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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隔开他的手,没有回头看他,声音轻若呓语:“你一定很好奇我跟白睿安的关系吧?”
傅希境插车钥匙的手顿了顿,是,他非常非常好奇,可是:“那个回头再说,我先带你去医院,你的脸需要消肿,伤口也需要上药。”
引擎刚发动,却被南风关掉,她终于偏头看他,眼神却是那样虚无缥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别的虚无的地方。
“傅希境,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五年前,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傅希境心脏一紧,双眸霎时变得幽深。
“我现在告诉你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想要得知的原因,这一刻,他心里竟有个声音在大声呐喊:别说,别说,千万别说。
“因为,我爸爸是季东海。”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季东海?”他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有点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南风冷笑,“当然,傅总贵人多忘事,这样一个小角色,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吧。”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年,那不过是他事业王国中的沧海一粟,他不记得无可厚非,可他不知道,他的冷酷与残忍,摧毁了一个家庭,摧毁了她所有的幸福。
傅希境眉头蹙得更深了。
南风又说了一个名字:“云海建筑,或许傅总还记得。”
傅希境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南风闭了闭眼,终于,终于到了袒露的这一刻,她也终于承认,重逢之后,从拒绝与他相认,到闭口不谈当年离开的原因,不是担心他得知真相后的暴怒,也不是害怕他不放过自己,而是,她怕,他们之间,在那个真相面前,跌入深渊绝境,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就连那些既痛苦又美好的记忆也变得不堪。
可是,她与他之间,早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昭示着这样无望的结局。
是她太贪心,想要的那么多,所以才会什么都握不住,对吗?
她睁开眼,眸中已复清明,声音冷然中带着深深的痛楚:“没错,我爸爸就是云海建筑的负责人。”
很轻的一句话,如引爆深埋的地雷,“嘭”一声,将傅希境的心,炸得四分五裂。
Chapter 16 那记忆太痛,不忍触碰(1)
大二刚开学不久,南风跟教授一起前往黔东南写生,研究当地少数民族古老独特的吊脚楼建筑。这课题其实是大三的,南风得知消息后,嬉皮笑脸地去求教授,她成绩好,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教授经不住她磨,就把她也捎上了。
她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而且要去一个月。赵芸很不舍,也很担心她,临走前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吃穿用度常备药物等等弄了整整两大箱子,惹得南风哭笑不得,她把那两箱子的东西简化成一个35l的背包。
季东海表达爱意更直接,给她一只装满若干现金的信封,对她说,女儿,想吃什么自己买,别舍不得花钱!其实在那边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但她还是接过来了。那是爸爸浓浓的爱与心意。
走的那天,赵芸眼泪直掉,再三嘱咐她,每天都要打一个电话回家。她点头答应着,笑话赵芸啰嗦,虽然她也有点不舍,但对那片神秘古老的土地的向往,冲淡了她淡淡的离愁,她充满期待地出发了。
南风念书早,升大二时才十八岁,与大三的师兄师姐普遍都差了两三岁,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有礼貌,又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之气,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师妹,很是照顾她。
初秋的黔东南很美,青山苍翠,入目皆绿。森林、河流、村寨、田野、风格独特的建筑群,都是南风从未接触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美好。教授带着他们穿梭在苗族、布依族、仡佬族、侗族等等这些村寨里,住吊脚楼,吃当地独特的美食。住宿条件简陋而艰苦,洗澡上厕所都不方便,晚上还有蚊虫肆意,这些南风都能忍受,唯一让她苦恼的是,山里手机信号太差了,基本上等于无,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她都要举着手机跑到高高的山头,或者爬到屋顶,哪怕这样,信号还是很差,接通没说两句,就自动地断了。
南风跑到镇子上去打公用电话,对赵芸说,一天一通电话做不到了,只能等挪写生场地时,到镇子乘车的时候给她打。
手机在那段时间,成了摆设,只用来看看时间。
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家里已是天翻地覆。
写生结束,她收获满满地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赵芸的拥抱与热乎乎的饭菜,而是空荡荡的屋子。
她给赵芸打电话,接通还没有说话,赵芸在那边痛哭,小风,小风……你终于回来了……
她挂掉电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人已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
医院里,她见到才分别一个月的妈妈,差一点认不出来,那个任何时候都优雅的女人,此刻憔悴不堪,双眼红肿,发型凌乱,也没有化妆,仿佛老了十岁。
她见了南风,紧紧抱着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她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泪如雨下。
“小风……你爸爸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被季东海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娇柔、脆弱,从前,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他是她的支柱,她的天。而今,她的天倒塌了,除了哭,她毫无章法。
看着昏迷不醒的爸爸,南风何尝不是觉得,她的天空,也像塌陷了一样。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你不能倒下,如果连你也倒下了,妈妈该怎么办呢?
季东海是受了重大刺激,突发脑溢血,造成昏迷不醒。医生诊断说,就算醒过来,中风的可能性也极大。
在建楼盘突发事故的消息传来时,季东海正在另外一个工地视察,莲城正是秋老虎季节,正午的阳光炽热,安全帽下他一头一脸的汗,他边擦汗边跟赵芸通电话,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两人聊着又提到了女儿,说小风已经有五天没有打电话来了。正说着,有插播进来,赵芸忙挂了,让他接电话。电话接通,工头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他握着手机,全身血液仿佛逆流,他眯着眼睛抬头望了下天,太阳刺目,下一刻,他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故并不会因他的昏迷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开发商寰宇地产起诉了承建商云海建筑与法人季东海,高额索赔因他的责任而造成的在建楼盘倒塌事故的所有损失。另一方面,在这起事故中受到重伤的几十名建筑工人,也联名起诉了云海建筑。
事故介入调查中,云海建筑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公司里所有的工程全部停工。
南风还来不及为爸爸的昏迷担忧伤心,云海建筑的副总经理林泰先找到她,让她拿个主意。
南风只知道一味摇头:“林叔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蹲下身,抱着头,眼泪不住地流。
林泰先叹气,在他眼里,南风不过是小女孩,能拿什么主意?可她是季云海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他没有逼她,默默离开了医院。
南风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准哭,要坚强,她还要照顾爸爸妈妈。赵芸也病倒了,就住在一楼的病房里。
那些天,医院成了她的家。
学校里请了长假,谢飞飞偶尔来看她,陪她说说话,可说着说着就发现南风走神了。在她脸上,再也看不到从前那般明媚张扬的笑容。
她仿佛一夜长大。
她时常坐在季东海的病房外发呆,眼角眉梢全是忧愁与茫然。
“小风。”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那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呆呆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回头,陷入自己的世界。
“小风,这个时候,你要振作起来。”白睿安说。
南风惨淡地笑了笑:“怎么振作?白大哥,你说得真轻松。”
白睿安沉吟了下,说:“我得到一点消息,这起事故,是你爸爸的责任……”
南风跳起来:“你胡说什么!”
“嘘!”白睿安将她拉到椅子上,“在建楼盘之所以突然倒塌,是因为云海使用了不合格建筑主体材料……”话尽于此。
南风心头猛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季东海责无旁贷,他与他的公司都完蛋了,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啊!
“不,你骗我!我爸爸不是这种人!”她瞪着白睿安。
“小风,虽然我很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可是,”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是个商人,商场上,利益当头,很容易令人迷失。你明白吗?”
南风睁大眼睛,她不相信,不相信,可是……
白睿安继续说:“据我所知,云海这次承建下寰宇这个楼盘,投入相当大,几乎倾注了公司所有的资金。后续资金周转不来,采购低价不合格材料,也是有可能的……”
“别说了!你别说了!”南风捂住耳朵,大喊大吼。
白睿安捂住她的嘴,“安静点,这是医院!”
南风呼吸加重,瘫软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
“小风,你忍心看着你爸爸就这么倒下去吗,忍心看着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完蛋吗?”
南风呆呆地摇头。
季东海白手起家,辛苦了一辈子,打下了一片江山,他虽然常说赚钱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他心里,云海建筑不仅仅是他赚钱的手段,更是他的事业,他毕生的心血与成就。云海,赵芸加季东海,公司名字因此而来。同妻女一样,这亦是他的挚爱。
爸爸宠爱了她这么多年,她也想为他守护住云海,可是……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她喃喃,那样无力,那样难过,那样绝望。
白睿安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小风,你相信我吗?”
南风望着他,她应该相信他吗?她与他认识时间不算短,但绝对谈不上多了解。那时白睿安在家族企业利诚地产任营销部总监,与云海建筑有过两次合作,季东海挺欣赏他的。有一次,季东海约他在家谈事,到了晚餐时间,留他吃饭,他本是拒绝,出门时,与从外面进来的南风打了个照面,他怔了怔,突然改变了主意。那之后,他便成为季家的常客,对季东海的称呼由季总变成了季叔。赵芸对他印象不错,打趣般地问过南风,你喜不喜欢你白大哥呀?南风才十七岁,刚刚以高分考入了莲大建筑系,对即将到来的新天地有着无限向往,从没谈过恋爱,所以她撅了撅嘴,笑嘻嘻地回答赵芸说,他比我大那么多哎,再看咯!白睿安比她大了八岁,在她眼里,不算老,但总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对她很好,温柔体贴,出差总不忘给她带礼物,但他从没有对她有所表示过。而她呢,对他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因为没有心动的感觉,更多像是个大哥哥。
白睿安见她犹豫迷茫,补充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或许是那一刻他脸上神色太真诚,也或许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如今是利诚地产的副总经理,利诚实力虽不及寰宇,但也算是业内翘楚,如果他肯帮忙,或许云海不至于走到绝境。
南风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