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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当她的儿媳妇。原本只是玩笑话,但只见了两面,我心里就已经答应了。
此时此刻,陈衍顿时如释重负——只隐隐约约地,总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听芸儿笑着提起那个有些呆愣的汉子初次见面时的出丑样子,听芸儿嘴角含笑地说未来婆婆也和她说起过昔年暗恋少爷的情事,听芸儿精明地掰着手指头算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各式体己,最后笑着抬起头来说到时候他娶了少奶奶进门,一定也得给她添箱一二,他听着听着脑袋竟是有些疼,最后好容易告别了这个话题站起身出门时,他临到门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句话。
“少爷,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些。我之前去韩家的时候,发现镇东侯府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您可以上那儿弄看。”
直到陈衍轻轻嗯了一声出门,芸儿才一下子软倒了下来,刚刚还好端端的笑脸一下子化作了乌有。她抓着被子死死不放声,无声无息哭了许久,这才渐渐睡了过去。只是,放下平生最大心事的她,在睡梦中终于露出了微笑。
这边厢芸儿安然入梦,那边厢陈衍就没那么逍遥自在了。一来大冷天骑马疾驰实在不是什么舒心事,漫天雪花兜头兜脸地往脖子衣袖里头钻;二来他这一路上就一直心不在焉,倒不是想着那个说着喜欢自己却又要嫁给别人的丫头,而是从芸儿想到檀香,又从檀香想到露珠春雨,最后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
他一直认为自己驭下不如姐姐,待身边人不假辞色常常发脾气,就这样还能让别人倾心?幸好檀香没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幸好露珠春雨会赶在他成婚之前嫁人,幸好芸儿说了那么多,可终究是她已经想明白了,也看上了别人,这就要嫁了……他不想像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那样在外头自暴自弃地纵情声色,让他的母亲常常独守空房郁郁而终;也不想像二叔陈玖三叔陈瑛那样不把女人当成一回事,犹如衣服一般要穿就穿,要丢就丢,
想到脑子几乎一团糟的时候,陈衍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叫声。勒马一看,见是楚平赶了过来,他不禁呆了一呆,待听到人说已经到了,他这才抬头看了看。果然,那三间五架的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头顶的门楼上,赫然挂着镇东侯府的牌匾,而门前四个门房更是犹如钉子一般地扎在那儿,只大门却是紧紧闭着。
他也不以为意,跳下马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其中一个门房就快步迎上前来,打了一躬后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可是陈四公子?”
这一声陈四公子让陈衍有些吃惊,但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下一刻,那门房就直起腰笑道:“是我家世子爷吩咐下来的。他让我带个口信给四公子,勾阑胡同飞仙阁。”
此话一出,陈衍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可那门房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这么躬身一揖就后退到了门前台阶站定,却是如同一尊木头似的。他想了想也懒得再追问,当即反身上马,调转马头就往东城而去,一面走一面还在肚子里腹谤不止。
就萧朗那么个比他姐夫还冷面还不懂情趣的男人,上勾阑胡同那种地方谈大事?他也不怕那些院子里的红阿姑把他生吞活剥了!
陈衍虽说是风月场里的初哥,可在别的事情上头就经验十足了。他当然不会愣头青似的直奔勾阑胡同——哪怕他不是有功名的士子,可这当口被人抓住出没风月场总是不合适的。于是,他在灯市胡同自家的三间铺面里头转了转,从后门出来又往另一个地方一钻,最后出来时,早就是一副富户少东家的装扮,身边的随从也只剩下了两个。饶是如此,当他到了地头时,仍是几乎没招架住那两个香风阵阵的招客妓女,到了三楼时恰是异常狼狈。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定的这地方!”话音刚落,他就发现里头等着他的不止一个萧朗,竟还有一个大冷天摇扇子做逍遥惬意状的罗旭,于是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悻悻然地一屁股坐下就没好气地说,“京城里头都乱成一锅粥了,罗师兄你还有雅兴约咱们到这青楼来?”
“不是我。”罗旭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随即干咳了一声说,“正主儿另有其人。不过那位太扎眼,而且自个还泡在泥潭罢,没法过来,于是顺手给了我半天假,我算是给人抓了差。
好吧,长话短说,叔全那边正忙着,所以没工夫过来,但已经让人捎了信给我,我们的事情还是照做不误。我知道延庆你惦记着你姐姐,放心,这当口以攻代守才是上策。韩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别人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要是不动一动,大约人就要得意忘形了!幸好叔全人虽分不出身,却给我捎来了两份大礼。但这大礼要如何送,就得看我,萧兄和陈小弟的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重拳(下)
有道是腊月不定正月不娶,因而除却对禁忌不那么敏感的寻常百姓,大多数都不会选择腊月和正月嫁娶,晋王乃是堂堂皇朝廷亲王,就更要避开这些禁忌了。只不过,相较于准备婚事,这些天来,他一头要安抚费家,一头要周旋礼部,还得分出精神关注朝局,没几日下来人就消瘦了一圈,一张脸上写满了憔悴。而当近几日连番事发之后,他更是坐不住了,一个劲地往外头送信,因而当这一天首辅宋一鸣奉旨到他府上讲书的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些表面文章,把下人全都屏退了,当即满脸恼火地看着宋一鸣。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指什么?”
“都这时候了,你还和我兜圈!”,晋王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捶在扶手上,继而霍然站起,“这些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别人都不知情,要不是你,还有谁!武陵伯府的那招暗棋我还不准备现在动用,还有,杨进周那边的一把火,难道不是……放的?那个韩明益,别人明明知道他是罗旭和陈衍的恩师,怎么会……”
“殿下慎言。”
短短四个字打断了晋王的质问,宋一鸣就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武陵伯府告发的事情,若是真的,那么便是镜园那位利令智昏,自取其罪;若是假的,就是武陵伯府用心叵测,罪在不赦。第二,杨进周那边的事情,要么是他身为主官却疏于防范,让贼人有可趁之机,犯了玩忽职守之罪;要么深查下去,顶多就是阳宁侯陈瑛因准女婿安仁被他扣下,于是担心阴谋泄露丧心病狂。第三,奸徒趁着韩明益夫妇前往杜府时上门寻仇,要不就是韩明益昔日得罪了人,要不就是有人妄图挟稚而要挟,最可疑的人轮不到别人。”
“你……你……”
此时此刻,刚刚还气急败坏的晋王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宋一鸣的脸上写满了惊惧。然而,对面的宋一鸣却是依旧镇定自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所以,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林林总总一件件一桩桩都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横竖牵连进去的都是陈家的人,殿下如今就要娶费氏女了,陈家如何与你何干?”
“这么说……这么说……果然都是你的手笔!”晋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镇定了下来,可接下来的说话仍是几乎像吼出来似的,“可你想过没有,父皇那是什么性!只要让他察觉到一丁点端倪,这三年我花的力气就全都白费了!”
“殿下为何不想想,如今皇上因病免朝,主持大局的是太,若是有纰漏,太子才是第一个顶缸的?”宋一鸣捧着那盏已经不再滚烫的茶,说话依旧是细声慢气,“殿下为何不想一想,论长幼,除却周王之外,是你居长;论尊卑,你是淑妃娘娘所出,满宫皇没人比你更尊贵;为何皇上非要立非嫡非长的荆王?还不是因为他暗中明里下了两趟江南,立了一些功劳?你就是修一辈的书,也及不上皇上眼中这一丁点功劳!”
眼见晋王神情松动,宋一鸣便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两步,这才突然转身看着晋王说:“和之前的历代先帝比起来,皇上择选储君是最早的。虽说吴王淮王都没了,可皇上还在壮年,小皇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可皇上偏偏这儿早就立了储君,殿下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这是因为他有很长的时间去看那位太子究竟如何,是否会有不该有的心思,是否能压服其余兄弟,是否能调悉朝局,是否能得大臣服膺……这是太子的机会,何尝不是殿下你的机会?否则,你何必做那么多准备?”
“可我那些准备并不是打算现在立时发动!”,晋王终于还是没忍住,当即拍案而起,“而且,你知道本王是费了多少力气,这才让陈……”
一个陈字之后,晋王突然闭上了嘴。而看到他这幅光景,宋一鸣便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想要的是染指军中。毕竟,一旦有变,只有军权才是最靠得住的。可是,殿下真的就相信阳宁侯那样一个人?能在自己家里闹得众叛亲离,又惹了皇上不喜,这样一个人,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殿下如今也厌弃了他,何妨丢出去闹腾一番。横竖真的出了大事,陈家其他人也未必能作壁上观,更何况他们原本就都搅和了进去。”
晋王原本这满肚恼火都是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可是听宋一鸣这抽丝录茧地一解释,他那怨气渐渐就消了,可面上仍旧拉不下来,少不得冷哼了一声道:“单单陈家人翻船,又有什么用?”
“当然没用。所以,如今不是因为什么朝鲜和倭国的刺客,那与此案有涉的好几家人全都被官兵看守住了么?据说是皇上的旨意。”眼见晋王听到据说两个字时,眼睛里猛然爆出了又惊又喜的神采,宋一鸣又微微笑道,“可是宫里的消息是,皇上病的连床都下不来,究竟是谁的意思就很难说了。万一,这些人做出一点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到头是谁顶缸?”
“父皇真的……”
晋王没有往下问,宋一鸣也没有直截了当地答,而是轻描淡写地说:“至少在正旦大朝之前,皇上是一定会在乾清宫安心养病的。”
两人对视一眼,晋王微笑,宋一鸣亦是回卑微笑,到最后两人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宋一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如何,殿下可以听我好好讲四书了?”
“那是当然,元辅大人请!”
等到宋一鸣出了晋王府,已经是午后了。他如今是首辅,按理是早就不用讲书了,翰林院有的是年轻官员顶上,但皇帝就是看中他深厚的经史底,虽不曾兼着皇子太傅,可给皇子讲书的传统却是沿袭很多年了。就连此时此刻的这驾马车,也是天子钦赐。
办成了事情的他上了马车,微微迷瞪了一会眼睛,也没过多久,车帘一掀,一个人敏捷地钻上了马车,就在他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主子。”
“怎样?”
“一切如常。”
“那就好。”
言简意赅的对答之后,宋一鸣泪目养神,那上车的人也就势靠在车板上,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对话。当不绝于耳的车轱辘转动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那人方才跳下了车去,在车旁犹如寻常长随一般侍立着搀扶宋一鸣下车,目送人进了宫门,这才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