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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不像Knob这么感性,那家伙要是有留遗言的话,肯定浪漫到不行吧!也不像Knob这么得老师欢心,还一天到晚跟老师你吵架,我想我要是再多活几年,老师有天一定会亲手把我掐死也说不一定。不过……」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凝视着镜头的眼睛,忽然变得好温柔:
「在人生的最后,有幸可以碰到虞老师你、还有这个剧组,一起演完这出戏,是我身为一个演员,最大极的荣幸。真的……很谢谢你们。」
罐子伸手关掉了摄影机。而屏幕前的习齐,早已哭得看不清楚停止键在哪里,他胡乱抛去了摇控器,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这三个月来,罐子所有怪异的举止、刻意疏远他的行为,拚命赶着要在公演前还清债务的执着,还有烧了Knob所有的日用品、剧本的疯狂,全都有了解释。这个男人,为了让自己的生命,有一个宁静的、不给人添麻烦的结束,用尽了所有剩余的体谅与温柔。然后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呈现在舞台上。
所以罐子对他说:我帮不了你什么。
所以罐子,在他向他表白时,脸上的表情,才会如此充满歉意和哀伤。
习齐觉得自己真的是笨蛋,这三个月来,做为对手角色的演员,他可以说是靠罐子最近的人,也看见他对公演的认真和执念。
但自己却什么也没发现,还为了他的自私,赖着罐子发泄他的任性。因为罐子心知肚明,越是给自己温柔,之后对他而言就越残忍,如果习齐变得没有他就无法生存,后果只会更加痛苦。所以他一再地回避,咬着牙推开了飞蛾扑火般的自己。
习齐知道,罐子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只有更为强烈。从他越接近公演,还钱还得越起劲就可以知道,他一直强撑着、一直在等着,等着舞台上谢幕后,人生的解脱。
「对不起……辛维……对不起……」习齐咬着牙,颤抖着呜咽起来。
录像机还在继续播放着,门口却忽然传来撞门的声音。习齐才注意到门没有锁,竟被人闯了进来。
进门的是一群男人,习齐的眼睛里都是泪光,有些看不清楚,但他隐约认得,那些人就是那天在门口围堵罐子的男人。为首的西装男环视了房子一圈,那些人也跟着闯进来,跑进浴室、跑进卧房,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干,没有回家吗?逃到哪里去了?
西装男恶狠狠地说。习齐脸色苍白地直起身,往沙发退了一步,有个男人注意到他:
「啊哈,还有个小的在这儿!」
习齐还来不及跑,或是说连跑得力气也没有,就被两个男的涌上来,抓着两边手臂押在茶几上,剪刀从他手上落到地板上,
「你男人很聪明嘛!竟然敢去找警察,很好,我们完蛋的话,他也得一起陪葬!」
习齐像小鸡一样被压在茶几上,心中又慌乱又彷徨。他们是在说罐子吗?罐子出了什么事吗?疲累至极的脑袋无法思考,只能呓语似地开口:「警察……?」穿西装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讪笑似地说:
「就是说啊,你男人这么下贱,竟然还好意思去找警察,我都替他丢脸了!」
「下……贱?」
习齐仍旧反应不过来,抓着他的男人拉起他的头发,露出他沾着泪痕的双目。西装男笑着看了眼他的同伴,
「是啊,那个家伙,做伴游也就罢了,只要他乖乖的,就算不缴钱给我们,也不致于被打成这样。但是跟人上床就不一样了,这一带的□□都归我们管,管你是男的女的,要在这里做生意,还得我们点头,偏偏那个天真的家伙就是不明白,」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讪笑,还夹着些许□□的意味。习齐的臂微微发抖,卖淫?是在说罐子学长吗?
「听说你男人来者不拒,客人是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即使被男人压他也不要紧,够下贱没有?」
房间里响起笑声,还有人作势回避了一下。习齐心里满是激动,忍不住挣扎起来:
「不许……你们这么说……」他扭动着身体,那群男人反而笑起来,几个人把他压倒在地上,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反剪到背后,习齐还张口想叫,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卷不透明胶布,贴住了习齐的嘴,再把一脸惊恐的他压回地上:
「谁骗你啊,生意还挺好的咧,毕竟有那种脸蛋,男人肛起来应该很爽吧?又不受我们管理,搞不好已经染了一身病了,喂喂,你们别靠这小子太近,搞不好回去老二就烂了也说不定。」所有人又是一阵哄笑。
习齐无法出声,哭声被封在胶布里,但眼眶里的泪却停不下来。
他当然知道罐子去做这些事的原因,回想起最后那个月,他每天回来这幢公寓时,看起来都好累好累,一进门就往浴室冲。习齐终于明白,那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如此自尊、如此骄傲的男人,最后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憔悴。
所以他再也没有碰过自己,即使习齐诱惑他,他也立时打住。
一瞬间,习齐忽然敬佩起来,不止是罐子、还有曾经被母亲压着卖淫的Knob。他想起母猫对Tim说过的台词:你说我是只卖淫的贱猫,要我不要靠近你。我告诉你,我还见过把良心秤斤论两卖的人呢!
「喂,这电视是在放什么啊?」
把习齐压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指着屏幕问。习齐也讶异地抬起头,本来已经放映完毕的录像带后,竟又出现了罐子的身影。
习齐瞪大了眼睛,这次的背景明显暗了许多,画质也没有之前好,好像是仓促之下录成的。背景是繁星灿烂的夜空,习齐还记得,那是肖瑜死去那一晚的星空,地点似乎就在活动中心的一角。
罐子严肃地坐在手提摄影机前,用疲累的眼神盯着镜头。
习齐不禁心跳暂停。如果可以叫出声,他一定会大喊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又多录了一段?那多半是他杀了肖瑜,失去意识之后,罐子背着他一个人录的影,就录在自己三个月前的遗言之后。
习齐还在惊疑不定,屏幕上的罐子,已经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了,
「虞老师,你应该会是第一个看到这段录像的人,不过接下来的话,不是留给你的,是留给Ivy的,我那位优秀的小学弟,请替我转交给他。」
那些男人好像也觉得很有趣似的,停下来和习齐一起观看。习齐全身都在颤抖,看着画面里疲倦、憔悴,手指上还沾着血污,彷佛忽然苍老了十岁的罐子,心又莫名针扎似地疼了起来:
「嗨,Ivy,好久不见。我是罐子,嗯,我想你看到这段录像,应该是我失踪很久以后的事了。就像你可能已经听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世界上任一个地方了。」
不同于三个月前,那段孩子气的遗言,罐子的语气略带点忧郁,却又难掩与生俱来的骄傲,但高傲之下,又带着一丝温柔。习齐不禁感慨,这男人真不愧是天生的演员,总能将自己最触动观众、最人无法自拔的一面,呈现在镜头前,
「很抱歉……很抱歉,Ivy。虽然你叫我不要道歉,但就只有你,我觉得自己非道歉不可。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每次看到你一脸企盼、高兴地和我打招呼的神情,我都很想冲口和你说,对不起,Ivy,我什么都无法为你做,因为演完这出戏,我就要死了。」
罐子仍然正襟危坐着,他抬起了双手,指尖上沾满了泥土:
「今天……听到你和我告白,我是真的很高兴,也很惊讶。像我这样的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说他喜欢我,老实说,我觉得……好像有得救的感觉。」
似乎相当满足般,习齐看见罐子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
「但是这也让我担心起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言给你。虽然这么讲好像有点自恋,不过我本来就是个自恋的人了,所以没差。我很担心,Ivy,我明白你正经历着生命中,最大也最困苦的难关,你和我不一样,我是觉得人生已经够了,已经无所眷恋了,和Knob一起走,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同时也是最大的幸
福,」
罐子长长呼了口气,严肃而生动地看着前方,对着镜头伸出了手。彷佛他真的就站在习齐面前,紧握着他的手,习齐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但是你不同,Ivy,虽然我对你家的情况无从置喙,也不明白你的生命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可以想见必定是令你非常痛苦、非常难堪的事情,也因此你才能把Ivy这个角色,演得如此生动,如此……令我心折。」
习齐本来一直忍着,没有再掉下眼泪,但是听见这句话就再也忍不住。
他总算明白,罐子绝非不会感动,也非理智过人。相反的,这个男人心中,藏着比任何人都还澎湃、都还丰富的感情,只是就因为太多了,太充盈了,一释放便足以把他淹没。所以他才必须学会收敛,学会冷静,学会无动于衷:
「我没有资格阻止你什么、也没有资格干涉你的生死,但是Ivy,我看得出来,在你的背后,一定还有等着你回去的人。也一定还有不论你做了什么事,还是肯原谅你、接纳你,张开双臂迎接你的人。」
「一个人的一生,能得一位这样的人,这个人活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不论我离开之后,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你能多想想那个人、或那些人。如果真的想不到的话,嗯,想想Knob的遗言,至少活过二十五岁吧!你连投票权都还没有耶!」
罐子笑着顿了一下,好像在迟疑该不该说。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其实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为了你,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久一点。至少等到你够坚强,熬过这段时间,能够自己站起来为止。」
「但是后来我……还是办不到,我才知道死亡这种事,不论是以何种型式,当时机真的来临时,是什么也无法阻挡的。世人总以为自杀是自己可以操控的事,其实不是,经历过的人就会明白,时候到了,你就该走了,像生老病死一般自然。」
他长长呼了口气,眼神再次满溢着柔情,
「嘛……虽然现在说这些,Knob一定会笑我三心二意、不够干脆。但是Ivy,我真的……有点被你打动,不是以演员,而是以一个人的身份,以辛维这个男人的身份。」
习齐睁大了眼睛。罐子似乎想关掉摄影机,但又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似的,把手停在开关上,再一次凝视着镜头:
「你总叫我不要叫你Ivy,但我还是一直这么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担心自己,假如我叫了你戏外的本名,恐怕就再也不能和你保持在舞台上的关系,」
他对着镜头笑了一下。那是习齐看过的,罐子最后的笑容:
「其实我是一直想这么叫的。好好活下去,当一个好演员,我和Knob会永远在舞台下看着你,习齐。」
习齐整个人伏到地上,压抑着满腔的激动。录像带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结束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