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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的脚步踏在四平八稳的斑马线上,目光已经化作扫描仪,将停车场从东往西检阅了起来。
才刚检到一半,他这自封的首长就先在心里自嘲开来——人心不足,有一就得有二,费渡上次心血来潮接了他一次,他居然还就蹬鼻子上脸,第二回会自己找过来了。
可人家要是不来呢?
不来……他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他有手有脚,站起来有半个房高,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赤手空拳能干翻一个班的小流氓,区区三两公里的回家路,跑步回去也绝对累不死他,还要指望别人开车来接,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毕竟,费渡从来没有说过要接他下班。
他甚至没有明确表示过他们俩之间算怎么回事。
骆闻舟是人,是人有时就难免贪求,难免得陇望蜀。
最开始,费渡就像一株危险却又散发着异香的植物,无差别地吸引着过往的人,理智越是一再亮着催他远离的警报,他就越是会被这个人吸引,大概世上一切堪称“诱惑”的人与物都是这样——叫人知道他有毒,偏要去服毒。
后来那场爆炸与险些生离死别的崩溃,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头把他推进了这口名为“费渡”的沼泽里,想要疼他,想要照顾他,想要像撕开一件工艺品的包装一样,慢慢地揭开他层层叠叠、看不分明的心,骆闻舟用单方面的宣言开启了这一段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背起了一个行囊的耐性。
谁知道才把人接到身边没几天,他就像中了蛊似的破功,再一次被那王八蛋打破了应有的步调。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他丢盔卸甲,漫生心魔。也好似把他推上了云霄飞车,原本计划好要“从长计议”的东西,一下子都成了“迫不及待”。
骆闻舟迫不及待地想听费渡说,那天那辆致命的冷链车爆炸时,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扑上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扒开费渡迷宫一样的胸口,看看自己的进度条,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那一步。迫不及待地想从那个人嘴里听几句真心话,把一切从实招来。
但这是不对的,骆闻舟心里明白。
对付坏人,需要机智、勇气和力量,对付费渡,则需要巨额的毅力和耐心。
骆闻舟几乎苛刻地反省着自己,脚下每迈过一条斑马线,他就把心里预期降低一个格,等他走完了十米宽的马路,已经强行将方才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压回地面。骆闻舟掂量着这颗钢化玻璃心的承受能力,给自己做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他想,即使现在回家,发现费渡睡完就跑,那也是非常可以接受的正常现象。
至于为什么在单位门口错过空车,非要过马路……
骆闻舟也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他只是打算过马路买一包糖炒栗子。
他这样想着,连落在糖炒栗子小摊上的目光都灼灼地烧起来,好像馋得想把人家的锅也一口吞了……然后在下一刻,骆闻舟在那小摊后面看见了自己家的车。
费渡这回开了暖气,也开了车窗,他手肘撑在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从侧面看,就像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炒栗子一样。
骆闻舟钢铁似的心理建设顿时分崩离析,站在几步以外,脚步像是黏在了地面上。
早晨他起来得太匆忙,很多事没顾上细想,此时相距一天,再见费渡,那些没来得及回味的耳鬓厮磨、皮肤的触感、对方灯下细微的表情,还有纠结在一起的气息……全都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骆闻舟喉咙轻轻一动,感觉血压都上来了。
食髓知味,实在是人间一大折磨。
这时,炒栗子的小贩锅铲一顿,亮出嗓子吆喝起来,清亮的嗓门传出去老远,终于同时惊动了相距几米的两个人。
费渡走了不知几万里的神终于回了魂,他随手往大衣兜里一摸,摸出一张整钞,正要从车窗里递过去:“劳驾……”
话没说完,就被人中途截住了。
“现在吃这个,你一会还吃不吃饭了?什么毛病?”骆闻舟好似刚好出现似的,若无其事地把他的手按下去,随后,不等费渡开口,他又对糖炒栗子的小贩说,“我这有零的,您给称两斤。”
费渡:“……”
骆闻舟接过包好的栗子上车,刻意绷着一点脸色,对费渡说:“明天别再专门过来了,我走回去也没多远——今天要不是为了过来买东西,我可能就在门口打车走了,那不就错过了?”
费渡痛快地说:“哦,行。”
骆闻舟:“……”
现在把方才那句话捡回去咽了还来得及吗?
他颇为郁闷,又不好表现出来,刚给别人定完饭前不准吃零食的规矩,就低头自己剥起了栗子,剥了好几个吃完,才大发慈悲地赏给旁边的费渡一个:“吃多了不好消化,给你尝尝味,吃完这个就没你份了。”
费渡没和这种“严于待人,宽于待己”的二货一般见识,停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一低头,从骆闻舟手里叼走了栗子,并且顺势地在骆闻舟手指上舔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确实甜。”
“敌人”又一次没有通知就开火放大招,骆闻舟当胸遭到一炮重击,险些呕出一口欲求不满的老血:“找事是吧,昨天哪个孙子晕过去了?”
费渡才不在乎这个,毫不以为意,正打算调戏回来,骆闻舟就率先喝住他:“闭嘴。”
费渡听出了一点恼羞成怒,在这场不要脸的较量中略胜一筹,便无声地笑起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车里只剩下广播在唠唠叨叨地念着晚高峰的封堵路段,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难以言喻的气氛却随着“嗡嗡”的暖气席卷过车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让人坐立不安起来。
骆闻舟余光凝注着费渡的侧脸,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遥远的少年时,第一次懵懂地抓住了喜欢的男孩的手,那只手是粗是细已经记不清了,唯有那时心里好像放了一把烟花的滋味历历在目。
随着他年纪渐长,阅历渐丰富,开始觉得**往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像吃喝拉撒一样稀松无味时,当年曾经真真切切在胸口灼烧过的热流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是被什么封印了。
如今,三藏法师途径大路,揭开了五行山上的法帖。
山崩地裂,餐风饮露的野猴子一声大叫,重见天日。
骆闻舟忽然说:“前面掉个头,去趟钟鼓楼。”
费渡一边并道进掉头车道,一边诧异地问:“我刚才看见新闻推送,不是说出走的几个学生都找到了,也锁定了嫌疑人?”
“哦,对,钟鼓楼刚出了一起凶案。”骆闻舟心想。
他大尾巴狼似的伸了伸腿,很正直地开了口:“凶手是327国道连环抢劫案里在逃的嫌疑人之一,这里面疑点很多,唔……我想再看看——我转给你的那封信看了吗?”
他语气太一本正经,好像本来就想说这个似的,连费渡都被他唬过去了,收了闹着玩的心。
“嗯,”费渡一点头,“留信的孩子真名叫什么,平时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骆闻舟回过神来,拖回了自己围着地球转了一圈的魂,艰难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钟鼓楼的凶杀案上,顺着费渡的话音琢磨了片刻,他有些疑惑地说:“和同学的关系?为什么这么问?”
一般反应不是问他和父母的关系怎样吗?
因为冯斌出走前压在寝室桌上的信,就是写给父母的,开头是“亲爱的爸爸妈妈: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每天都在烦恼,痛苦地思索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诞生”。
似乎是常年在寄宿学校里生活,亲子关系受挫,感觉不到关爱,又加上青春期、学习压力大等诸多因素造成的一次情绪爆发。
“你先说,不然只有一封信,我没法做太多解读。”
“这个男孩叫冯斌,在育奋念高一,和同学关系还可以,据他们老师说,他在学习上是个中等生,不好不坏,家庭条件也还行,不过在那个富二代俱乐部里算普普通通,长得不错,学过几年音乐,除此以外,其他方面都不怎么突出,性格比较合群,没什么棱角,不是那种领袖型的男孩,也不是那种被全班孤立的。”骆闻舟顿了顿,“话说回来,这回一起出走的几个孩子,好像都是这种类型的——除了那个夏晓楠。”
“夏晓楠又是谁?”
新闻里提到未成年受害人的时候,都会使用化名,费渡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昨天晚上那起凶案的目击者,”骆闻舟简短地介绍了一下,“那个小姑娘是奖学金学生,家里比较困难,跟同龄人交往起来可能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在班里有点格格不入。”
鼓楼区晚高峰时段还算顺畅,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左手边那个黄色的小楼看见了吗?就是那家快捷酒店,几个学生这几天住的地方,往前走两个路口有一家‘bd超市’,从那条路走,”骆闻舟一边指路一边说,“那天晚上,冯斌将近九点的时候,从宾馆出来,跟同学说的是想出去转转,大概半个小时后,夏晓楠以买日用品为理由,也离开了宾馆,他们俩是在超市后面的十字路口见面。”
费渡:“偷偷约会?”
“嗯,”骆闻舟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心里一动,好似不经意似的提起,“你中学的时候跟人偷偷约过会吗?”
费渡猝不及防,嘴角当即一僵。
他从未有过这样青涩的青春期。
费承宇不会允许的。
费承宇从来都认为,**可以发育,可以成熟,可以有**,但如果仅仅因为荷尔蒙的萌动,就产生了什么诸如“青春期”之类的症状,对谁产生什么幻觉一样的所谓“感情”,那算什么?岂不是像发/情的狗一样愚蠢?
费渡一顿之下,立刻调整过来,露出一个有点暧昧的笑容:“师兄,这就开始打听我的前任了吗?”
接着,他不等骆闻舟回话,就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读的是公立学校,全校没几个富二代,也不太合群。再说喜欢我的女孩太多了,挑了一个,就得伤害其他的,那多不好?”
说着,他缓缓绕过超市,把车停在冯斌和夏晓楠见面的路口。
钟鼓楼景区已经又一次关门落锁,出了凶杀案,整个钟鼓楼景区显得格外肃穆,聚众赌博的保安科被整个端了,钟鼓楼景区的负责人临时当起了夜班,连清洁工都比平时卖力。
骆闻舟敏锐地察觉到了费渡方才瞬间的不自然,他深深地看了费渡一眼,没有一味紧逼,用其他的话打了个茬:“凶手就是在这里跟上他们俩的。”
费渡摇下车窗,四下看了一眼,皱起了眉:“那就怪了。”
“怎么?”
“这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费渡轻轻敲了敲车窗,“一般半夜三更拦路打劫的不会选择在这里蹲点——你该怎么筛选目标?你怎么确定经过的人下一步要往哪走?万一他们拐个弯就上大马路呢?不确定性太强了,而且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基本都有监控,就算不怕被拍到,也没必要特意过来留个影吧?”
骆闻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事先知道那俩孩子约会的地点和方向,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