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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欠我了,不过——』皇甫衾的笑容又浮现了,只是眼神却仍然冰冷,『你就要欠他了。』
『什么意思?』屈平微微皱眉。
『我没有傻到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害死你,你真以为这酒是毒酒么?』皇甫衾的笑容忽然之间变得扭曲了,她不禁笑了出来。
屈平没有说话,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这是——
『没错,这是“五石散”。』皇甫衾说道。
屈平不由苦笑,在宫里这么多年,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五石散”是宫廷一种秘制的春药,对男不对女,亦无药可解。
『“五石散”虽不致死,可药效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而且这味药只有与人肌肤相亲,享受床第之欢方能解除,请问屈大人要去找谁呢?』皇甫衾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
屈平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你可以找我……也可以去找皇上,或者……』皇甫衾的眼睛瞥在那个宫女的身上。
『你以为我会去找谁?』屈平忽然淡淡地笑了,『既然我已经不欠娘娘了,请恕屈平先行告退。』
皇甫衾愣住了,她愣愣地看着屈平拿起一只酒杯,转身离开了昭阳殿。
『小六子。』
小六子正在太监的管事房休息,忽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声音叫他,他抬头。
『屈大人?』
『你……你帮我准备一盆冷水,再替我找一根锁链拿到我房里来。』屈平吩咐道,他的声音在小六子听来有种说不出的勉强。
『是、大人。』小六子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忽然瞥过一抹突兀的红。
『大人,你的手在流血?』小六子说这话的时候猛然间又看见他脖子上的剑伤。
『我没事,你快去。』屈平将手握紧了一些,让碎片扎得更深,以痛觉来抵挡身体难耐的燥热感和那种要夺去理智的晕眩。
小六子当然不敢再耽搁,他赶紧踏出管事房去办屈平交代的事。
只是——
屈大人这个样子,要不要告诉皇上?
他没有忘记之前屈大人受伤时皇上的震怒。
皇甫衾正要去找东方颢的时候就看见他面无表情的从灵堂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小六子和其它两个太监。
『皇上。』她上前叫住他,『皇上匆匆忙忙要去哪里?』
东方颢见是她,脚步不由一窒,『朕……去找丞相。』
『臣妾和皇上一起去。』
东方颢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来到屈平的房门外,东方颢唤道,『太傅,你在里面么?』
房间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东方颢抬手敲了敲门。
仍然毫无动静。
『你确定太傅在里面?』东方颢望向小六子问道。
小六子点头,『千真万确,屈大人似乎还将房门用锁链锁了。』
东方颢一愣,『怎么回事……快去找人来将门锁和铁链撬开……』
『……皇上,住手……』东方颢的话音未落,屋里就传来一声很低很低的声音,声音虽然低,可隐约听出是倚在门边说的。
那声音着实不对劲,让东方颢心惊。
『太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走近问道,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担心。
停了一会儿,才又传来屈平的声音,『……皇上,臣想单独……和你……说……』
东方颢回头,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屈平。』
『我……中的是……“五石散”……你……千万……不要进来……知道么?』屈平的话断断续续,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东方颢整个人不由怔住了。
『……怎么会……』他不禁眸色一沉,问道,『是谁?』
『……你……不要怪……她……等十二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出来……』
『可是——』东方颢握紧了拳,他忽然看见门框上有一丝未干涸的血迹。
“五石散”,屈平他莫不是——
东方颢知道自己此时只要闯进去就能解了他的痛苦,可是——
他知道屈平顾忌的是什么,也知道他的一片苦心。
『屈平……我找个女人进来……可好?』不知为什么,这番话从东方颢口里说出来也显得有些吃力。
『不……用了……』
『屈平,你不用为了我……』
『……颢儿……即使……不为……你,我……自己……也不……愿意……你……不要……让我……为难……好么?』屈平似乎是一直紧咬着牙关才能说出话来。
东方颢抬手抚上那抹血迹,他感到自己的心疼得就如同刀割一样。
——他恨不得能陪他一同受苦……
『你……去……陪……太后……我知道……你……也难受……』
东方颢紧闭上眼,良久他说道,『我今晚过了再来。』
听他这么说,房间里便不再有声息。
东方颢静静的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去。
转出长廊看见皇甫衾,东方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问道,『你很失望?』
皇甫衾忽然有一种惊慌,她没有想过屈平会选择最艰难的方式,她本就没有优势,这么一来,她连见东方颢的面都觉得无颜。
她更加无颜面对的是屈平。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朕若进去,正合你意。』东方颢背负双手,语气平淡地说道,『其实朕也不在乎,可他在乎,他在乎朕,所以朕不会辜负他,你懂么?』
皇甫衾抬头,她深深地注视着他,眼里有了哀愁,『若是为你,臣妾就是死也愿意。』
『可朕并不需要你为朕死。』东方颢的声音森冷,转而又变得柔和,只听他喃喃道,『他要朕不怪你,朕听他的……』
皇甫衾的心冷了,她确实已经把自己逼得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你留下,直到他出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能去。』东方颢命令道,『你们给我看着她。』
『是,皇上。』
秋末的夜……
……很静。
……
也很冷。
……
这晚的风没有一丝温度。
第一次见到屈平的时候,他只静静地站在皇上身后。
虽然没有开口,却不会让人忽略掉他。
他的神情显得淡然,看着皇上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种疼爱的笑。
她知道,他就是皇上的太傅。
黑暗中,树叶发出一阵阵很轻微的声响,往屈平的房间里望去,没有光。
似乎……偶有一点水声。
悠远的、清澈的、透明的……
那日她的琴败给了皇上,她心服口服,可当她要求他弹时,却被皇上拒绝了。
为什么?
那时的她不会明白。
皇上只是扬起唇角,眼底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在和世人宣告着什么。
是了,她的新婚之夜似乎也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的。
只因那日,皇上发现他受伤了。
终于,她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的那夜,她仍是在黑暗中。
东宫的灯熄了又亮了,她看见皇上进了他的房间,之后她一等便又是漫长的一夜。
清晨,当一缕晨曦微露的时候,他一人出现在庭院,倚栏独自站了良久,之后他缓缓在廊边坐下,闭目憩息。
感觉有种悲伤,将他笼罩了,很深沉很……绝望。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
下一刻,皇上出现了。
她清楚地看见,皇上抬起手抚上他的脸,然后俯身吻上他的额。
一切都是静谧安详的,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样,那样的景象似乎是被一笔一笔地刻画在了画纸上的,如此自然如此亲昵,也倾注了无限的……情感。
她知道,这就是爱。
是她一直渴望盼望着却永远碰不到摸不着的——皇上的爱。
闭上眼轻摇头,她不愿意再想了,因那本就不属于她。
于是她抱膝在角落里坐了下来,将头埋在膝间。
天色微亮,东方颢便来了。
皇甫衾起身看他。
他的脸色只剩下苍白一种颜色。
『你应该谢我。』皇甫衾忽然开口。
东方颢没有理她。
『你应该庆幸我下的只是春药。』皇甫衾又道。
东方颢停下脚步。
良久,从他嘴里吐出一句话来,『你最好祈祷他不要有事。』
皇甫衾看着他,不再开口。
东方颢越过了她,径自向屈平的房间走去。
他如今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静静地守在他的门外。
此际,十二个时辰才过去一半。
皇甫衾转过身,她痴痴地望着东方颢的背影,也不再动。
从未感觉时间是如此的缓慢,等待它的过去竟有如此的噬心之感,无法不去想屈平此时此刻所忍受的一切,东方颢不由紧紧闭上眼。
随着天空中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东方颢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十二个时辰将满。
他回头对身后的小六子说道,『你去传太医,让他们过来候着。』
『是。』小六子应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台阶。
——屈平,你一定不要有事。
东方颢咬紧牙。
时辰已到,房间里仍然没有动静。
东方颢盯紧房门咬牙不语。
皇甫衾也没动,只是远远地望着。
正当东方颢准备让侍卫将门撞开的时候,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丝响动。
那是锁链碰撞的声音。
冗长的时间之后,锁链掉落在了地面上。
门有了一丝松动。
这一瞬间,东方颢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呼吸。
门开了。
东方颢便看见了屈平。
皇甫衾也看见了。
屈平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上的衣服丝毫不曾改变,只是浑身透湿,一只手紧抓着门框,顺着手腕向下落的水是极淡的红,流到手肘处,再滴落到地面。
此时他的脸色白到接近于透明,乌黑的发丝揉成几股散落在身前,滴滴水珠顺着发丝流淌,亦有些许细碎的乌丝粘于脸颊处,蜿蜒而下,黑白分明。
他的嘴唇早已没有了一点点的血色,可神情依旧沉静,一双眼虽透着疲惫,却依然清澈,黑到透亮。
整整十二个时辰,一天一夜的时间,一天一夜的折磨。
皇甫衾呆呆地看着他——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忍耐到如此地步,也才知晓,原来他们之间根本无人能够插足,任谁也不可能取代他在皇上心目独有的位置。
——这样的一个人,叫皇上如何能不爱上他?
『……屈平。』东方颢这时开口,他的声音竟有些低哑。
屈平看着他,他忽然扯起了唇角,淡淡地笑了,轻轻说道,『皇上……臣、有点…累了……』
他说着,便疲倦地闭上了眼,人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东方颢心一痛,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触感一阵冰凉。
『叫太医进来。』东方颢说着就要扶他回房。
『是。』小六子应着。
『不要……进去……』屈平忽然睁开眼,他抬起手,遮住了东方颢回头的视线。
东方颢一怔停了下来,他很自然的去拉他的手,可却在碰触到他手上那纵横交错的伤口时又赶紧松了开来,生怕自己弄疼了他。
此刻他的心除了疼痛还是疼痛,他把视线转向屈平的脸,那张濡湿的清俊脸容显得很是瘦削,也更添了几分凛冽和倾动。
他知道屈平定是不忍自己看了难受,于是垂眸低低说道,『好,我不进去,你闭上眼好好休息,别再说话了,嗯?』
屈平只微蹙了蹙眉,闭上眼轻轻点头,将手缓缓放下。
『太医?』东方颢随即转身问道。
早已站在皇帝身后的太医这时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请容臣先替屈大人把脉——』
东方颢听后便轻拾起屈平的一只手,让太医搭脉诊断。
『怎样?』见太医皱起了眉,他的心也跟着紧了一分。
太医沉吟片刻,回禀说道,『回皇上,那药伤身而且药性过强,屈大人为了与之相抗耗尽了体力,而且依臣看丞相定不止手上有伤,身上也许还有……那些伤处因长时间浸于水中不曾止血,所以血气不足……不过——』
『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