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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秭见我黯然也就给我拉拉被子:〃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是,还是简单些的好。可我已经够简单的了,却还是烦恼不断,究竟是庸人自扰,抑或是烦恼自生?想不明白。。。翻个身合上眼睛。
离开刘懿洲的时候儿我压根儿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我一心想的也无非是怎麽与孟华哥相处,如何摆正自身罢了。可现下看来,全不是这麽回事儿。
微微张开眼睛,我看着孟华哥的背影。我实在难以想像,一向镇定的孟华哥也会有些劫狱之类荒谬的念头,一贯严格的孟华哥竟会与组织上冲突。他的这些做法,可以让我有所期待麽?
就又摇头,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甚麽资格去期待。
颠簸数日,我们辗转回到了骆镇。
进村的时候儿太阳刚刚升起,霞光万丈照耀在广阔的冀北大地上。一望无际的田地延伸开去,深绿的杨树叶子繁盛的招摇着,而焦黑的田间早有农人在忙碌,看着他们的身影,似乎孕育着不可限量的活力与智慧。我看着,心里在轻轻感叹。是的,万里河山,千里风光,是我们的,是每一个国人的。我想到方家镇,想到我已逝的亲人们,想到日本鬼子的恶行。。。我闭上了眼睛,孟华哥,我是明白你的,你并没有做错甚麽。
罗向明和春杏儿在村口站着,望见我们来了就招手笑了。
〃春杏儿姐。〃我点头笑了,〃向明哥。〃
〃哎呀,怎麽瘦成这个模样儿了?〃春杏儿连连跺脚,把我拉着往前走,〃我都知道了,你也别慌,反正有甚麽说甚麽,说实话就行。〃
我一皱眉:〃甚麽?〃
〃孟华已经汇报了情况,你暂时住在骆镇这边儿,组织上派人过来作些例行的调查,不过你放心。〃春杏儿笑眯眯的,〃组织决不会冤枉好同志的〃
我大约是明白了,于是点头:〃我要受刑麽?〃
〃这孩子!〃春杏儿笑着拍我脑袋,〃怎麽可能,就是问你些问题,你不用担心,照实说就成。〃
我叹口气,看到四周走过的村民带着各色目光打量我。抬头看看,阳光撒下来了,今天多半也是个闷热的日子。
晌午过后,有人来把我带到了村北的办公室。
一进屋,就看见三个穿着军装干部模样的人坐在里面,我连忙站好。他们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注意到他们并排坐在桌前,手边儿放着个本子和笔。只在前面有把凳子,此外屋里再没有其他家具。
我坐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其中一个人咳嗽一下:〃同志,你不用紧张,也不要害怕,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可以了。〃
我深吸口气,点了头。
〃你的全名?〃
〃方荣。〃
〃籍贯?〃
〃江苏南京。〃我心头一黯。
他们交换个眼神:〃说说你的家庭成分。〃
〃我爷爷是地主。〃我没有犹豫,这本就是事实,〃我父亲据说是共产党员,但我从没见过他,他脱离了家庭,已经去世了。〃
其中一个放缓声音道:〃这是事实,方荣同志,你的父亲是位优秀的同志,是党忠诚的干部。〃
另一个人接过口去:〃方荣同志,可以说说你与孟华同志的关系麽?〃
〃他是我三姑的儿子。民国九年的时候儿他到方家镇玩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低下头来,原来,我认识孟华哥已经这麽久了,〃他在方家镇住了八年,然后回了北京。〃
〃之后你们又有来往麽?〃
〃是,民国十九年的时候我到北京求学,就住在我三姑家。〃我沉着道,〃那个时候儿我就发现他已经向往革命,后来他果然投身党的事业了。〃
三个人对望一眼又道:〃那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麽?〃
我点点头:〃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我三姑的亲生儿子,我只知道他是烈士后代,具体的。。。并不清楚。〃
〃那麽,你是受他影响才参加到革命事业中的麽?〃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他的影响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痛恨日本人,我的家人。。。他们全在南京,他们,他们。。。〃我说不下去了,低头握紧了自己的手。
三个人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其中一个出门去给我倒了杯水进来,我接过来谢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过了一阵我稳定下情绪来:〃对不起。〃
〃没关系。〃其中一个推推眼镜,〃你认识吕华仪麽?〃
〃认识。〃我不由自主挑了一下眉毛、
〃你们是怎麽认识的?〃
〃民国二十四年我参加'一二·九'运动的时候被抓了,在监狱里认识的她。〃我坦然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当时北平特别市公安局长的千金。〃
〃知道以后你们是甚麽关系?据我们所知,你们的关系很密切?〃
我略略皱眉:〃我们订婚了。〃
〃这麽说,你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与她。。。〃
我咳嗽一声:〃她和她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她一直是在反抗她的家庭。她积极参加学生运动,跟随北大搬迁至长沙和昆明,在联大期间她也支持党的事业,宣传鼓舞同学们。。。她,她做了很多事情。当然,她现在也不在国内了。如果她真有甚麽,为甚麽不留在北京跟着她父亲呢?〃我深吸口气,对不起华仪,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方荣同志,你不要激动嘛,呵呵。〃他们互相笑笑,又道,〃你也是清华的学生,其后跟随清华到了昆明加入联大,后来参军入伍,这都是你思想上要求进步的表现。组织上是信任你的。〃
我挑着眉毛笑了一下,他们又道:〃那麽接着,可以请你说一下去年你随孟华同志到北京执行任务的情况麽?〃
我镇定一下,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这件事情做了说明。他们一边听一边做记录,随后又问:〃这麽说,那个佐藤你之前就见过?〃
〃是的,我有几次在吕先生的府上见过。〃
他们似乎不太满意我这个称呼,皱了一下眉头才道:〃你被用刑了麽?〃
〃是的,但是我甚麽都没有说,所以他关押了我一个多月,一直在用刑。〃我站起来,指着身上道,〃那些疤痕现在还在,我的右腿是终身都不会好的了,只要稍微走快一点或是跑两步你们就能看出来。〃
〃方荣同志!〃他们呵呵笑着,〃你先坐下来,组织上绝对相信一个好同志的!〃
好同志?我心里冷笑了一下。我倒愿意他们直接点儿,不要这样罗嗦的,隔山绕水隔靴搔痒一般的话里有话。
五十三
早上就这麽过了,中午春杏儿来看我,顺便带了吃的来。我蹲在门口桃树的荫凉地儿里看着她笑:〃谢谢春杏儿姐。〃
〃也别客气了。〃春杏儿靠着树,〃吃慢点儿,还有。〃
我喝了一口粥道:〃怎麽不见我哥?〃
〃他回队上报道了。〃春杏儿低着头,拉着辫子尖儿,似乎有话说,却又忍着。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很是难受,不由叹口气:〃春杏儿姐,有甚麽不若直说吧。〃
春杏儿轻轻一笑,放开辫子甩到脑后叹口气:〃我真不知怎麽说。〃
〃怎麽说都行,横竖我欠你一条命。〃我挤挤眼睛,努力缓和气氛。
〃可别这麽说。〃春杏儿抿唇笑笑才道,〃我原先真不知道他。。。孟华和你是兄弟。〃
〃其实也不是兄弟。〃我摇摇头,〃只是一起长大的,叫哥叫成习惯了,怎麽都改不了。〃
春杏儿看着地上的影子:〃你们感情确实好。〃
我心尖一颤,哈哈笑了两声:〃春杏儿姐也别介意,我真把他当哥哥的。〃
春杏儿看我一眼就又抬头看着天:〃他。。。只有遇上你的事儿才会方寸大乱。〃
我一愣,她又道:〃那次你被抓了,组织上一时没有办法救你出来,他竟然自个儿提着枪就混进城里去,可把大伙儿吓了一跳。追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认识到私自行动的严重性,愣是被关了一个礼拜禁闭。〃
这些我已经听骆秭说过,但再听一次还是惊讶的:〃我。。。确实不晓得。真是拖累他了。。。〃
春杏儿却又笑了:〃你也别想太多,他是作哥哥的,自然挂念你。〃
我叹口气放下碗来:〃我何尝不挂念他?只是。。。身不由己。〃
〃有甚麽说开了就是,你也别担心。〃春杏儿俯身理理我的头发,〃我当你亲人一样儿,我信你。〃
我自然不晓得她为何这样儿说,但心里终究是感谢的,因此笑着点了头,将剩下的粥吃完。天气渐渐燥热起来,那碗粥在胃里有些难受,不知是不是吃撑了。又或是在刘懿洲那里吃的太过细致,现在竟又有些不习惯了。
警卫员一会儿就过来叫我回了屋子里,春杏儿送我到门口,与我握手。
我进了屋里坐下,继续上午的调查。
〃方荣同志,之前我们说到你被佐藤关押并且用刑了,之后怎麽样?你是怎麽出狱的?〃
〃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和刘懿洲有关系。〃
三个人小声议论了一下,其中那个戴眼镜的看着我:〃刘懿洲和你是甚麽关系?〃
我顿了一下才道:〃我最早认识他是刚到北京的时候儿,他和孟华是同学,他们家与我三姑家也是好友,这就有了往来。〃
〃那你知道他的身份麽?我是指真实身份。〃
〃他一开始自然也是学生,不过后来他加入了国民党。〃我脸上没有甚麽表情,这些他们明明知道,却要我来说,真是没意思。
〃那你知道他进入那个部门麽?〃
〃财政部。〃我淡淡的。
他们交换着眼神:〃为甚麽佐藤抓了你,却是他救了你?〃
我很想说不知道,但我摇着头:〃似乎是佐藤很欣赏他,希望他投降日本人。〃
〃这和你有甚麽关系?〃其中一个人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令人恼火。
〃是啊,这和我有甚麽关系?我也不知道。〃我忍不住道,〃我只知道是他救了我,然后他也投降了日本人,做了汉奸走狗,这样儿说你们满意了麽?〃
〃方荣同志,请你冷静。〃戴眼镜那个呵呵笑着,〃我们只是在询问你一些基本的情况,请你配合组织的问题。〃
我深吸口气:〃你问。〃
〃刘懿洲在上海从事特务工作,这你知道麽?〃
〃之前不知道,但有些蛛丝马迹。〃
〃譬如?〃
〃他的工作时间不是很固定,经常很晚了还要出去。〃我冷着脸,〃有的时候儿,住的地方一天三换。他进出都很小心,但也会有一些群众打坏他家的玻璃,骂他汉奸走狗。〃
〃他跟你说过他的工作麽?〃
〃没有。〃我一口咬死了,〃从来。。。没有。〃
〃那麽,他曾经询问过你关于组织的事情麽?〃
〃没有。〃
〃关于你个人的呢?〃
〃也没有。〃
〃真的没有麽?你再好好想一想。〃
〃我因为受电刑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好了之后我也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他甚至想叫我去看精神科的医生。〃我觉得很厌烦,〃在上海的时候儿我的大夫姓庄,他住在霞飞路247号,你们可以去看我的病历。或者你们也可以去问问他家的下人,看我这一段时间是否有说过话。〃我突然笑了,〃对,除了不说话之外,我一个字都没有写过,因为我的右手有旧伤,手臂在受电刑的时候儿血管和神经遭到比较严重的破坏,现在都还不能正常写字。你们大可以放心,我绝对没有出卖过组织。〃
他们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下:〃方荣同志,你不要着急,组织并没有怀疑你甚麽,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