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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妈妈忙答道:“是,周王殿下似乎闹腾过两回,连丫头送的茶都泼了,结果杨大人在旁边好言劝着,甚至还正色斥了两句,他便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刚刚似乎还在和杨大人一块念诗,乖巧得很,幸亏郡主今日请了杨大人来送亲。”
“不是幸亏我请了他来送亲……是那个最知道他心意的季氏竟然不在”尽管并没有人回报说季氏的事,但宜兴郡主哪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刚刚宾客纷至沓来不及去料理罢了。此时见赵妈妈低下了头,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阿澜应当是让杨进周照应着周王,自己去找人了。我这府上料想也不至于会丢了一个大活人,更不会有人能暗害了她,多半是有人玩什么花样……可对她费这些劲做什么?”
一面走一面思量,宜兴郡主带着赵妈妈才出了院门,就只见那边陈澜带着红螺匆匆过来,自己早先拨给她的长镝和红缨却不见踪影。情知有异,她就快走两步上前,却没有开口发问。陈澜知道宜兴郡主喜爽利直接恶拐弯抹角,看了看四周,就用最快的速度将季氏先头所言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御用监太监夏河?晋王府保母钱氏?再加上一个季氏……好嘛,居然在这喜庆的时候给我添腻歪来了”
宜兴郡主一时柳眉倒竖,但须臾就平静了下来。细细思量片刻,她就看着陈澜说:“也罢,眼下时辰还早,我先过去一趟,否则这喜事办得也不安宁。杨进周正陪着周王,可毕竟拖延了那么久,难免周王烦躁了起来,而且你那大表哥不顶用,外头你干爹也有事情要他帮忙,你去替一替他。顶多两刻钟到半个时辰,我就把季氏好好地送回来。”
陈澜留着长镝和红缨在那儿看着季氏,便是知道这之后多半用不着自己,此时自然立刻答应了。宜兴郡主便指了赵妈妈带她过去,自己只带了两个大丫头匆匆走了。而赵妈妈也是面色紧绷,把陈澜主仆送到了那单独辟出来的小跨院,她就在门口吩咐院子里的健妇以及丫头们留心伺候,自己立马一阵风似的飞快地从夹道出去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才打起帘子进门,陈澜就看到周王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那椅背上,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杨进周,双颊鼓得高高的正在背诗。而她正愣神的时候,就只见周王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敏捷劲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将下来,随即一溜烟冲了近前,随即咧嘴笑道:“好妹妹”
陈澜冲他一笑,随即不露痕迹地往后头瞧了一眼,见杨进周满脸的关切,她就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侧头往门外那边使了个眼色,随即也顾不上他是否明白意思,又微微仰头看着周王:“宝宝哥哥背的这些诗,可是贤妃娘娘教的?”
“娘娘教,母后也教”周王使劲点了点头,随即笑嘻嘻地说,“宝宝聪明,会背很多首,杨大哥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我比他强”
“宝宝哥哥当然比他强”陈澜见杨进周犹豫片刻,就蹑手蹑脚往门外走去,心里知道外头的红螺必定会把话带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索性往那边座位上走去,等坐下之后又冲周王招了招手。见他很自然地跟了过来,她暗想周王在背诗上头竟然能胜过颇有读书功底的杨进周,自己光想打岔应付却不容易,心念一转就笑道,“那宝宝哥哥会不会讲故事?”
“会,当然会,娘娘每天都讲”周王顿时兴奋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澜说,“好妹妹要给我讲故事?”
“不对,今天是我听你讲故事。”陈澜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见周王先是呆着,随即脸上越发兴奋,她就伸出一根手指说,“要是讲得好,一个故事换一块糖,这可不是别人给的,是宝宝哥哥自己挣的”
“好,好,咱们拉钩”周王不由分说地伸出小手指来,见陈澜也是爽快地伸出了手,他就二话不说勾上去拉了两下,随即拍拍双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从前,一只水蚌正在水边晒太阳,一只水鸟出来觅食……”
清亮的声音响彻了这间偌大的屋子,旁边侍立的两个宦官最初是面面相觑,渐渐地看着陈澜的眼神就渐渐变了。季夫人久去不回,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情,刚刚多亏了杨大人在这儿看着,如今这位海宁县主才刚刚来就采取了这般应对,还让周王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这份见微知著的本事还真是不一般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草船借箭、刻舟求剑……一个个成语故事从周王林泰堪的口中婉转流出,让人惊叹的是,虽说中间不可避免地有些小疏失,但关键的地方几乎无一错漏,更难得的是周王那种讲述的口气,听上去仿佛是在模仿当初给他讲故事的武贤妃。此时此刻,陈澜几乎再无怀疑,呆呆傻傻的周王拥有这世上难得一见的记性,又或者是,他只记那些自己认为值得记的事。
因而,她原本只是淡淡地听,但渐渐地就坐直了身子,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还不时跟着点点头,可再后来便索性一个故事结束就变着法子夸奖上两句,甚至还吩咐一个宦官在旁边记着自己所欠糖果蜜饯的数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宜兴郡主和季氏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王得意洋洋大说特说,而陈澜则是一手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听着的情形。面对这番意料之外的情形,宜兴郡主便大有深意地看了季氏一眼。
“还不快去?”
因为季氏的到来,陈澜自然顺利脱身,到了屋外,她想起刚刚周王发现季氏回来之际,一下子忘记一切大笑大闹地跳将上来,拉着季氏就是好一阵问,而季氏先是满脸的歉然愧疚,被他揽在怀里时又欢喜了起来,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吁了一声。
那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他的心就仿佛一面镜子,反射着人心的善恶好坏。
“钱氏已经回府了。”宜兴郡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见陈澜讶然转头看了过来,她就叹了口气说,“今天家里上下都脱不开身,所以我只是打发了一个人去晋王府探探,又派了个人去司礼监曲永那儿知会了一声,余下的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季氏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就成了,不要再对其余人说,免得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陈澜自然点了点头,可随即就被宜兴郡主拉着到了外院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便是之前才升了通政使的干爹张铨,而站着的则是杨进周。
张铨瞅了一眼进来的母女两人,随即就看着杨进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刚刚还对叔全说呢,以后他要是敢对澜儿不好,他可别以为我这个文弱书生收拾不了他”
这话说得很有些气势,可是,下一刻,宜兴郡主就快步走上前去,没好气地横了丈夫一眼:“是是是,知道你能干外头还有的是事情要你这个当爹的去做呢,别只顾着教导准女婿,另一个女婿就要来迎亲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月下结同心,悔之已晚矣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月下结同心,悔之已晚矣
傍晚发轿之前,陈衍这个宜兴郡主的亲传弟子总算是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于是顺理成章充当了送亲的一员。到了戴家,他虽没有在喜宴上代表新娘母家坐得首席,可也终究算是半个小舅子,于是被人狠狠灌了一通酒,还是杨进周替他挡了好几杯,他才总算是囫囵完整地回来,可那浑身的酒气却让陈澜吓了一大跳。
直到用过醒酒汤陈衍醒了一醒,大着舌头向杨进周道了谢意,陈澜才知道在那边府上还有这样的小插曲,心中不无感念。再加上白天的事情终究还梗在心里,于是当杨进周告辞的时候,她便感激地开口说道:“今天实在是多亏杨大人了,还劳你送了四弟回来。”
“没事,当年打仗的时候,为了取暖,比这更烈的烧刀子也喝过。”
宜兴郡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之间那股子说不上眉来眼去,可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气氛,微一沉吟便计上心来,因笑道:“眼下确实是晚了,今天叔全你着实是帮了我大忙。不过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说什么谢字。阿澜,我还有事和你干爹说,你送叔全到二门吧。”
陈澜本就有话想和杨进周说,此时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然而等到出了这院门,见明瓦灯虽然已经点亮了,可门外却没有等候打灯笼的婆子媳妇,只有自己前头的红螺和后头的红缨长镝那灯笼照亮着。这当口她方才想起,这里是韩国公府的西路,虽说是有角门和中路张铭和陈氏的居处相通,但此时入夜角门已关,那边的人过不来,因而丝毫不虞有人瞧见说什么闲话。即便是这样看似轻轻巧巧的一个提议,宜兴郡主仍是考虑得异常周全。
沿着甬道沉默地走了几步,陈澜见红螺没有任何吩咐就往前走得远了,而身后红缨和长镝的脚步声则是极轻,她自是明白这三个丫头的心思,于是便低低地对杨进周解说了今天季夫人的事。
晚上的月光算不得很好,而过了中秋,入夜的天气越发清冷了,白天的喜庆气氛已经淡去,如今周遭一片寂静,就连夏日里充斥耳畔的虫鸣也消失不见,只余下陈澜低低的话语声和那颇有韵律感的脚步声。
“……那时候,看着周王殿下高兴地抱着季夫人又笑又跳,我总免不了去想,季夫人兴许只是简简单单被人算计了。可这也许是表面看来如此,可我总觉得,看过周王殿下在皇后故世时的悲伤,看过他如今那种孩子气的笑容……我真的不想看他再哭一回”
“我和季夫人……不包括这一回,只远远照过一两回的面。”听着陈澜的话,杨进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斟酌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季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周王殿下在有些人看来也许并不是健全的,可他却敏锐得很。他能够亲近的人,绝不会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因为再会伪装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这样一个人面前戴着面具,总有在放松的时候。所以,我觉得你没想错,季夫人应该真的只是应钱妈妈之邀。”
这大半年以来,陈澜素来用最坚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总习惯了把人心掰碎了揣摩思量,今天若不是对着周王林泰堪那清澈的眼神和笑容,她也许也会习惯性地把季夫人往某些方面去想。所以,这些话她不敢在生出了恼意的宜兴郡主面前说,刚刚却一股脑儿全都吐露了出来。当听到杨进周这么回答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你真的也这么觉得?”
“人心易变,人心险恶,可我相信,这天下总有坚定不移的人心,总有真情真意的人。”
看着杨进周那张坚定自信的脸,陈澜只觉得心头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按着胸口回转了头去看着乌云密布中若隐若现的一轮残月:“你说得对,不能因为这满天繁星都被乌云盖住了,月亮也只残留了一个月牙,便觉得从来就没有皓月当空的时候……今天真的谢谢你,不止为了你送小四回来,还有为我解了心结。”
杨进周看着陈澜仰头看天的优美侧脸,到了嘴边的另半截话不知道怎得突然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