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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眉毛轻扬了一扬:“我总不会饿死。”
他方才说话的样子一直恂恂如君子,只在这扬眉一笑间方才现出一点锋锐如刀的骄傲,让我忽然想起,那日他曾连出一十八柄飞刀,刀刀分毫无差。
他却已盖好食篮上的纸,提回篮柄道:“城南破庙颇为荒凉,你一人去总是不妥,我好人做到底,便陪你走一遭吧。反正也是顺路。”
“你是好人?”我忽起促侠。
他怔一怔,随即一本正经的道:“这倒也难说得很了。”
我随他一起往城南走去,街上依旧冷清清的,但只因多了一人作伴,便似乎连风也没那么冷了。
直走了半响,我方想起道:“说了半天,还未请教公子的尊姓大名呢。”
他停下脚步:“在下姓顾,顾惜朝。”
顿了一顿,又道:“姑娘呢,芳名可容见告?”
我低了头,小声道:“我姓傅。”
几个孩子见了油鸡跟蹄膀都高兴坏了,连话也顾不得说,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破庙里昏暗的烛火照在他们乌黑的小脸上,都是满足的欢喜。
我只觉一阵心酸,轻轻向顾惜朝道:“谢谢你。”
顾惜朝却淡淡道:“也没什么,我小时候,若不是蒙师傅教养,只怕也跟他们一样。”
从土地祠出来,天色已渐渐暗了,路人几已绝迹,只剩我跟顾惜朝渐浓的暮色中慢慢地走着。
路过一条窄小的巷子时,顾惜朝突然向里面指了一指,道:“我的家就住在里面,若不是今天除夕,我定要请你去坐一坐,只是,你的家人一定等你等得急了,还是快些送你回去吧。”
到得家时,天边的第一颗星子已经出来了。
我站在角门边向顾惜朝作别,他望着铜钉朱漆的门与青石雕花的院墙,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然后,默不作声的转身而去。
“顾公子!”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心慌,来不及想的便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来,有些淡漠的望着我,像是突然之间,在彼此间划了一条鸿沟。
“傅小姐还有事吗?”他礼数甚是周道,但眼神却是冰冷。
我只觉像是被刺了一针,半响,方低声道:“你说,要请我去你家坐一坐,可是当真?”
他的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傅小姐当真愿意去吗?”
我轻而缓慢地点点头。
他的眼神便突然变得很亮,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
他转身没入金红的幕色中去,夕阳之下,袍角飞扬。
上元
台上的一班小戏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满台红飞绿舞,一片纸醉金迷。
台上演出的是一片歌舞升平,台下做就的是一片喜庆吉祥。那边厢,父亲、表哥同着一班朝臣们不醉无归,笑谑之声隐隐可闻;这边里,几位姨娘陪着一众女眷也是切切私语,嬉笑斗趣。繁华到如此不堪,竟让人觉出一丝凉意。
我坐在席上,繁燥不安,眼前的一切都只觉索然无味,我只急切切的想着法子逃席。
府外,有人在等我。
“晚晴,你不舒服吗?眉头一直皱着?”三姨娘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
我微微一愣,随即跟着做出一幅疲倦的模样:“想是昨夜没睡好吧,头有点晕。”
“那,你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也好。”我慢慢起身,“几位夫人那边就劳烦姨娘帮我知会一声了。”
我懒懒的起身离席,慢慢走下了楼梯。
后院寂静无人,下人们几乎全都到前面服侍去了。我轻轻地打开角门,闪身溜了出去。
一天的星光月光向我扑来。
什么时辰了?顾公子等了我多久了?
我向城门疾行而去。
灯市如昼,游人如织。
满城的花灯,满街的游人,几乎耀花了我的眼睛,我一遍遍地在人群里寻觅,搜寻着那个淡紫的身影,但是,却一无所获。
难道,他等得太久了,以为我不来了,所以走了?
这个念头慢慢浮现在我的脑中,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满街的花灯似乎都在刹那失了颜色。
我垂下双目,只觉得满心都是委屈,若不是身在人群之中,直想要哭出声来。
一盏红灯蓦得停在我的眼前。
我抬头。
灯光下,那人衣白如月,袍绿似水,带着静静地笑容望着我道:“晚睛。”
他叫我“晚晴”,叫得那样自然,就好像在曾在心里叫过千遍万遍一般。
我想对他笑一笑,可是,鼻子却酸酸的:“我以为,你不等我,走了。”
他笑,笑如春风沐过江南:“我怎会不等你?我只是去为你买了一盏花灯,只要你肯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他将花灯慢慢提到我的面前,问:“你看,花灯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我展颜:“好看,很好看,我很欢喜。”
他却怔了一怔,半日方叹道:“晚晴,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原来你笑起来,比这花灯更美上百倍千倍。”
我忙敛起笑容。
可是垂下首去,唇角依然微微上扬。
灯市里挂满了花灯,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只只精致华丽,个个巧夺天工,可是,我看来看去,都觉不及自己这盏普通的红灯好看。
顾惜朝陪着我一路慢慢逛过去,样样的小玩意儿都陪我看个够,见我对着一堆泥塑的小鸡小狗怔怔出神,不由笑道:“晚晴,你喜欢这些吗?”
我点点头。
他将花灯交到我的手中,道:“那,我有一个朋友,你一定喜欢。”
言罢,他忽得仰头清啸了一声,惊得路人都忍不住侧目了一翻。
我微微有些发窘,拉拉他衣袖道:“顾公子,你做什么?”
他却望着天道:“叫一个朋友。”
我忍不住也陪着他向天上望去,天上空荡荡的,除了星光月影外,什么也没有。
正疑惑间,却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借着月色疾飞而来,忽的一声,落在了顾惜朝的肩上,原来竟是一只小鹰。
顾惜朝用手抚抚小鹰,微笑道:“微风,跟你介绍一个朋友,这位是晚晴姑娘。”
我瞧着小鹰脚上亮闪闪的铜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它叫做威风?好威风吗?你还记不记和落在我家窗台上的狼狈模样?”
顾惜朝奇道:“你见过它?”
我点点头:“那时还是一只又小又笨的小鹰呢,几个月不见,倒是长大了许多,还真威风起来了。”
伸手便又想去抚抚它苍灰的羽毛,但忽然记起它像是不喜欢别人碰它,于是目光便不禁向顾惜朝望去,却正见那小鹰也正正望着顾惜朝,一人一鹰,倒都像在等着他的答复。
顾惜朝望望我,再望望鹰,忽然失笑起来:“你们两个倒真是有趣,都望着我做什么,难道……”
话未说完,他的眼神忽然变了。一闪身,便遮在了我的身前。
我愕然回头,正见到几个人慢慢向顾惜朝走了过来。
一共六个,都穿着普通的衣饰,只有为首的一人,锦衣长剑,带着明显的气势。
他慢慢走到了顾惜朝的身前,眼中带着意外的惊喜,也或者,只是惊罢:“顾公子,想不到,居然在这京城之中遇见了你。”
顾惜朝只是冷冷的,不发一言。
那人像是不觉,接着道:“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大伙儿可是想念你的紧啊。”
顾惜朝的唇角微微扬了一扬,现出一丝笑容,薄如冰刀:“可是,我却只想念我的师傅。”
来人的面色终于变了一变,他身后的一人口张了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却终于没能说出来。
顾惜朝有戾气。
我很惊讶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自小,我便善于察觉到人的气质,铁手身上的是凛然的正气,父亲身上的是想操控一切的野心霸气,表哥身上的是虚浮迷妄的狂燥之气。
而顾惜朝,我一直都以为他身上有的只是傲气,书生的傲气,直到现在才发觉,他那藏得很深很深的戾气,那一种伤得很深,痛得很深,因而恨得很深的,戾气。
“顾公子,”为首那人终于又艰难地开口道:“大总管的事,谁也不想的,就是帮主他也……”
他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顾惜朝望着他的眼神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与犀利,他的目光如炬如刀,照得你心慌,刺得人胆寒。
那人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顾公子,我知道,无论我们说什么,你的心中都始终有一个结,只是……”他顿了一顿,“总管去了,帮主也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你若还念着旧情,便不妨回来看看大伙吧。”
来人终于走了,像来时一样,慢慢地退了开去。
顾惜朝脸上的冰冷也慢慢散了开来,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哀戚,像是翻开了多年的伤口,那种化不开的疼痛。
我望着他,不知该要跟他说些什么。
像是突然之间,他的身上又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正胡思乱想间,手忽然一热,已被人握了过去。
我吃了一惊,忙忙的抬起头来,想抽出手去,可是,却正看见顾惜朝的脸,苍白的,有些失神,像一个藏了一肚子委屈却不知向谁诉说的孩子,用倔强与冰冷掩饰着脆弱。
我的心软了下来,算了,由他握一会儿吧。
他却握了许久许久,久到我的心都开始有些发慌时,他的神色才慢慢平定了下来。
可是,他却仍旧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他的手修长,干燥,甚至令人……安心。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在稠密的人流中,缓缓道:“晚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身世。”
我摇摇头,心中竟然有些紧张。
他慢慢望定我:“那么,你要不要听?”
于是,我听到一个很凄凉的故事。
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人所诱,珠胎暗结之际,那人却进了京去赶考,从此了无音讯,未婚产子,气杀了两位高堂,弱质女流带着稚子百无可依,只得入了勾栏。又悔又气,又怨又恨,不过几年,便终于郁郁而亡,年方四、五岁的稚子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幸而绝处逢生,那孩子被一位奇人收留,半师半父,教养成|人,岂料,却就在这他十五岁时,师傅却为了兄长的一点怀疑,身陷局中,毁容,断臂,身中奇毒,最终惨亡。
十五岁的少年见到师傅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淡如柳丝的笑容,永远再见不到了。从那一刻起,他就恨毒了那位“兄长”,他就永远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他走了七年,走遍天涯海角,可是,却终于还是再遇见他们。
顾惜朝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讲得只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他的那份怨毒我却依然可以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我,慢慢地松开了手:“晚睛,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你可会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见不得光的身世?”
我慢慢地,重新又握起他手,轻而清楚地道:“惜朝,谁,也不能瞧不起你!”
惊蛰
今日合该有事。
从睁开眼睛起,心里便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又全然无从知起。
一早去给父亲问安,书房里暖和的炭火烘得人烦燥不安,父亲漫不经心的拿着铜箸拔火,像是很随意地道:“听说,铁手回来了。”
心里轰得一声炸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溢满心头,是恨?是乱?是烦?是念?还是……
乱七八糟的感觉竟汇成一股怨怼:他为什么又要回来?不是要走吗?不是要躲吗?为什么不走得干干脆脆,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何苦又要回来?
衣角在手中皱做一团,挑金的刺绣磨得手心生疼。
父亲专注的拔火,一块块银霜炭慢慢地架上去,一点点的,在暗红的余烬中燃了起来,升起淡蓝色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