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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否在此有个巨大的转折,我不晓得。。。一阵巨大的悲痛袭来,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吕华仪把我拉出教室,外面有十二月的寒冷,足以叫我清醒。
吕华仪在我身后轻声道:〃吕家祖上作过清朝的官,后来投降革命党,一直留在北京。〃我转过头去,她的面容在屋檐下看不真切,〃他与吕太太不过政治联姻,他喜欢我母亲。〃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叫苏小姐母亲,故而没有打断她,〃但我母亲永无可能进门作姨太太,她太骄傲,决不会委屈自己。而我父亲那麽怯懦,才不会反抗甚麽。〃
我不禁伸出手去,吕华仪拉住我:〃从小她就没照顾过我,我还奇怪为甚麽吕太太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记得七岁的时候,生日舞会上吕太太指着与个老头儿跳舞的她说,看,这才是你母亲。口气那样轻蔑,我当即吓呆。〃她笑出声来,我握紧她的手,〃她现在英国,一封信也没有,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这就是母亲?〃
我叹口气。吕华仪又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甚麽喜欢你与孟华,因为我们都是孤儿。没人疼爱,更该守望相助。〃
我不禁打量她,白皙秀丽的脸庞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苏仪情。她也瘦了很多,更显得轻灵可爱。头发已经长长,此刻扎个辫子垂下来。简朴的学生服,一双小圆头黑棉布鞋,不知比她那些纱笼裙或是旗袍皮草漂亮多少倍。只是过早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促使她有时故作顽劣,但她本性善良开朗。为了安慰我,不惜说出心里的刺。
吕华仪拥抱住我:〃荣哥儿,我永远爱你。〃
我与她紧紧相拥,泪如雨下。只有在她面前流眼泪,我不会顾忌甚麽。若没有孟华哥,我一定会爱上她。
就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我跟随学校开始往昆明行进。教授本安排了几个同学路上轮流背我和帮我拿行礼,我很不安,行礼就算了,我坚持要自己走。吕华仪并不说甚麽,只是一直挽着我,她瘦小的身体里有我所没有的勇气和精力,她不再说甚麽大话来安慰我,只是默默的陪着我。终我一生回忆起这段路,我都对她充满感激之情。
从湖南到昆明,我们一路高歌校歌,我老的时候还会唱,我的孙儿们很喜欢听我说这一段路千山万水的危险旅程,我还记得校歌是这样唱的: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史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别离,绝檄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春城,情弥切。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那时候,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甚麽叫国仇家恨,甚麽叫生死离别。
三十五
转眼翻进了民国二十七年第一个月,眼中耳中全是抗战的消息。南京陷落之后,国民政府节节抵抗。但山东省主席韩复榘那家伙临阵脱逃,致使黄河防线失守,山东大部失陷,交通要点仅剩鲁南的滕县、台儿庄。1月14日,蒋光头一枪毙了他,大快人心。
二月我们终于到了昆明,全国一片冰天雪地,而这里温暖如常,鲜花盛开。滇南风土大异于前,我很是喜欢。这里说话自有一种风味,十分动人。学校先租了蒙自海关、昆明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拓东路迤西会馆等处为校舍,安顿下我们一群学生老师。学校总办公处设在城内崇仁街46号,但仍不敷应用。办公尚且如此,学生宿舍更是紧张。再加不少同学陆续赶来报道,倒是热闹非常。
我们在昆明用心学习,日军人也加紧他们无耻的侵华计划。华北方面军企图南下和华中派遣军会合。中国国民革命军在以徐州为中心的地区与日军激战,开始了徐州会战。3月的时候儿,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令川军王铭章所部防守滕县,因无援兵,滕县失守,王铭章师长自杀殉国。李宗仁队以西北军孙连仲第二十六路军在徐州以北的台儿庄与日军反复争夺,以西北军张自忠部五十九军和庞炳勋军团掩护台儿庄的右翼临沂战场,以中央军汤恩伯军团卷击台儿庄日军侧背,最终取得台儿庄战役的胜利,毙伤日军一万多人!当天全校师生笑逐颜开,共庆中华民国抗战以来最大的胜利。只是刘懿洲来信也说,虽则日军精锐第10师团遭到毁灭性打击,精锐第5师团也遭重创,但南北两线日军不断增兵,这次胜利没有扭转徐州战场的局势。
4 月春暖花开时,学校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5月4日正式开课。大学设立了文、理、法商、工、师范五个院二十六个系,两个专修科一个选修班。北大、清华、南开原就是著名的高等学府,各自有独特经历,也有各自教学作风,组成联大以后,倒是便易了我们学生,一批著名学者成为我们导师,足以骄傲。
我默念着〃民主自由、严谨求实、活泼创新、团结实干〃的校训,看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同学们,实在觉得自己应该振作精神,国仇家恨一学前耻终是要自己亲手完成才算有意义。
刘懿洲有与我通信,但他也忙,我并没有把他那个请我去重庆玩的建议当真,倒是吕华仪开玩笑说过,甚麽要到那里去敲诈他一顿才行。
自然,孟华也有信来,只不过那一两封,大约是战乱阻隔,书信往来着实不易。此刻才真切体会到,何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潜意识里,孟华是我唯一的亲人。自然,这样说对吕华仪不公平,但她不同,她与孟华无法比较。这种比较对他们二人都不公平。
孟华哥过生日的时候儿,我们还在路上。且不说没有厨房,更别提哪里去寻面粉作平安面。我到了昆明安定下来,就又想起这事儿来。生活不至拮据,但暂时无法取出银行里的钱,只得央求校工把吕太太给我的玉当了应付生活。从中筹措出些来买了面粉韭菜之类,借小厨房煮了碗面。也不知是不是手艺生疏的缘故,那一碗面条始终没有煮出来,最后只好请师傅帮我做成碗面汤,与吕华仪分吃了。吃下肚时,想到他年与孟华哥争抢一碗,吃得满脸都是油,竟像是几辈子前的事儿了。
我一直给家人戴着孝,一身黑布衣服。有次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真是和以前不同了。记得以前家里穿衣裳,二婶总会替我张罗好,绫罗绸缎一天一换自是不能,但也没失过富贵仪态。在三姑家时,她按着时兴少爷们的派头,很是大方来装扮我。小西服,绸子衬衫,真丝领结,黑皮鞋,羊毛袜子。。。就连手帕都是苏州的丝,现在看看自己这一身,也就笑了。
是的,没有你们,我就变成这个模样。我使劲儿笑着,免得一不小心就落下泪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是这样爱他们,虽则我从没叫过二叔二婶爹娘,虽则我没怎麽孝顺过三姑。虽则我没怎麽体贴过爷爷,但是勿庸置疑,我是方家子孙。血缘如此神奇,我躲不开的。
我照着镜子摸摸头发,似是长了些,该剪了。我的头发长的慢,也不多,偏又细又软的,好在挺黑。吕华仪开玩笑说我不到四十就会秃头,只不去理她。
四十?那时候儿我已经觉得自己苍老得无以复加。每每想到独自一人,每每想到孟华哥,心里难免翻腾难安。好在昆明气候怡人,眼泪是无论如何落不下来的了。
那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我记得很清楚,因着是吕华仪的生日,已几个要好的女同学约了她庆祝。但下课后吕华仪来找我,还没说话就拉着我的手。同学里有偷偷笑的,我赶快和她出了教室,问她怎麽了。
〃她来了。〃吕华仪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
我莫名其妙看着她:〃谁?〃
〃她。〃吕华仪摇摇头,〃我。。。母亲。〃
〃苏小姐?〃我也吃了一惊,〃她不是在英国麽?〃
〃是,但她来了,现在在我宿舍。〃吕华仪拉紧我的手,〃她想带我离开这里去英国。〃
我皱眉:〃她是担心你吧。。。〃
〃可我不想去。〃
〃告诉她了麽?〃我叹口气。
〃我说我要想一想。〃吕华仪低下头来,〃我出来就找你。〃
我看着她:〃可以问为甚麽不想去麽?〃
〃给我个去的理由。〃吕华仪抬起头来。
〃国内很不安定,谁知道这仗要打到甚麽时候呢?〃我轻轻道,〃国内读完做甚麽呢?你是念经济的,想做官麽?〃
吕华仪涨红了脸直摇头,我又道:〃那麽,去国外多学两年,毕竟他们现在比我们先进,这是事实。〃我想了想又道,〃而且,苏小姐亲自来了,恐怕她也有别的考量。〃
〃谁管她想甚麽?〃吕华仪哼了一声,〃难道是想补偿我?我不稀罕。〃
我叹口气:〃她有这麽说麽?〃
〃自然没有。〃吕华仪皱着鼻子,很不乐意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想了想:〃不然,我和她说说?〃
〃这。。。好麽?〃吕华仪有些不安。
我拉着她走回宿舍:〃你都来找我了,我能说不好麽?〃
吕华仪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还没到她宿舍楼,远远就看见苏小姐过来了,我暗自赞叹了一声。她确实是个美丽的人物。之前剪短了头发之后竟没有留长,清爽干净得就像学校的学生。一身白棉布裙子,配着宝蓝色的丝巾,实在是令人称赞。路上不断有男同学在看她,她却笑着向我们走来。
〃苏小姐。〃我笑着打招呼,吕华仪在背后握紧了我的手。
〃荣哥儿?〃她笑出来,〃怎麽瘦了这麽多?看来这里真的不好。〃
〃不是这个原因。〃我淡淡笑了,〃是我思念父母亲人。〃
苏小姐愣了一下才道:〃是,请节哀。〃
我摇摇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那麽一天,只在早晚而已。〃
〃最近在看甚麽书?说话这个味道。〃苏小姐笑起来,面色和煦。
〃并没有甚麽。〃我转过话来,〃只是苏小姐怎麽来了?兵荒马乱的多不安全。〃
〃我想接华仪走。〃
我倒是没想到她直截了当说了出来:〃那她的学业。。。〃
〃英国那边我已经帮她联系到学校。〃苏小姐微微侧首看着我,〃怎麽,舍不得分开?你放心,有我在会替你看好她的。〃
我绝想不到她会这样说,因此一时尴尬起来:〃您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苏小姐一脸认真,〃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把荣哥儿你也接出去,你不会怪我厚此薄彼吧?〃
我十分无奈,我确实不是女士的对手:〃怎麽会?〃
〃那你放心,若来英国我包全程。〃苏小姐笑眯眯的。
吕华仪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我要去。〃
〃你会去的。〃苏小姐呵呵的笑,随即转头看着我,〃我想与荣哥儿聊聊,可好?〃
容不得我说不好,苏小姐极为熟捻的挽住我的胳膊往前走,吕华仪迫不得已让开一步。我回头示意她先去吃饭,她只瞪我一眼就走了。苏小姐看在眼中呵呵的笑。
走出学校,我们找了一家很小的饭馆坐下。我擦了擦凳子请她坐下,苏小姐看着我坐了才笑道:〃今儿是华仪的生日。〃
〃是。〃我点点头,征求她的意见点了几味清淡的小菜。
〃可惜我没有能力给她办个舞会。〃苏小姐微微侧首,语气十分遗憾。
〃心意而已,没有一定的形式。〃我取了茶水替她洗净碗碟。
〃所以我想带走她。〃苏小姐看着我不动声色,〃吕家给我来信,请我将华仪带走。〃
我吃了一惊:〃吕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