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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根基深厚,旁枝繁多的大户氏族文家和池家世居在青州。两家虽不算怎么亲密,却也彼此相安无事,从未有过什么冲突。
这一年秋天,池夫人的内侄女,一个闺名玳湄的秀雅少女因父母双亡投靠至池家。夫人念着亡弟的情份,待之如亲生,玳湄姑娘的饮食起居、服饰仆从都与池家的少爷小姐们无异,还在原由少爷小姐们独享的后花园为她新建了一座绣楼。
后花园是池家最精美雅致的园林,新绣楼与少爷小姐的居处比邻而起,也有三面回廊,面面开着雕花大窗。站在绣楼上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不过大部分视野还是那片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的竹林。
玳湄便是在这个瑟瑟的季节里第一次看见那个白衣男子的。
他首次露面是在玳湄搬入绣楼后的第二个月。在竹林深处,飘飘的衣衫在绿幽幽的竹影下微泛莹光。因为距离太远,玳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一直在偷偷地朝绣楼这边看,久久都不愿离去。
第二天他走得近了一些,在竹帘后亦可看见清眉如剑、黑眸如星的俊逸面容,只是那疏阔的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忧郁的气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落寞与萧索。
玳湄打开了窗。
白衣男子缓缓举起手中的洞箫,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箫声婉转悠扬,只是伴随着竹枝细沙,听着过于凄清高亢了些,如遇缕缕秋风卷过,便会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
玳湄突然觉得自己眼中有泪。泪眼迷离中那白衣男子挺秀的身影似模糊,又似更清晰。
他吹了很久很久,薄暮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临走时还抬头朝着玳湄郁郁的一笑。
那笑意淡淡的,却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清愁。玳湄感觉自己的眉梢眼角、鬓丝口齿都印上了这个笑,软软的、柔柔的、凉凉的却又暖暖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味道。
从此以后,每天清晨玳湄便早早打开窗子,而他也总是已在墙外倚竹而立。窗户一开,清丽凄美的箫声便迎风而至,带着润润的竹叶香,直沁人心脾。每次离去,他也不忘抬头对她一笑,虽然那笑容永远是淡淡的,象薄雾下浅阴的天空。
一个月后,玳湄从丫环口中得知他就是文家的二公子,当时不禁心头一沉,似乎有些明白他为何如此郁郁寡欢。是啊,高贵门第的文家如何肯娶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寒门碧玉呢?
他依然眉尖深锁地天天来吹箫,风雨无阻地吹了一个冰雪交加的严冬,又吹了一个草长莺飞的阳春。她依然在窗口静静地听,静静地收下每天离别的笑意,满心盼望着有一天能跳下绣楼去,抚平他额头的阴云。
当她那一天看见竹林另一头出现了第二个听箫人时,心里敏感地觉察出不妙。那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眉眼很象他。她本能地猜出了他是谁。
果然第二天他没有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她天天坐在窗口眺望竹林和竹林那边的文家。她不敢想象现在的文家大院里究竟正在发生些什么。
几天之后的喜信来得如此突然,简直令她不敢相信。文家登门提亲,池夫人已答应将她许配给文二公子,婚期匆匆订在十天之后。
独自回到绣楼,她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一刻一刻地感受到越来越大的欣喜之情。隐隐地,耳边似乎又捕捉到一两丝缈缈茫茫的熟悉箫声,清洌幽婉地从竹林那边的文家游絮般飘来,似有似无。她推开窗户,四野清寂如禅,月华似水,夜风习习,黑暗柔柔地拥着她,她满心的甜蜜,感觉不到一丝儿寒意。
十天过去了。锣鼓声中,她嫁作文家妇。姑母给她备了厚厚的嫁妆,夫家的迎娶之礼也一丝不苟。红红的盖头拂弄着脸颊,玳湄看不见喜缎那头的新郎,也不知道一身白衣、清逸落寞的他穿上大红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新婚的洞房之夜却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甜美。丫环面带歉意地告诉她新郎醉得厉害,扶到书房去了。她很知礼地没有多问,独自上床睡了。
然而午夜梦回时,她却突然听到邻院传来清越的洞箫声,音调哀哀婉婉,如哽如咽,静夜听来,分外的凄凉。
她在箫声中睁眼到天亮。
三天后她的新郎才第一次跨入新房。仍是一袭素白衣衫,清瘦了许多,面容也很憔悴,执着洞箫的手腕上隐隐竟有勒伤的青紫淤痕。他径直走到窗前开始吹箫,就象当日在绣楼下一样,只是那箫声更凄昂、更无奈、也更绝望。吹完之后,他朝着竹林那边痴痴地望了很久,才缓缓回过头,对她淡淡的一笑。
她离他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迷迷蒙蒙的痛楚与眉间深刻入骨的悲哀,然而却寒心地觉得自己已飘离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永远失掉了他的目光,再也触摸不到他一根发丝。
其实这一刹那她就已经明白,却又徒劳地挣扎着想去挽救自己那颗正一点点粉碎下去的少女的心。
她欲哭无泪。
之后的十几天便这样滑过。她日日听箫、夜夜听箫,他昼夜不停地吹着,吹得两颊慢慢下陷,面孔日渐苍白。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箫声,是穿不过那片重重的竹林的。
所以他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凄楚,她的心也痛得一天比一天更麻木。
每天晚上,当他没有力气再吹下去的时,他就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宣纸上写字,满篇密密麻麻地写着同一个字,雪、雪、雪、雪、雪 、雪、雪…………
虽然初夏的季节里是没有雪的。
那天早晨,他坐窗边细细擦试着那根洞箫,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上看着他。
他的哥哥走进来,很慢很慢地告诉他一个消息。
洞箫落在地上,碎得清清脆脆又彻彻底底。
玳湄扯开了床边的罩帐,遮住自己的脸。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池家的小少爷死了。”
池雪死了。
那个玉为肌肤花为肚肠的美丽男孩死了,那个温柔细致如雕如画的善良男孩死了。
每一个曾见过池雪的人都惊讶于他的清灵容姿,同时也惋叹他失明的双眸、纤弱的身体。
窗外传来丫环们低低的议论声,谈着池家少爷令人扼腕叹息的死讯。据说这个天使般可爱的男孩最喜欢竹叶的清香,天天都会倚在自己的房间窗口静静地享受风中的馥郁,直到他病倒的那一天。
玳湄清清楚楚地记得表弟病倒在她订婚的那一天。
她可以想象池雪是怎样在没有箫声的黑暗中慢慢枯萎憔悴,无声地消失,虽然他是那么拼命地夜以继日地吹着,以求能传递去一丝一缕。
池雪死了。融化在初夏的风里。
她木然地坐在帐中,听他哥哥在费力地解释劝慰。
苍白的声音虚弱地在房中回荡,她突然觉得自己既想哭又想笑。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窗棂暗影扶疏。
她发现他不在房内,便披衣出门去找。
那把洞箫的碎片埋在后园的一个小坡上,他一整天都在那里呆呆地守着,直到家人强行将他架回房中。
所以她猜他一定又去看那象征着池雪的坟了。
提着一只烛光微弱的纸罩灯笼,她踏着一地夜色幽灵般地走着。黑暗如嫁前般柔柔地拥着,但此刻她的心却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风掠过树梢,几处夜鸟惊飞。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刀扎般的疼痛。纸灯笼坠地,跳跃着燃烧起来。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她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也哭不出一声,只有把手团成拳头塞在嘴边,狠狠地咬着,齿间感到了血腥的滋味,又苦又辣。
就在此时她抬起头来。
支离纵横如鬼影的树丛间,一个人形身体在空中荡荡悠悠,一身的白衫飘飘,却比血还刺目。
她一声也没响地昏了过去。
收敛下葬的那一天,文家上下哭成一片。他的哥哥铁青着脸把那片竹林砍得一根不剩,文家二老也接连哭晕了几次。唯有她,在醒过来以后,一滴泪也没掉。
池雪与文雨杭的坟隔着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静静的遥遥相对。有时暗夜里,隐约还似有箫声飘过,仔细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
又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世家大族里的恩怨叠起,那两个中途消失的年轻生命已渐渐被人所淡忘,象所有曾经惊世骇俗的故事一样被时光的余尘层层的封住,如同从未发生过。
只有现在文家当家的老太太,偶尔会从自己的窗口向外望过去,望望那水流潺潺的小溪,和溪边起伏的芳草离离。
那苍老迷蒙的目光中,竟还会有水波闪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