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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涣闻之一喜,便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这间客房分设东西两床,此时各端坐了一位老者,目光平视,并不理会进来的方国涣。方国涣见之先是一怔,继而恍悟道:“惭愧!原来是两位目盲的老人。”随即躬身一礼道:“见过二位前辈。”
此时东床上的那位老者道:“阁下既是棋道中人,不必多礼,我们两个老朽昨晚闲谈,声音大了些,可是吵了你吧?”方国涣忙道:“两位前辈易‘手谈’为‘口战’,别生妙境,并且棋力之高,世上难寻,令晚辈佩服之至,庆幸遇此口弈虚对之棋,哪里怕吵来,而是领略到了一种大棋之境。”
那两位老者闻之,神色各是一动,西床上的那位老者讶道:“昨晚我二人以口谈棋应对,阁下从头到尾可是听得明白吗?”
方国涣道:“两位前辈虽用口示以棋路,却如在枰上弈对一般清楚,令人称绝,晚辈尽力去听去想,才勉强跟得上棋势的进展,尤以两位前辈在七十三路棋和一百二十四路棋上,走的是妙手,当今天下,没有几位棋家能走得出的。”
那两位老者听到这里,各呈惊异之色,东床上的老者愕然道:“这种盲战棋术,除了我们两个老朽外,其他人若不是边听边在棋盘上示出,是很难清楚三十手之后棋路上的变化,如此看来,阁下是棋上的高人,失敬!失敬!”说着拱了拱手。
方国涣也自拱手一礼道:“前辈过奖了,晚辈自幼便迷恋此道,故而熟悉其中的变化,然这盲战之术,却是生平首遇,听得也自艰难,不如二位前辈那般顺畅的,对了,还敢问二位前辈高姓大名。”
东床上的那位老者应道:“阁下既是棋道中人,我等也不便隐瞒自家名姓,老夫刘安顺便是。”西床上的老者道:“老夫王法之。”方国涣闻之,忙恭敬道:“原来是刘老前辈和王老前辈,今日得遇,实为晚辈之幸。”
方国涣随后又道:“盲战之术实为棋中一绝,棋盘上的千变万化,便是临枰者有时也自迷,而两位前辈竟能强记棋路,口弈而对,实为不可思议,不知如何习成的?况且……”
方国涣见刘安顺、王法之二人目盲不睹物,尤为奇怪其二人如何晓得棋上变化的。
此时刘安顺道:“这盲战口弈之棋,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二人走得通、应得顺,既然被阁下偶然听了去,并且能听得懂,当是有缘的,说说无妨。我二人自**好,因喜好棋道之雅,便时常对弈寻趣,久之成癖,不愿歇手,日间的工夫多耗在了棋上。三十年前,我二人在一次对局时,走到兴头上,忘记了白天黑夜,也不知共走了多少盘棋,以至于耗竭了精力,把各自的双眼累瞎了。”方国涣闻之,大吃一惊道:“原来二位前辈的眼睛是在棋上累的!”
刘安顺接着道:“双目废用,令我二人当时痛苦万分,此生若不能再走棋,当生之无趣。悲痛之余,我二人但彼此相慰,试着口示棋路,摆子布局,走以盲棋。”
方国涣心中暗暗惊奇道:“此二人要棋不要命,好棋到这种程度,实为天下难寻,也自令人叹服。”王法之这时淡淡地道:“棋势上的千变万化,在棋路上实是难记得很,开始的一年里,脑中混乱,不能成局,但我二人执意成就盲棋之法,日子久了,棋路熟了,心静脑明,慢慢的似把那棋盘摆在脑子里一般清楚,黑白棋子意想而布,尤能统顾全局,明其始末,可谓得心应口,脑成其象。”
刘安顺感叹一声道:“这种盲棋口弈之法竟被我二人习成了,随口而斗,应声而走,自比那摆棋布子,临枰对弈省事多了,无论坐卧行止,都可以意成棋局,顺口而应,三十年来,其乐无穷。”王法之这时苦笑道:“世上之事,好坏难分,我们虽然在棋上被累瞎了眼睛,却意外的成就了这种绝技来,一失一得,竟也有这般的好处。”
刘安顺又道:“目不及万物,心境无扰,在棋上更可专一,我二人棋力自是大长,比先前高出了许多,进一层的领略了棋上的妙趣,此生当无憾事了。”说完,刘安顺与王法之的脸上自泛起了欣慰的笑容,呈出了无限的快意。
方国涣知道刘安顺、王法之二人因多年走习盲棋之故,无形中已达大棋之境,比那天下间负有盛誉的高手名家自又让人多出十分的敬意来,当下赞叹道:“两位前辈以身献棋,苦习成了盲棋之术,是为棋中又增一绝,当令棋道中人敬服。”
刘安顺道:“棋之为艺,高雅绝妙,身心不投入者,自难领略到其别样的境界,世人好此道者虽多,却是附庸风雅,闲时遣乐而已,虽有以其明心开智、修养性情者,也只是视棋为一种‘小术’罢了,故而古今罕有得其奥旨之人。”
王法之接着道:“棋道之妙,在于其阴阳二子之间的万般变化可示万事万物之理,明棋便是明世,这是多少棋家迷于其中而不能知的。阁下语音清亮,老夫虽不识你面容,但阁下刚刚进来时,与我等棋气相感尤烈,棋上的修为当在我二人之上,故而陈述一切,以报同发忾相知之感。”
刘安顺又道:“我二人目盲多年,自用心神棋境感知周围的一切,比那常人用眼睛看到的还要真些、实些。我二人但在棋上自家遣乐,从不与人对弈,乃是世间好手难寻之故,更是无有能口对盲棋之人。今与阁下偶遇,并能听懂我盲棋术,实让我二人感到欣慰,有阁下这等高人应世,棋之道不绝了。”言罢,刘安顺遂与王法之默言不语。方国涣感慨之余,也自躬身告退。
回到房间内,方国涣暗自叹然道:“没想到重返江南之际,竟幸遇如此棋家高人,领略到了这种盲棋异法,棋道广博,虽自家已达化境,也不能尽知的。想那国手太监李如川的杀人鬼棋,海外巧遇的那种三人同走的三国棋,还有传闻中的那位巫马氏的以阴阳数术算尽棋路的九宫棋,都是棋中的奇异之法,这万般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师父曾言:‘棋者,道也。’悟棋得道博万物,方是棋家所追求的吧。”
第一百一十回 重逢 1
方国涣随后来到客栈的柜台上,与了掌柜的三两银子,要他备上一桌丰盛的酒菜,欲宴请刘安顺、王法之二人。待酒菜上桌,方国涣去房间请时,已不见了刘安顺、王法之二人的踪迹。方国涣忙唤来伙计问时,才知刘安顺、王法之二人已结账走了。方国涣懊悔不已,知道高人性情大凡如此,也只好作罢,随后择路苏州而来。
方国涣一路走来,将近午时,忽闻前方传来两声炸响,抬头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半空中升起了两团红、黄色的两种烟雾,聚浮空中久久不散。此时方国涣一喜,识得是六合堂用以联络的彩云弹,又称“响云箭”,当年在独石口边关外曾经见识过的,心知附近有六合堂的人,来不及多想,拔腿向彩云弹升起之处跑去。
跑了没多远,便见前方人马喧杂,似有很多人向这里聚来。方国涣知道六合堂此时内部有变,不知这些人会集这里有何目的,自不敢贸然现身,忙躲进一片草从中藏了。当方国涣在草丛中向外寻看时,心中不由一喜,但见前方一片空地上,已聚集了三四十骑,百余号人,为首的正是当年方国涣在黄河岸边见过的那刘、齐、马三位六合堂的老堂主。
此时那马堂主对众人道:“可有消息?”众人皆自摇了摇头。马堂主见了,眉头不由皱了皱道:“又能去了哪里?”刘堂主一旁道:“六合金牌令既然在镇江府出现,估计也走不了多远。”
“六合金牌令!?”方国涣闻之,暗里讶道:“难道我在镇江客栈中被盗贼劫去的那块六合令落到了六合堂的人手里?”此时但闻齐堂主道:“那贼人招供说,六合金牌令是从一位年轻人身上劫来的,必是方国涣公子无疑了,可惜不知方公子去了哪里。”
方国涣闻之,心中一喜道:“原来六合堂的众好汉在找我。”刚要起身走出,又自摇头道:“六合堂内到底起了什么变故,现在还不知晓,连姐姐她们吉凶未卜,我且不可贸然现身,看看动静再说吧。”想到这里,方国涣仍伏于草中不动。
这时那马堂主摇摇头,叹然一声道:“方公子历尽万般艰险才得以生还,不料却误会我们六合堂内起了什么变故,不晓内情,一时惊走,如今连总堂主命令弟兄们千方百计的一定要找到他。前些日子方公子在镇江出现过,不慎又遭了劫,但愿现在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方国涣在草丛中听了个清楚,不由惊讶万分道:“六合堂内原来无事!可是那日……?”当下来不及多想,忙从草丛中走出来道:“三位老堂主,我在这里。”
马、齐、刘三位堂主及六合堂百余号人众,忽见一旁草丛中走出一位年轻人来,俱是一怔,随即欢声雷动。那马、齐、刘三人尤是惊喜万分,各自翻身下马,飞跑过来。
马堂主抢先一步抱住了方国涣的双肩,异常激动地道:“方公子,果真是你!让我等好找!”方国涣顾不上施礼,忙自问道:“三位老堂主,六合堂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堂主笑道:“我六合堂能出什么事,那日方公子与韩梦超堂主都误会了,虚惊了一场。”方国涣闻之,茫然道:“误会?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堂主一旁笑道:“方公子不要太急,找到你便是天大的喜事,至于事情缘由回头再细说,如今连总堂主正在镇江等候消息呢。”
“什么?”方国涣闻之大喜道:“连姐姐已到镇江了!”
马堂主点头道:“不错,那日韩梦超到了六合岛,碰上了刚刚归岛的卜元堂主,便明白了是他的一场大误会,忙与卜堂主去接方公子,往返之间耽搁了时辰,方公子已不在土地庙了,后来又会着了吕竹风堂主,大家寻了好一阵,也不见公子的踪迹,以为公子先行寻船去六合岛了,便都回寻而来。时值连总堂主与孙奇先生归岛,闻方公子返而复失,互相一说,知道公子被惊走了,连总堂主急命各处分堂寻找公子的下落。前些日子,堂中的兄弟在镇江偶然从一位正在销赃的贼人手里无意中得到了一块六合金牌令,觉得关系重大,忙飞递总堂处。大家见了六合令,知道是公子身上的那块无疑,也自知道方公子到了镇江府,连总堂主便率领大家亲自来寻了。”
方国涣听罢,顿足大悔道:“原来如此,果真是场天大的误会!”齐堂主这时笑道:“那韩梦超机警过了头,把方公子惊走了,害得大家不能当日相见,又使公子受了许多苦头,如今韩梦超正悔着呢!”
马堂主这时对一位香主道:“李香主,火速报于连总堂主,方国涣公子已经找到,由我等护送随后就到。”那李香主领命,率了几骑,打马飞似地去了。接着众人各上马匹,拥着方国涣向镇江而来。
路上,方国涣问起昔日在鄱阳湖岸边误会的原因,马堂主道:“当时也是有一件事情与六合堂有着重大关系的,使得气氛有些紧张,碰巧韩梦超护送方公子到了,阴阳差错,闹出一场虚惊来,把方公子惊走了,这其间的一切颇有些复杂,待见着了连总堂主,自会明白一切的。”
方国涣释然道:“是场虚惊就好,那日真是好吓!”马堂主道:“难为公子了,当年卜元堂主从海外归来,带回了公子与罗坤堂主遇难的事,令大家悲痛万分,以为再无缘相见了,一个月前,罗坤堂主忽然回了来……”
方国涣此时大喜道:“罗坤贤弟真的回来了!”马堂主道:“罗堂主正与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