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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山一路行来,放眼所及之处皆是尸体遍布,血流成河,屈平不难想象那日战况的惨烈,也让他此刻的担心变得尤为强烈。
——他,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来者何人?』守在城门口的士兵看见来人喝了一声。
屈平没有下马,直接将皇甫倾擎给他的半块虎符拿了出来。
那名士兵即刻便把城门打开,让屈平一行人策马进去了。
城内也是静寂万分,屈平直接来到驻扎在城西的军营,同样出示了虎符令牌。
严霖看到虎符的时候便吃了一惊,他想不出到底是谁居然能拿到皇甫将军手中那块调动全国兵马的令牌,可在看到是屈平的时候却显然愣住了,因他更想不到来的人竟会是他。
『大人,别来无恙吧。』严霖一回神就赶忙迎上前去。
如果是他的话,那有令牌之事就不足为奇了。
『严将军,好久不见了。』屈平微笑,随即便问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军容整齐肃穆,正在点兵,严将军是否马上就要出兵?』
『大人注意到了?』严霖一怔之后点头回答道,『皇上命我午时前带齐一万人马整队接驾。』
『皇上如今在何处?』屈平马上问道。
『滦河边。』
屈平不免疑惑。
严霖接着又道,『今日两国约定在滦河定桥行结盟之礼。』
滦河边。
风平浪静,犹如当年的逐鹿河畔。
看见了。
离得很远,可他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在他的左右两边,是一字排开的军队,个个都是挺直的脊背,军容整齐一致。
顿时心脏鼓动,屈平紧紧拽住了手中的缰绳。
此时蒙古军在滦河的另一边,两军隔河相对。
“将欲夺之,必先固之。”这个道理屈平自然明白,东方颢提出结盟正是最正确的做法。
只见东方颢翻身下马,没有带任何人,走至桥的中央,对方亦有两人走上了桥,想必就是鄂尔和突殳了。
严霖和身后的大军也策马越走越近,在距离河边不到一里之地便停了下来,不动声色,静静观望着。
屈平站在队伍的最后,视线从东方颢身上移至河对岸。
蒙古军数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在桥对岸严阵以待,而自己这方却只有区区一万多人。
屈平突然看见一丝空隙,心中不禁一动。
如果这阵势是威压倒也罢了,可是——
于是,屈平策马上前,来到严霖的身边低语唤道,『严将军。』
『大人?』严霖不解地转头看他。
『你仔细看对岸的军队,最右至最左,后排至前排,看见什么了?』屈平低声说道。
严霖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队伍中有一处很奇怪的空隙,方向却是直指定桥。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屈平看着严霖。
『严霖知道了。』他慎重地点头。
屈平说完没有退下,反而缓缓驱马走至最前排,下马之后却径自往桥上走去。
走得近了,便能听见东方颢与鄂尔的对话了。
『……蒙古民风剽悍,非你鄂尔大汗,无人可弹压得位,但中原并非牧场,立国之道与大草原迥然而异,也非鄂尔兄所能预料,中国帝王劳心费力,以仁义治国,与大汗以武力治国毕竟不同,若鄂尔兄真想以武力征服我中原,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东方颢声音沉稳,低而缓慢,一字一句清楚传来。
鄂尔听后便也说道,『自我一统蒙古以来,草原各部落皆来臣服,人口日多,仅以游牧为生已不敷日常所用。中原膏腴之地,东方兄又汇天地之财,怎么忍心坐视我部落穷困潦倒呢?』
他这一番话分明是恺视中原的地大物博,实是无赖之至也是无理之至。
屈平听了这话脚步不由停了下来,这时他已经离东方颢不远,站在鄂尔身边的突殳也早已看见了他,不过由于屈平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所以便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觉得屈平的前来是理所当然。只是屈平离开两年的事他却是不得而知的。
东方颢当然也听见了脚步声,来人显然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可忽然间又有种奇妙的感觉将他整个人包围了,很自然也很熟悉。
他没有回头,仍然注视着鄂尔,不愠不火款款言道,『四年之前我曾向鄂尔兄借兵,并与你并肩作战,情同手足,蒙古也属我兄弟之邦,我又怎会坐视不管,只要数目合理,我可逐年派人送到蒙古,不劳鄂尔兄长途奔波至此。』
鄂尔不想东方颢轻易就说出这番话来,因他根本就无意与他结盟,此时不免一怔,随即笑道,『好,若东方兄愿意逐年供我玉帛以助我渡过难关,我便与你缔结盟约,退回大漠,永不再进犯中原。』
『可汗你一句话说得甚是简单,却让人无法相信。』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屈平。
他简单一句话,东方颢差点站不稳。
是他?竟然是他!
他狠狠的将眼睛闭上,抿紧了薄唇。
鄂尔却没能注意东方颢乍变的脸色,只是看着他身后的屈平,沉声问道,『左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你父辈图琛大汗不是也曾与我朝立过盟约?为何此次又来进犯?』屈平眉也不抬淡淡答道。
『原来丞相指的是这件事啊。』鄂尔对此事似乎有些嗤之以鼻,只见他自恃一笑说道,『图琛当年只不过是蒙古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罢了,与我鄂尔又有何干?如今我收服契丹、横扫回纥,疆域之广,足以与你朝平起平坐,就凭这一点已经足够。』
『疆域再广也仍是边疆部落,若真要我朝逐年供给贵邦玉帛,还希望可汗出示一点对我朝的诚意。』屈平的话说得有理有据,鄂尔不露声色,只是和突殳对看一眼,却不再开口。
『丞相说得不错,鄂尔兄不妨考虑一下再作出答复,如何?』东方颢说道。
屈平这时才把视线转向了他,看着他那略显孤单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难控制心绪。他的手握得很紧,手心早已被冷湿的汗水所浸透,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道,『皇上,皇甫将军让臣将虎符交还给您。』
这句话他说得缓慢异常,声音也极低,可他仍觉得说出口时的困难,一点也不亚于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所说的那六个字。
这一声久违的“皇上”从屈平的口中唤来,让东方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疼的碎裂了,转身之际,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虚幻了起来,直到他再一次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看见了屈平为止。
真的是他!
一样的黑发,丝丝缕缕垂在耳侧,一样的眼眸,还是那样的清澈明朗,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许是在那眉梢眼角,多了几分情愁,少了几分寂寥。
屈平伸出手,将虎符递给了他。
他似笑非笑,目不转睛,仔仔细细端详着东方颢的脸容。
发现眼前的他,好似瘦了一些……
东方颢当然知道此时屈平这么做的用意,他淡淡说道,『丞相一路上辛苦了。』
『无妨。』屈平微笑着看他。
东方颢收起虎符,转向鄂尔说道,『鄂尔兄考虑得如何,只要你们愿意退回到多伦—赤峰一线以北的地区,我便逐年供你玉帛,怎样?』
鄂尔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他不语,边上的突殳已经忍不住低声叫道,『大哥。』
鄂尔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对面的东方颢和屈平,只见一人眼神隐藏着精芒神情冷峻,一人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带着淡然的镇定,再看河对岸虽只有区区一万多人却有着非常整齐的队伍,一个个端坐于马上纹丝不动。
那虎符他又怎会不识,莫不是援军已到?
念头转了几转,他终于点头说道,『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我便让出多伦—赤峰,希望东方兄亦能遵守承诺。』
『好,如此你我便在此定桥上结盟。』东方颢爽快说道。
结盟仪式并不复杂,饮血为盟,立下盟约状。
屈平一直都站于东方颢的左手边,神情自若的为他拂袖磨墨。
写毕,东方颢和鄂尔各点燃一柱香,插进香案上的香炉里。
『东方颢谨对天盟誓,与蒙古永结兄弟之邦。』
『鄂尔谨对天盟誓,既为兄弟邦,蒙古将永不侵入中原。』
两人相互击掌,仪式方才结束。
鄂尔此时神情复杂,又看了屈平一眼这才转身离去,突殳亦紧随其后,两人接过亲兵送来的马匹,翻身上马。
蒙古军已在远方开拔,鄂尔一声令下,中军起动,马蹄声响彻震天,一盏茶功夫便已远去,只留下一片黄土烟尘。
东方颢和屈平站在滦河桥头,一直目送他们离去。
滦河水水波粼粼,一根枯枝顺着水流慢慢腾腾蜿蜒而下,遇上小小的礁石,便绊在了那里,几经水流也无法将之冲走。
远处的烟尘渐渐散去,没有了刚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此时只显得空旷。
天空湛蓝,云朵缥缈,骄阳的光芒透过云层变幻出了千万种色彩,洒在桥头两人的身上。
东方颢不动,屈平也不动。
他望着东方颢隐约的侧脸,虽然轮廓清晰可见,可却无法看见东方颢此时的表情。
时隔两年,刚才一见,那张在自己心里不断刻画的脸容变得更加深刻和成熟,也带着些许的疲倦和苍白。
——他,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顽皮的笑?
屈平忽然觉得自己异常在意,此刻他将所有的东方颢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可他发现自己却是那么的在意这样的细节——因为这在他,是万分珍贵的。
——颢儿……
屈平很清楚自己的心里全都是这个名字,感情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无处可躲。
他不禁闭上眼,轻吐着呼吸。
『……皇上。』他开口。
东方颢没有出声,头微微低垂了一些。
屈平只听见他一声叹息,低不可闻。
『皇上。』他又唤道。
东方颢终于转身,他定定地看了屈平一眼——只一眼,快到让屈平来不及分辨他眼底的情绪。
亦或是他隐藏得太深。
那双眼还是一样深邃,却少了一些该有的温度。
屈平不由心中一紧,刚想说什么,东方颢却一个转身径自走下了桥,顺手牵过自己那匹马,飞身一跃而上。
屈平不免怔了怔,急忙开口唤道,『皇上——』
话音未落,东方颢手中的马鞭就已狠狠落下,那匹骏马受痛猛然张开四蹄发足了劲狂奔起来,不一会儿就绝尘而去。
他的举动实在有些突如其来,屈平三两步便走下桥,也取过自己的马匹。
『大人?』严霖迎了上去。
『你派一些人马守在此处,其它人回城,我去把皇上追回来。』屈平翻身上马,对他匆匆吩咐道。
『是。』严霖答应着,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叫道,『大人!』
『怎么?』屈平回头。
『皇上他——前日曾受过一点伤……』严霖不知此时是否该说出来,不过他直觉还是应该告诉屈平。
——什么?
屈平听后又是一惊。
受伤?难怪刚才他的脸色如此苍白。
『伤在哪里?』屈平问道,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慌乱过。
『在背部……』
屈平还是没能等严霖把话说完,他一抖缰绳就往东方颢消失的方向追赶过去。
他怎么会受伤的?他又为什么要逃开?
此时骑在马上的屈平,心中只觉翻腾不已。
他这番举动是任性,还是——屈平没有再想下去,因他不确定也不敢想。
毕竟离开的人是自己,就算一切都已改变,他也无话可说。可这次,他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想轻易放手。
——自己果然是个自私的人。
可爱上了,便早已是无药可救了。
屈平不由皱眉低笑。
幕六
风在耳边不停得撕扯,把东方颢的心也扯得生疼。
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