃陷害,秦王正在应对二十飞骑,怎么可能分身过来,杀了长江的人?”连城璧又问。
沈镜哈哈大笑:“连小姐的话好好笑,我就是个过路的,你问我、向我自证清白有什么用?你身边就是夏先生,他可以证明一些事,你大可以问他。至于我嘛,我只能证明长江的人抢走了祈福之镜,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都在打哑谜、兜圈子,每个人都不说实话,把尔虞我诈那一套玩到了极致。
“盒子里没东西。”连城璧斩钉截铁地说。
沈镜打了个哈哈:“你知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盒子不见了,祈福之镜也不见了,我们燕王府此次来到大济南,真的是丢死人了。损兵折将不说,连宝物也丢了。算了算了,以前总听说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到济南之后十之**要栽跟头,现在,亲身体验过了,心服口服。”
连城璧倦怠地一笑:“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跟你争辩。”
细思起来,这一战更像是沈镜做下的局。
他故意向芳芳献出了降龙之木盒子,任由芳芳离去,这是第一个反常。
芳芳刚刚离去,即遭人暗中击杀,杀人手法怪异,与秦王在明湖居击杀日本人的手法一模一样。
任何人顺理成章地思考,都会得出“秦王杀了芳芳”的结论。
沈镜从口袋里摸出半罐啤酒,一口气喝完,再把空罐远远地丢开。
“真的累了!”连城璧长叹一声,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头枕着我的肩。
沈镜看了,哈哈大笑:“小兄弟,艳福不浅啊?”
我又一次被迫成了连城璧的群众演员,她这个动作,无疑是向沈镜表示我俩之间的亲密关系。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秦王会的臂助,自然跟燕王府划清了关系。
“惭愧。”我向沈镜苦笑。
连城璧在我肩头轻叹:“对我温柔是件苦差事吗?为什么要苦笑?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但我根本不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借我个肩膀倚靠一下。夏先生,我……我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只是这个时代时时处处存在竞争。我若不争,谁代我争?长江的女孩子可以那样勾引你,我……我又有何不可?”
说到最后,连城璧忸怩起来,半转了脸,脸颊滚烫,隔着衣服我都能感觉得到。
芳芳的确曾经属意于我,在别墅中,反复表白过多次,但都被我婉言谢绝。
现在,她死了,我难免感到悲伤惋惜。但是,这并不表明我心中对她有情。
“抱歉。”我低声回应。
女孩子的真情殊为可贵,故此俗谚中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箴言。连城璧以赤诚之心待我,我却无以为报。此刻,接受不接受,都是甜蜜的错误,尤其还在沈镜的注视之下。
“不要说抱歉,风起于青萍之末,青萍因风点头摇摆,风与青萍,皆是自愿,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连城璧低声回答。
沈镜突然顿足长叹:“想不到……想不到小兄弟是性情中人,对女孩子如此温柔。早知这样,我燕王府多的是环肥燕瘦,二代、三代弟子中,不是我吹牛,跟连小姐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我要是带她们来济南,而不是带二十飞骑,那样的话,是不是早就跟小兄弟成为一家人了?”
他的说话方式实在令人喷饭,当着连城璧的面,他拿燕王府中女弟子跟连城璧相比,并且说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真的是对连城璧莫大的侮辱。
果然,连城璧大怒之下,挺身坐直,指着沈镜:“沈先生,你这样说,真真把夏先生看扁了!”
沈镜哈哈大笑,似乎在为成功地激怒了连城璧而得意。
我举手示意两人停止斗口,芳芳遗体尚温,大家就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沈先生,我们谁来葬了芳芳小姐?”我问。
我这样说,是不想给连城璧留难题。
如果秦王会葬了芳芳,就更加坐实了“心中有愧”的事实。
“当然是我们来做,小兄弟,你不必为难,燕王府和长江的总部都在京城,我们算得上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送她,理所应当。”沈镜大包大揽地说。
我向他拱手:“多谢了。”
沈镜仰面向上,望着屋顶上的我们。
我注意到,他的双眼余光一直都向四面瞟着,注意力并不在我和连城璧身上。
咖啡馆的屋顶是空的,除了芳芳曾经隐匿于此,再无旁人能够对燕王府构成威胁。
我真的不愿往坏处想,但沈镜的一举一动,全都预示着,他正在进行竭泽而渔式的张网布局。
秦王势大,二十飞骑中只有一半及时赶到,必然非秦王之敌。沈镜老谋深算,很可能使出盘外招,也就是控制连城璧作为逼秦王退让的筹码。
我像连城璧一样,也感到累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如果沈镜赶尽杀绝,就是在逼我与连城璧联手。
“小兄弟,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随我入京,去看那里的花花世界?”沈镜笑着问。
我缓缓地摇头,语调清晰、态度坚决地回答:“谢沈先生好意,心领了,我在济南生活得很好,不想到京城里看人白眼。”
之前,燕歌行在我面前一直高高在上,虽然勉强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却做作之极,让我很不舒服。在中国,国人一致认为,京城人自诩是天子脚下的坐地户,善于装模作样,对所有外地人都摆出高人一等、不屑一顾的样子。
如果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是不会入京的。
“如果我强请呢?”沈镜话里有话。
“逼我?”我针锋相对。
“对啊,有时候好言相劝没有力度,请将不如激将,激将不如逼将,你说呢?”沈镜点头。
“那我就选择和秦王会联手,跟京城来的朋友杠上。”我也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杀了他,反杀二十飞骑的人,解决麻烦。”连城璧装作转头避风,急促地对我说。
我不想与燕王府为敌,因为他们不能算是我的敌人。这一生,我唯一的敌人就是那群屠戮大哥的陌生人。
“我累了。”我并不响应连城璧的建议。
国人倾轧,正好给了暗地里伺服的日寇伥鬼可乘之机,那才是中国江湖人的悲剧。
“你……你,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连城璧有些懊恼。
“不如就此罢手吧沈先生?”我提议。
沈镜连连点头:“是个好主意,大家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管是谁误伤了谁,都不好看。请转告秦王,江湖辽阔,来日方长,天下群雄,莫不视京城燕王府为天下第一,唯燕王马首是瞻。秦王在陕西、山西那些穷地方久了,应该到京城来开开眼,学习一些高科技、新经济的知识,弄懂二十一世纪的江湖人应该怎样合作、怎样进步。燕王虚席以待,盼秦王早来觐见。哈哈哈哈……”
他这番话实在高调到了极致,竟然自诩为王,要秦王进京朝拜,伏在燕王脚下称臣。
连城璧怒哼了一声,但我提前扣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发作。
如果沈镜愿意在口头上占便宜,那就让他逞强好了。
“我一定转告,多谢。”我说。
沈镜没有了斗嘴的对象,自己也表演不下去,就此收场。他由口袋里取出一个黑黢黢的铁哨,含在嘴里,发力吹响,发出“三长两短、三长一短”的讯号。
那哨声连响了两遍,却不见那十人赶过来集合。
沈镜有些奇怪,刚要再次吹哨,我和连城璧的右侧飞檐后面便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来。
“爹?”连城璧惊喜地叫起来。
山风吹来,这个人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人已经吹响了一只战斗的号角。
沈镜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七八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勉强稳住身形。
“爹!”连城璧离开我,奔到那人身边。
我本以为,他仍在蒿草深处追杀伥鬼,此刻却无声无息地到了屋顶。
那人的气势如同一支饱经风霜的长枪,越老越是精干,锐气深藏,但却摄人魂魄于千里之外。与他相比,本来颇具老江湖气势的沈镜顿时矮了一截。
“秦……秦王,又见面了。”沈镜向上抱拳拱手。
那人淡淡地回应:“是啊,时过境迁,你也能独当一面了。作为老朋友,真是为你高兴。”
沈镜的表现很是奇怪,秦王一出现,就把他视为“老朋友”,这应该是很荣幸的事,但他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之尴尬。
“燕王好吗?”那人又淡淡地问。
沈镜毕恭毕敬地回答:“他老人家好得很,顿顿有酒有肉,有美女陪侍,精神身体,都好得很,都好得很……”
那人背负双手,仰面望着远方的山尖,眉尖微微蹙着,低声叹息:“天下狂徒成千上万,像燕王那样高踞京师、深居简出、大仁大勇、大智大慧的,只他一人而已。天下英雄,除了他,我再没有第二个能瞧上眼的。”
只对话这几句,沈镜已经满脸油光,汗出如浆。
我能看得出,那人所处的江湖地位、心智情商超过沈镜千万倍,所以之前将沈镜称为“老朋友”,真的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如果我是沈镜,如果沈镜还有点自知之明、还能要脸的话,早就唯唯诺诺而退,从秦王眼中消失了。
“我……秦王……”沈镜咬了咬牙,突然向前一扑,双膝跪地,向着屋顶上的秦王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连城璧以及那人都不为所动,对沈镜的跪拜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对秦王行如此大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正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口出狂言。
“秦王,您也是燕王唯一看重的江湖英雄,两位一个是东吴周公瑾,一个是西蜀诸葛亮,一时瑜亮,不分高下。我刚才说了些对您不尊敬的话,三个响头赔罪,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燕王面上,给二十飞骑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还年轻,也是燕王着力培养的新秀。我嘴贱命贱,死不足惜,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们。”沈镜沉着脸恳求。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的这种反应,实在担得起“大丈夫”三个字。
“我平生只杀两种人,外敌、凶徒。你们都不在这两种人之内。燕王燕狂徒麾下,如果没有几个敢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门人,他的‘狂徒’二字,岂不已经失传?沈镜,你和二十飞骑无需多虑,回京替我转告燕王,山水有相逢,日后定当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