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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在我肩头一捏,眉头皱着,不动声色地摇头,而后轻声吩咐:“别叫,大敌还在暗处。”
这下我才知道,他的手一直抄在口袋里是因为自身已经负伤,只能硬撑着装腔作势,以计谋巧妙地震慑敌人。他说还有大敌环伺,一定不是虚言。
我咬着唇点头,示意已经明白。
“下人们放了一点零用钱在西屋里,别推辞,以后我们需要交流的地方还很多,大家来日方长……”他收回手,转过身,步伐坚定地向大门外走。
很明显,他的双脚经过之处,每一步都留下了半个湿漉漉的脚印。那定是他身受重伤后沿着双腿流下的血迹,如果不马上赶去医院包扎就危险了。
我希望他平安无事,毕竟像他那样的正派高手当世已不多见,每离世一个,都是华人世界的巨大损失。
官大娘向着燕歌行一躬到地:“恭送燕先生。”
燕歌行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地摆摆手,便跨出了大门。
“京城来的大人物——气势果然不一般。”官大娘由衷地感叹。
我进了北屋,转入西屋,看到五小捆人民币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应该是五万元,捆钱的纸条是银行打好的,原样没动。这些钱,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能够应付葬礼上的一切支出。
我把钱拿起来,百感交集,对燕歌行这个人的感觉唯有“感激”二字。
由破窗里向外看,院中、墙上静悄悄的,并未发现异常。
我相信燕歌行所说,除了已经现身的敌人,还有更强大、更阴鸷的敌人藏身于黑幕之后。而且,济南城中的异能者并非只有官大娘这样的善人,还会不断涌现出殷九爷那样“有奶便是娘”的小人。
江湖之大,容人千万。要想行得安稳,必须要时刻擦亮自己的眼睛。
这一夜真的是万分漫长,幸好唐晚并未卷入其中,而是在一切危机烟消云散之后才姗姗来迟。她进门时,我和官大娘刚刚在灵棚外的小凳上坐下,各自端着一杯热水想心事。
奇怪的是,唐晚的脸色极为难看,疲惫中透着惊疑。
“你回来了?”我起身迎上去。
唐晚答应一声,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唐晚瞥了官大娘一眼,轻轻摇头。
我看得出,唐晚一定是遭遇了怪事,否则不会如此颓唐。
“石头,我先回去,天亮再来。”官大娘也站起身,把杯子放在凳子上,蹒跚地向外走。
我们三个同样狼狈,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轻松笑容。
官大娘出门,唐晚先去灵棚里给爷爷上了香,然后默默地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又问。
“从市立医院过来,到百花洲有多远?从百花洲折到曲水亭街再到这院门口又有多远?”她喃喃地问。
这是我走惯了的路,不用想也能答上来:“总共有一公里多点儿。”
“一公里?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完是吧?”她苦笑起来,弯下腰,双手敲打着膝盖。
我点点头,人的步行速度约为每小时四公里,那段路的确能在二十分钟内走完。
“我走了三个小时。”她说。
我皱眉,市立医院到百花洲这一段属于济南市的东西要道明湖路,两边全是路灯,而且车流量较大,即使是在凌晨也不断地有出租车飞驰而过。百花洲到我家虽然是小街,但路灯也是很亮的,没有黑灯瞎火之处。
这两段路,即使是外地来的陌生游客,只要走过一次,就不会迷路。
我没急着问唐晚,她那样说,一定有特殊原因。
正常人以正常速度步行三小时,早就沿着明湖路一直向西走到济南火车站那边去了。
“我记起了李清照的一首词——咳咳咳咳……”唐晚连声干咳起来。
我把杯子递过去,她也不嫌弃,端起来喝了两大口。
“一定是发生了很奇怪的事,人在走背运的时候,总是会干什么事都不那么顺利。”我安慰她。
在她的情绪还没恢复平稳之前,我先不急于将老宅里发生的连番血战告诉她。
“你知道是哪首词吗?”不用我回答,她又接着说下去,“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就是这首词。”
那是李清照最著名的大作之一,讲述了乘船游湖、乐不知返的悠哉生活。
由这首词中,我意识到,唐晚一定是在回来的途中迷路了,绕来绕去,将二十分钟的路拉长成为三小时。
“你遇到鬼打墙了?”我问。
唐晚点头:“是。”
她背诵李清照的词,词中有“误入藕花深处”一句,而在老济南人约定俗成的风景知识中,“藕花深处”特指的就是百花洲。再者,曲水亭街的老人们都知道,有史以来,百花洲是济南府里最常遇到“鬼打墙”的地方。据说,此地以“百花”为名,水面之下潜伏着百年花根变化而成的花妖,“八字软”的人经过,往往就被花妖所迷,误入歧途。
“早知道这样,我该出去,到明湖路上接你。”我说。
唐晚长叹:“幸好你也没去,否则的话,我们两人将同时卷入一场浩劫。”
我听出来,她遇到的并非简单的鬼打墙,而是更复杂的迷局。当然,她也绝对想不到,今晚在老宅里发生过多么惊险的一系列突袭与反杀。
天就要亮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今天平平安安地送爷爷走,不要再横生枝节。有燕歌行在,我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毕竟他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能镇得住场面。
“天石,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唐晚问。
我摇头:“没有啊?我在等你说鬼打墙的事。”
唐晚走到水龙头那边,拧开龙头,草草地洗了把脸。
我望着她的背影,深深觉得,她真的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幸亏有她在身边陪伴,否则的话,连遭打击之下,我肯定已经一蹶不振了。
“你有事瞒着我?”她向北屋里望去。
冰棺的盖子已经盖好,墙上那怪蝉留下的污痕也被抹去,只剩下玻璃珠砸出来的小洞。燕歌行的手下人十分细心,混战残局已经全被收拾好了。
我没直接回答,免得给她堵上添堵。
“你看,窗子都碎了。”唐晚向北屋门口西侧的窗子一指。
那窗子是被我踹掉的,窗框和玻璃碎片都被拿走,但窗户却无法恢复原样了。
“你先说鬼打墙的事,我再告诉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我说。
唐晚回头望了我一样,轻轻点头:“好,你听着——”
以下就是唐晚刚刚经历的凶险诡谲一幕,就发生在市立医院向西面来接近大明湖南门、百花洲北侧的位置。那里,本是车来车往的通衢要道,却在几小时前上演了异术师之间的生死大战——
唐晚离开医院时是凌晨一点钟,她原本可以走得更早一点,因为交接班的医生来得稍晚,又处理了两份危重病号的病历,所以她比平时迟了二十分钟离院。
她由医院大门左转,沿着明湖路的南侧步行向西。
那段路的南侧是济南明府城改造区,复古建筑鳞次栉比,有些已经完工,有些还在收尾阶段。将来,这里没有民居,而是一大片跟大明湖景区完美融合的旅游区,类似于解放阁那边的宽厚里景区。
唐晚惦记着老宅里的事,步履匆匆,比平日走得更急。
到达百花洲东北角的时候,她看看表,只用了五分钟。照这个速度估计,再有最多五分钟就能到达老宅,与我会面。
她抬起头继续前行,眼角余光瞥见百花洲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遂扭头望过去,愕然发现原先空荡荡的水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止步,低头使劲揉揉眼睛,再度抬头望去。
百花洲的正中央是一座孤零零高耸的尖塔,塔尖为圆形,其上又有一根黑色旗杆笔直向天,旗杆顶上,则悬着一面火焰滚边的三角黑旗。黑旗旗尾拖得极长,随风卷动,如灵蛇飞舞。
此刻,天幕一片昏黄,仿佛盛夏时暴雨将至的模样。
尖塔四周,环绕着无数残垣断壁,房屋虽多,竟然没有一间是完整的,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炮火侵袭。
第25章 百花洲上鬼见愁(1)
唐晚当然记得,百花洲里只有流水与残荷,南面沿着曲水亭街汇集过来的几条泉水溪流,都在这里聚拢,沿着路面下的水道向北,流入大明湖。
“这一定是幻觉。”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向明湖路上看,路灯还亮着,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
既然是幻觉,她只需向北走几步,就能远离百花洲,踏上明湖路。她这样想的时候,脚下立刻移动,向右连跨了七八步。可是,街道明明就在眼前,脚下动,街道也动,当她停步时,距离明湖路还是十几步远,并没拉近分毫。
她加快脚步,向前疾走,想要绕过百花洲,转入曲水亭街上去。但是,她无论向前走多快,到了停步时,仍然站在原地。
“鬼打墙!”她明白了。
天下异术,同出一辙,全都能认祖归宗到春秋时期“奇圣”鬼谷子门下。唐晚既然长期修行“摸骨术”,对于其它的奇门秘术也就略知一二。当下,她不再盲目行动,而是弯下腰,摸到一个石墩,谨慎地坐下。
她知道,在“鬼打墙”出现的时候,人眼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幻象,高的可能是低的,远的可能是近的,可见的可能是不存在的,一马平川处也可能有沟坎路障。所以,她只能相信自己双手摸到的实物。
如果是平时,她会镇定地枯坐,等待幻象自动消失。可是今晚,她敏锐地意识到,发生在百花洲的“鬼打墙”异象,很可能跟老宅有关,所以她必须尽快地冲破幻象,回老宅那边去。
她打开挎包,取出一枚手术刀片来。
通常,剧痛能够帮人瞬间脱离幻觉,回到真实世界中来,就等于是用**上的创痛帮人摆脱噩梦那样。
十指连心,她只需用刀片割破一根手指,幻象自动就会冰消瓦解。
接下来,她把刀片横压在左手小指的指肚上,正准备轻轻割下去,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日式和服的女人由断壁废墟中迅速转出来,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袅袅婷婷地边走边读。
唐晚停手,凝神盯着那女人的双足。
她观察得一清二楚,随着那女人双足移动,越来越远地离开废墟,这就表明,该女人并没有受困于“鬼打墙”,而是自由移动,进退自如。
“暮色打破时间之茧
抽丝如黑发
编结归鸦的翅膀
浓烈如墨……”
女人捧着竹简边走边读,直走到唐晚面前,才抬起头来。
她长得很美,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白,腰肢纤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化美女。
“这么好的俳句,却没人静心欣赏,岂不是文学家的悲哀吗?”那女人问。
唐晚对于现代日本俳句有所了解,冷静地接话:“俳句并非世间最好的艺术表现形式,日本国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