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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一个是表哥,一个是表哥的朋友,当真不知帮谁好。三姑咳嗽一声:〃华哥儿也真是,哪儿有这麽闹的?〃
孟华停下脚步:〃懿洲这麽熟了,您都认他作了干儿子,这会儿倒装起客套来了。〃
三姑哭笑不得:〃那你二舅呢?长辈都在,你就放肆起来了。〃
孟华这才过去道:〃二舅好,家里舅妈和外公都好麽?〃
二叔呵呵的笑:〃都好都好,你倒是长大了,还记得那年你来一点点大,现在,比我还高喽。〃
孟华只管嘻嘻笑:〃那还不是二舅把我养得好,你看我回来都没小时候胖了。〃
〃这话我听着倒是高兴,你妈妈听着可该打你喽。〃二叔也笑,〃你这一走,哭得最凶的就是荣哥儿了,哭得几天都没下床呢!〃
孟华和刘懿洲就都转头来看我,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哪儿,哪儿有的事。〃
刘懿洲却作个愁苦的表情:〃是麽?他可是当真哭了好久,你却一点都不想他,他算是亏大发了。〃
孟华哈哈笑着踢他一脚:〃你就使劲吹吧!〃
刘懿洲过来拉了我的手:〃你就老实招了吧,是不是天天儿都想你哥来着?〃
没等我说话,孟华就把我拉到他身后:〃就你贫!〃
刘懿洲杵着腰笑:〃好了好了,我也该回家了,你们慢慢说话儿。〃
〃也别忙着走,一起吃饭吧。〃三姑留他。
刘懿洲看了我们一眼:〃没事儿,反正天天都来的。〃说完竟就告辞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总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
孟华见我是真心欢喜,吃饭的时候破例多添了一碗,我说些家里的趣事,把三姑乐得合不拢嘴。席间不见三姑父来,略略问了,才知道前两天刚走,现下往东北那边去了。二叔就又难免说些时局动乱,令人担心的话。吃罢饭,就到偏厅坐着喝茶。孟华怕那梨花木的雕花椅子硌着我的背,就把他的垫子给了我。三姑细细问了家里情形,又问爷爷二婶可大安,二叔和他说着话,我听得连连打呵欠。
三姑见我困了,就命人令我去早收拾下的屋子休息,孟华却拦了定要和我住一间。三姑说这不合礼数。孟华倒冒出脾气来,我只得强打精神两边儿陪笑脸说好话,只和三姑说我们难得见了,就当成全一回。二叔也打着圆场,三姑这才消了气缓下来,说是先住几天也没甚麽,等过了秋入冬还是分开的好。孟华皱着眉头还是不乐意的样儿,我忙满口应承下来,他就叹气不说甚麽了。
当天晚上没等孟华问,我自顾絮絮叨叨说了半夜,迷迷糊糊也不记得说了甚麽,大约是说当年他走的时候我如何伤心之类。他仔细听着,既不问也不笑。两个人也不知甚麽睡着了的,等半夜我醒过来,尤自觉得如在梦中,忍不悄悄起身端详他。
孟华比以前黑了些,脸庞轮廓线条愈加明晰了。他仍旧比我高一个头,手脚修长柔韧的伸展着,年轻而充满朝气。睡梦中他还留着小时候儿的习惯,肩膀露在外面抱着被子。我轻轻给他盖好了,抬头看见窗外的月光白花花撒下来,心里静谧而低回的波动着。
孟华哥,他是我的孟华表哥。可他似乎比小时候儿活泼了些,也或是书上说的少年人意气风发?他该十八了,戏文上这个年纪已经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可他还在个甚麽教会学校念预科,全是我不懂的字眼,说的也是我不明白的话,身边也有了我不认识的兄弟。他还是我的孟华表哥麽?
我摸着自己的脸,我变了麽?大约是的。然而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是不是说他也当真记挂着我呢?我竟又想到那年初见时,他站在桃花树下笑的模样。这个少年人,究竟是离我远了,还是近了,又或是,从来都不在我的生命里呢?
我歪着头出神,孟华在梦里翻个身转过去。我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轮廓,看着他朦胧的颈项,看着他光洁的肩膀,心里突然的悲凉起来。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孟华已经不在身边了。我惊慌不已,转眼看清周围的摆设,还有对面他睡过的床铺,才觉得释然,但仍觉得还像在做梦一样。听下人说二叔一早就走了,我那时还在睡着。一想自己竟是一个人了,不免歪在床上发愣。过一阵听见有人笑着进来:〃我说他一准起了,可不就是?〃
我认出是昨天见过的刘懿洲,忙的叫了声〃懿洲哥〃就要起来。他一把按住我坐下:〃不着急,要困就再睡一会儿,反正我也困了,正好儿和你一块儿再睡会儿。〃他今天没有穿昨天见面时那身学生服,而是戴着顶灰色丝葛的礼帽,穿着件式样新潮的白绸子衬衫,外面还个同色小马甲。说话的功夫就脱了皮鞋当真爬上来。
我竟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管看着他的脸。昨天没看清楚,这倒真是个俊秀的人物,书上说的〃芝兰玉树〃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穿学生服看起来很是清秀文雅,现在看来又颇有些新潮贵公子的派头。只可惜他不穿长衫,不然只怕更加潇洒。
〃诶,你倒奇怪,别是饿傻了吧?给,甑儿糕,热乎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甚麽递过来。
我有些愣的看着他接过来吃了一口,刘懿洲歪着头看我,突然一拍手:〃你还没刷牙呢!〃
我哭笑不得,捏着那个糕吃不是吐不是。刘懿洲忙的翻身下去给我拿了洗脸洗牙的东西来,又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看着我。我只得起来洗了,他却又皱了眉头:〃都凉了,还是别吃了。这会儿醒了没有?要醒了就跟我出去玩玩儿也好。〃
我实在不知道他要做甚麽,只好推托说要问过三姑。刘懿洲拉着我的手:〃我可是得了你华表哥的令,请准了干妈才敢来邀约你。〃说着把镜子前面的梳子递过来,脸上全是笑,〃收拾好了我们就走。〃
我只得接过来梳着头发:〃我哥做甚麽不来?〃
〃快别提他,本来放假是不上课的,他又算了,别提这个没劲儿的家伙。〃刘懿洲瘪瘪嘴,转头笑道,〃我答应他先带你四处逛逛。你喜欢甚麽热闹,只管和我说。要吃的玩儿的,也管来问我。〃
我忍不住笑了:〃说得北京城跟你家似的。〃
刘懿洲却没说话,只是愣愣看了我一阵才抓抓头道:〃诶,怪不得孟华老要念叨你。我可真是妒忌这个好运气的家伙。〃说着拉了我就往外走。
〃啊?〃我没听明白究竟说的是谁,就叫他拖着走出门去。
〃我已经和干妈说了,叫她中午不用给我们留饭,跟着我只管放心。〃刘懿洲回头看着我只笑。
我还来不及说先给三姑问个安,就叫他拉出去了。心里很是奇怪,看他生得文质彬彬,怎麽行事就成了一阵风似的。以貌取人,是很多人的坏毛病。约莫是受书本戏文影响至深,总以为獐头鼠目才是祸国殃民,奸邪小人全都猥琐不堪。看那些英雄豪杰,莫不是身长体健,忠臣名相,都是正气浩然。回想起来,刘懿洲,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看走了眼的。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明了,为何那样一个看来鲜活生动的人,也会有难以言表的伤痛;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人,也会有失态失礼的行径;那样一个随性潇洒的人,也会有百般为难进退维谷的踌躇。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我们在本质上有一点相同,所以在他做了那麽多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后,我心底仍然难以真正的恨他。就是那一点相同,使我们终究无法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但也就是那一点相同,使我们成为了世界上最熟悉的敌人。
当然这些,眼目前是看不出来的。非得到了那一步,才图穷匕现。
六
那天出来没坐孟华家的车,刘懿洲自己带了司机在外面候着。在家的时候儿二叔多是坐轿子,故我还是头回坐汽车。看着黑色的车身倒也羡慕,免不得夸他几句。刘懿洲愈加开心,还说好要教我开汽车。我也没当真,横竖是个玩笑话罢了。
刘懿洲说别的地方死气沉沉也没意思,只说领我去天桥看热闹。到了街口就叫司机停了,拉着我下车走过去。我四下张望,到底是曾经国都,虽是这几年战乱不安,终究底气还在。之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酒楼茶馆商铺银号,颇为兴旺的样子。我对人多一向淡淡的,此刻也是觉得新鲜才睁大了眼睛。卖甚麽的都有,更有说书唱戏杂耍班子各色人等,自也有卖吃食的。我略看了一眼,总觉得油水过旺有些腻味。倒是有几件小食没见过,名儿也有意思,看起来挺稀罕,只不知是个甚麽滋味。刘懿洲心细的,口上不说,只嚷自己饿了,非买了和我一起吃。边走边看,不时说些趣话儿来逗我,我也就很快和他熟了。
坐在个茶楼里,我热的直擦汗:〃这都秋天了,怎麽还是热得像要化了似的?〃
刘懿洲脸上也有些潮气,反倒显得脸膛红润:〃秋老虎嘛,也就嚣张这麽一阵子了。到冬天有的你受的。〃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儿和孟华的话,于是问他:〃北平冬天真下雪麽?〃
〃下啊,又大又密的。〃刘懿洲耸耸肩,〃也比东北好些。〃
〃东北?〃
刘懿洲随口道:〃是啊,我小时候儿冬天一下雪就只能待家里。一出去准被雪埋了。一冬天的只能吃酸菜,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原来你不是北平人,难怪说话和华表哥不是一个味道。〃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刘懿洲看看我,突然笑了:〃看不出你挺细心啊。〃
我不知怎麽就涨红了脸:〃可不敢,要说还是懿洲哥细心得多。〃
〃你就少夸我了,我知道自己是甚麽人。〃刘懿洲嘻嘻直笑。
我也就笑笑:〃东北好玩儿麽?〃
〃好玩儿。〃刘懿洲本是笑着说的,却不知怎麽又淡了下去,〃也不过是那样。〃
我拿捏不准他甚麽意思,只好不开口。刘懿洲瞅我一眼突然道:〃我家是四年前搬来北平的。东北,没法子再住下去了。〃
我看着他:〃既来之则安之。〃
〃这话说的是。〃刘懿洲举起茶杯,〃我敬你。〃
我也就装模作样端起来和他碰碰杯,两个人喝了一口就都笑倒了。刘懿洲眯着眼睛问我:〃你喜欢北平的胡同麽?〃
〃也还算喜欢,只是觉着灰墙灰瓦的,不够秀丽。〃我摇着头,这是实话,我还是中意南边的园子多些。
刘懿洲哈哈一笑,拍着手道:〃这就是你不晓得的了。胡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实际上每条胡同都有个说头儿,都有自己的故事,里面有许许多多奇闻趣事。〃
〃怎麽说?〃我这就叫他勾上兴致来了。
刘懿洲微微扬着头:〃有名儿的胡同三百六,无名儿胡同似牛毛。北京的胡同怕是不下五六千条,若把这些胡同连起来,只怕不比万里长城短。〃
我吐吐舌头:〃是不是啊?〃
刘懿洲只管笑:〃赶明儿你量量去。〃
〃你才去呢。〃我可不上那当。
〃你知道最老的胡同有多大年岁麽?〃刘懿洲呵呵笑,见我摇摇头才眯着眼睛,〃那可要算三庙街胡同了,据说能追溯到辽代,当时叫'檀州街',现在样子都没变过。〃却又挤挤眼睛,〃你知道最窄的胡同麽?〃我又摇头,他就笑得捉狭,〃前门大栅栏的钱市胡同,最窄的地方就十几寸,大约也就你能过得去。〃
我哭笑不得:〃你不也行?〃
〃我可没试过。〃刘懿洲摆摆手。
我起了玩心:〃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