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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埋在里面,呼出的气从缝里冒出,吹的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来寿很想伏下身,象约理每天早上对他那样,在耳鬓亲一下,脸离着有一寸的距离时,又想到睡前他的倦意,担心这样早早的吵醒他,生生忍了回去。轻轻的退下床,走出房间,把门关严,没敢出一点声音。
人一离开,仿佛抽走了所有的生气,被子里的人,缓缓睁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
钟来寿跑到宾馆的后厨,后厨的人都已经开始忙着早点,没有空余的灶头借他。离约理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早,他也不着急,边看着侍应们忙碌着边慢慢的等。
后厨的下人们眼睛锐的很,都知道他住的是上房,同行的人都是地位不菲的人物,也不是普通的侍从,都钟小少爷前钟小少爷后的叫,客套劲让来寿觉得十分难受,直到聊起各地的物产食材才渐渐打开话题,热络异常,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到了八点来钟的时候,空出了个灶头,众人也都帮着来寿,弄了些鸡汤粉,藕圆子,豆皮和几样小凉菜,挑了个精致的漆木食盒装了,亲自拎着,带回房间,刚走宾馆草木修葺得十分舒适的小院,就撞见了晋子。
来寿忙上前拉着他的袖管道:“晋子哥,你也醒了,正好我弄了些早点,过来一起吃啊!”
晋子笑笑,反手拉了他,示意要他先别回去。“王小姐一早就来了,二少爷回国以后,头一次跟同辈的小姐聊得那么开心,王小姐说不定以后就是咱们卢家的少夫人呢。你先去我那儿坐坐,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儿。”
来寿顺着晋子目光投出的方向,往阳台上看去,卢约理已经穿戴整齐,沏了杯茶递给王爱婷,王爱婷接了,回敬了一个可人的微笑。男的英俊,女的靓丽,看起来真的象天造地设的一对,难怪晋子也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钟来寿心里咯噔一下,犹如四面锋利的刀片卷在了心里上下左右,翻腾游移。
他不是不懂世事,知道和约理的关系肯定会受人耻笑,自然不能告诉晋子,开心的悲伤的只能躲着藏着,一样不能跟谁倾诉。身为富贵人家的公子,约理娶妻生子也肯定是早晚的事,这样独占他能有多长时间呢?一年,还是两年?总之不能奢望是一辈子。
他自己也想过要避开,过和正常人一样的日子。不过既然来了,就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偷得一天算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刻那么早就到来。
钟来寿咬了咬嘴唇,垂着头尾随晋子向他的房间走。
卢约理茶刚刚入口,便隔着窗看见院子里的两人,说了些什么却往远离的方向走,忙推开门站在阳台上,远远的唤住两个人。
“刚巧王小姐带了些小吃,都过来尝尝吧?”
两人一回头,卢约理明确的看到了来寿眼神里的闪烁和犹豫,心里一懔,想来是他误会了什么,心下暗暗慌乱。
方形的餐桌摆了满满一桌,四人各坐一方,饶是家庭富裕,也不曾在早点这顿吃得这么丰盛。
生煎馒头是王家雇的厨子做的,这些本地的小吃远近小有名气,一早做好王爱婷特地趁热送来,招呼着大家都吃些。
晋子吃了赞不绝口,说是人好,家世也好,品味更好。
卢约理衔了几个生煎馒头搁在钟来寿的小碟里,说他瘦,应该多吃些肉的,自己却只尝了一个,就不停的去夹豆皮,独自将那盘子豆皮吃了个底儿掉。
钟来寿脑袋里早就乱成一团,埋着头,目光也不知聚在哪里,碟子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没有就停下来。
只有王爱婷饶有兴趣的看着其他三个人,手里的筷子却没怎么动。
四个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沉默寂静,却又暗流攒动。
“一会儿晋子跟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得先走一步,不知王小姐怎么安排?”卢约理取了餐巾抹了抹嘴,首先打破沉默。
“你们忙,我没事的,本就是带些本地的特色小吃给大伙尝尝,也算是谢谢卢先生昨儿个替我解围。”
王爱婷精致的五官上始终保持着恬静的微笑,仿若桃花一般,直衬的初冬也似春日一样。
“那么同路,我们也好稍上王小姐一段。”
“不必客气,家里的司机在外面侯着我呢。”
“这样也好,那恕不远送了,改天再去拜访王老先生和王小姐。”
卢约理故意放慢脚步回了内屋,打开衣柜取外套,回身却见钟来寿还在客厅的桌子边默默的收拾碗筷,远远的看去象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无奈其余的两人也都在房间里,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解释,他想了想,决定回来再说。匆匆套上外套,跟钟来寿简单的道了个别,叫着王爱婷和晋子出了门。
房间瞬间空了,钟来寿一个人放下手里的活,又发起呆来。
爹总说他没心没肺,不想有了心有了肺却是这般难熬的滋味,他掳起袖子,照着自己小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刺痛感冲得头皮直发麻,他才有些回神。
爹的宝贝还没抢回来,因为他的电报,青帮的人早晚也都得找来,约理还很危险,他却在这里琢磨些搭不上的,暗恨自己没用。
正想着,忽的有人敲门。钟来寿放下袖子,跑去开了门。
“嗳?爱婷姐,你怎么回来了?”
王爱婷站在门口,神色为难,“真不好意思,刚刚我的手包忘在屋里了。”
“啊,那您进来坐一下,我去帮你拿。”
“谢谢。”说着,她踏进门,指了指客厅,“就在那边茶几上,我自己来好了。”
王爱婷拿起手包,看见站在一旁的人一脸淡然,跟吃早点的时候完全不同,忽觉得好笑,问道:“来寿弟弟,你在北平的时候,就跟着卢先生了么?”
柒:槟榔
王爱婷拿起手包,看见站在一旁的人一脸淡然,跟吃早点的时候完全不同,忽觉得好笑,问道:“来寿弟弟,你在北平的时候,就跟着卢先生了么?”
钟来寿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抓了抓头。
“也不算是,只是认识而已。为嘛要这么问?”
“没什么,其实我很好奇,卢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你很了解么?”
钟来寿笑了笑,笑时心里竟不觉泛上一丝甜蜜。
“约理不喜欢说话,不过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哦?”王爱婷口气不经意的带了点嘲讽,想反驳说她认识的卢约理,是一个很会花言巧语,又深不可测的人。
王爱婷穿着高跟鞋,刚好和钟来寿差不多高,平视就可以看到对方,倒比总是仰视着跟卢约理说话时,少了几分压力。
她冷笑着转过头,正遇到钟来寿的目光,直直对上那双纯净无邪的眼睛。
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柔软而明亮,平静无波,透过眼睛仿佛能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心地。让人看着,就无法怀疑他说过的话。
她恍惚了片刻,将那冷笑悄悄转换成了微笑,视线心虚的落在地面上。
“是这样么?”她喃喃的说道,仿佛在问对方,又像在问自己。
“爱婷姐,你不这样觉得?”
“啊!不是。”王爱婷摆摆手,“其实我刚刚见过他不过三四次而已,还不是很清楚呢!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还有些事,你若一个人无聊,欢迎随时来找我哦!”
送走了王爱婷,收拾好餐盘,钟来寿便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了,索性穿上大衣,锁好了门,一路沿着江边闲逛。
赶巧路上遇到了刚在后厨认识的采买工去补购些食材,一时兴起就吵着一定要跟着去,采买工原觉得农务的市场又脏又乱,不合适带客人去的,又抗不住央求,无奈随了他的愿。
北平和武昌地域相隔很远,气候相差也颇多,青菜肉鱼即便长的一样,味道也差很多。爹倒跟他说过各地的差别,不过都仅限于能够进贡到紫禁城里罕物,而实际差距何止十样百样,正经说起来,煮饭做菜怕是要重新学过才行。
钟来寿一到了地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直后悔少长了几双眼睛,甩了采买工,左瞧瞧右看看。
到了正午,就顺势在市场旁边的小吃摊上换着花样的尝,样数还没尝过来,肚子已经塞得满满的,算是解决了午饭。不知不觉烦恼也都抛到九霄云外,直逛到天有些抹黑,才匆匆往回赶。
空中不知何时积了些厚云,落日西沉,直烧的整个天穹乌红一片,江面也染了那浑浊的颜色,摇摆着向东奔流。
房间的灯并关着,紧闭的窗户里黑漆漆一片。记得晋子说过,下午就能回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却还不见人影。
空气有些呛人,钟来寿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掏出钥匙,走到了门前,将钥匙塞进门孔里。
槟榔的味道!
钟来寿的脑袋里猛地响起警钟,忙松开钥匙,转身拔腿就跑。
槟榔是南方人的习惯,约理和晋子都是北方人,具没这种爱好。即便是客人吃了,他们也会开着窗子透气。
果不其然,刚绕出楼门,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提着枪跟出来,许是怕扰了宾馆里的其他人,闹得大了不好收拾,两人只是追,没呼喝,也没开枪。
钟来寿身形轻巧,两个长的象熊一般的人哪里是对手,三绕两绕便不见了人影。看着追踪的人悻悻的折返以后,他倚着墙蹲坐在地上,禁不住颤抖,心里乱成一团。
这些人是谁?青帮还是另外什么人?
若是青帮,怎么会那么快找到这里?
钟来寿把头埋进膝盖,泛青的手指插进短不足寸的头发里,紧紧的扣着头皮。
卢约理应该还没有落入歹徒之手,否则那些人犯不着只针对他埋伏在宾馆里。
甚至有可能约理还不知道有危险。
赶去通知他?但不知道他们交易的仓库在哪里,不知道在武昌有没有准备藏身之所,不知道他哪些朋友可以信任,他几乎对约理在这里做的事一无所知!
钟来寿越想越慌,越想越恨自己笨,这些日子象个傻瓜一样待在他身边,还自怨自艾的伤心难过,真正遇到了事情,反而什么也做不了。
钟来寿,你就是个什么也不会做的笨蛋!胆小鬼!大傻瓜!……
他在心里狠狠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手重重的捶在地上,指节擦出些许血口。
疼痛倒让他冷静了些,平复了一会儿,转念一想,若约理还未归,那他肯定还会回宾馆,若是他脱险,也有可能回来找自己。
定了定气,钟来寿小心翼翼的起身,又摸回宾馆,在大门外的一条小巷子里猫着,静静观察。
门口守着两个人,和来往的人穿着无差,来回踱着步,若不是自己刚经历一场惊险,是真不太容易观察出来。
宾馆大门里面,几栋两层的贵宾楼的住客拉了窗帘,开了灯,幽幽的冒着光。
转眼天已经黑透了,本该住着的楼还是黑的,守着的两人仍旧不耐烦的来回走动,钟来寿感觉越来越踏实,显然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他担心的人现在很安全,只是不禁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不知多长时间,街上本不多的人也都渐渐散了,风卷着废报纸从街这边滚到街那边,守候的两个人孤零零的走动,显得更加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