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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外凄迷。丁芙蓉壮起胆子,悄悄拔剑,猛然推门跃出,高喝:“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小心一剑劈死你!”白衣人受惊一跃而起,身子轻飘飘飞过墙头,找准方向朝后园飞去,分明是施展轻功凌空虚步,如是寻常人见到栗然当成鬼怪,不吓死才怪。而丁芙蓉哪肯放松,叫道:“哪里跑!”施展轻身之术跨步如风;朝后园的方向追去。
那白衣人奔过后园又越过房脊院墙,转身向贤园逃去。丁芙蓉心中更是恐惧。贤园原本是柳府五百门客聚居之处,后来门客遣散,柳青山义子十三人都是在这里被毒酒害死的,然后就草草埋在草坪之下。白衣人逃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丁芙蓉心中虽惧,脚步仍不放松,直追不舍。终于见白衣人脚下一软,显然体力不支,一头跌了下去,倒在草坪之上。
丁芙蓉立身在他的面前,利剑一指,喝问:“你是谁?抬起头来!”白衣人缓缓抬头,白发随风飘散,月光下的一张瘦脸很是可怕,一双眼睛幽深乌黑,正如传说中的鬼魅一般。
丁芙蓉咬牙再次喝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再不说话我就一剑劈了你。”白衣人勉强从地上爬起,缓缓道:“丁大总管,你的剑下不死无名之鬼的,杀我这样的人岂不脏了?……我是谁?哼哼……”他的脸上现出凄苦的笑容,干巴巴地道:“我是骆娇梅的师兄符七龄。”丁芙蓉惊道:“符七龄?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府占地百顷,聚贤数千,你这样的贤德之士在这里当然不足为奇,而树大招风,这里也同样是藏污纳垢之地啊!我在这里也很正常了!”符七龄道。
丁芙蓉道:“你在这里我怎么不知道?柳府家奴的花名册里也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在这里藏多久了?”符七龄若有所失地皱眉,道:“多久了?让我想一想……”扳手指数道:“哦,有十五年了吧!对了;整整十五年,春夏秋冬,花开花谢啊!”
“十五年?”丁芙蓉惊道:“我到柳府八年,柳老先生五年前仙逝……莫非,你早在柳老先生六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人府了?”
“不错。”符七龄道:“十五年前柳青山六十六岁寿辰大宴天下,我们戏班连唱了三天三夜。我和师弟把《牡丹亭》连唱八场。师弟被累得吐了血,当场倒在戏台之上。唉,娇梅……”他仿佛摇动了一下。略作沉思。
“哦?自那时你就一直没有离开柳府?”
“是啊!师弟不走,我怎么能离开呢?他平日要我洗衣做饭,睡时要我铺床叠被,上台要我化妆更衣,练功要我扶腰压腿……没有我,师弟怎么能够生活?”
“你……你喜欢你师弟?”丁芙蓉惊道。
“是啊!我喜欢他,今生今世只喜欢他一个人。”符七龄悠悠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师弟自从认识了柳萍儿之后,心里面就只有她了!那个妖媚的柳萍儿啊!到底是怎么风流的?让师弟对她死心塌地?我不懂!十五年来我一直不懂!”
“那么,柳小姐和骆公子之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了?”
“我不清楚又有谁能清楚呢?丁总管,你人府时娇梅已经离开了。柳萍儿也嫁到了塞北。要说我恨她,但我也不忍心师弟受伤。柳萍儿的消息还是我托彭乙告诉给师弟的呢。唉……”符七龄垂头抹泪:“师弟他自从与柳萍儿相好以后就再也不肯见我,他怎能知道我思念他的苦是怎样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没有随他去塞北呢?”
“我本想柳萍儿是柳青山独一的爱女,迟早有一天柳青山会改变主意接她回来的,到时候娇梅也就会回来了。我就留在这里等。准知道这一等就是七年。七年了,师弟真的回来了,我很开心。他却背着一个婴儿回来,那就是他和柳萍儿的儿子!对了,就是你把他接回来的。我想,这—回柳萍儿死了,师弟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那天晚上我去了西厢。可是,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上吊死了,他那么狠心啊……”两行清泪自他浑浊的眼里缓缓流下,月光下他的目光无比凄凉。
符七龄道:“我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我要守着师弟的尸骨,永远也不放手!丁总管,你告诉我,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师弟,而师弟却不喜欢我呢?他为什么只喜欢柳萍儿……”丁芙蓉语哽,片刻才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我想,因为柳小姐是个女人吧!”
“女人?”符七龄喃喃道:“我只知道喜欢师弟,从未想到过喜欢女人。再好的女人也比不过我的师弟!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丁芙蓉没再理会符七龄。他知道符七龄早已经不可自拔了,也根本不会去追寻真正的男欢女爱了。所贵之处是无论如何符七龄毕竟用情至专,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违背师弟的意愿。
丁芙蓉心下奇怪,那个落魄的戏子讲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女人喜欢他,就连男人也对他痴心不悔。想想自己当年于城郊坡岗子初会骆君宇的时候,也曾被他清秀的外表,白皙的皮肤,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散发出的独特气质所深深吸引。还有那西厢墙外,骆公子坐在石椅上模仿柳萍儿与自己对话,那份神似可令所有人拍案叫绝!也许他原本就是天生的尤物,难怪会死于非命。想到这里,丁芙蓉甩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骆公子死时托孤的离奇事情仍让他想起来就觉得惊心动魄。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好运都是骆公子的魂灵所赐。
骆公子,如果你真的有灵,就让我与绮虹再见一面吧!丁芙蓉想。
丁芙蓉返回西厢,锁好房门院门。难怪有人传闻西厢闹鬼,谁知道竟是符七龄作怪呢?所幸西厢贤园都成了废地,倒不如留给符七龄作栖身之所,让他开荒种地,也有个生计。符七龄原本也是个七尺男儿,没想到错情迷踪,以至于荒废了一生。原以为只有轻薄无知的少年有趣搞龙阳之僻,没想到竟还有人痴迷一生。丁芙蓉慨叹不已。
回到蜗居,天色微明,他几乎一夜未睡。感觉困倦袭来,便和衣而卧。丁芙蓉刚闭上双眼,便觉得恍然间只身走人云端,周围鲜花怒放云雾缭绕,头顶上羽衣仙鸟呜叫不已。有隐约的器乐齐奏仙乐飘飘。一个身着素纱的仙女乘一只美丽无比金光闪闪的大鸟降落到面前。那仙女含笑盈盈,眉眼唇鼻与翁绮虹一般无异。丁芙蓉大喜,抢前一步唤道:“绮虹,你让我想得好苦!”那仙女呵斥道:“芙蓉休得无礼!”他慌忙止步,仍不甘心,道:“你不是翁府小姐绮虹么?”仙女道:“前尘往事,休要再提。芙蓉君,你奉王母之命寻找浴尘童子,现巳时日不多了,不知结果如何呀?”丁芙蓉不知所云,正在思忖间听得有人在耳畔叫:“回来!回来!”他猛地睁开双眼,只见红豆和兰草两个婢女一左一右侍立在自己的身旁,邓九松慌慌张张在门口叫:“回来!回来!”红豆道:“别在这里吵,丁总管在睡呢!”丁芙蓉缓缓起身,问:“什么时候了?”红豆道:“现在是正午。”丁芙蓉道:“你们帮邓先生找一找吧!我去洗涑,顺便换一件衣服。”红豆道:“让奴婢侍侯您吧!”丁芙蓉摇头拒绝了,一个人衣冠不整地出了门,举目望去,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刚才南柯一梦,心中怅然若失。
邓九松在卧室床底下揪出了邓文西。邓文西的脸脏得象一只大花猫一般,免不了被一顿臭骂,他满不在乎,找了一个空子又溜了出去。
丁芙蓉洗涑完毕,用了餐,换了衣服,把梦中的不愉快忘得差不多了,才信步到后园学堂来。隔着私塾的雕花檀木窗,他望里面,却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天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左手抚纸,右手拿着笔又撑着头,白皙的小脸上却显出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
丁芙蓉叹道:“这孩子从小就如此与众不同,长大了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又见他眉宇紧锁之间的神态竟与骆公子酷似,偌小的年纪,很少见他开心地笑,天真地开心,这份早熟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丁芙蓉推门进去,天赐也不知觉。丁芙蓉轻咳一声,问:“邓先生到哪里去了?”天赐抬头,道:“先生出了题目,就出去了。”
“出了题目?”丁芙蓉奇怪地问:“你们才开始识字,刚刚启蒙吧!大概三字经百家姓都背不全,就出题目了?”天赐答:“那些东西我早就背下来了。四书、五经也在读。先生说我进步快些,所以单独出了题目给我做。文西、侯显贵、禹期铭还在背书。”
“哦?”丁芙蓉暗惊。料想八岁的孩童未必有如此聪明。走向前将他桌上的纸拿起来看。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仔细辨认,识得是一首七言绝句:一轮明月照夜空,半圆秋桂半圆梦。
问谁对月常相叹?只因风雨争天晴!
“这是你写的吗?”丁芙蓉脱口惊问。这样的涛句,这样的心境,怎能是出自八岁小孩子之手的呢?更何况他刚刚启蒙,识得几个字是有限的,而诗中虽无生涩字眼华丽辞藻,但“圆桂圆梦”“争天晴”等词汇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他再次惊问:“这真是你做的诗么?”
“是啊!”天赐道:“今天先生给我出了题目。以明月为题做七绝诗一首。我已经想了一个下午了,才凑足四句。还不知道先生回来会有什么评语。”丁芙蓉叹道:“看来不过几日,叔叔又要为你再寻名师了!”他轻轻抚摩天赐的头,没再说什么。缓缓地踱出门去。看来天赐的聪慧远非凡人可比,只是他少年老成,行为、秉性都有一种令人觉得可怕的凝重,不知道这是否与他从小无父无母有关呢?
丁芙蓉走过后花园。有见邓文西、侯显贵、禹期铭三个顽童正躲在假山石丛中做游戏。三个人轮流当狗,在地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衣服弄得全是泥土,发髻也散乱了,全无贵族少爷的样子,与天赐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丁芙蓉喝了一声:“不去读书,竟在这里胡闹!看不告诉你们老子,打烂你们的屁股厂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夺路而逃了。
丁芙蓉便有些气恼了。心想这个邓九松竟然玩忽职守,才人府几日,竟然开始懈怠功课了。想着想着心里更加气恼,出了花园,径直向落雨轩方向走去。还未到门口,就见映秋神色慌张地从房内走了出来,急匆匆地往外走。他叫了一声:“光天化日的你丢了魂么?慌里慌张地奔哪门子丧?”吓得映秋当即跪倒在地,口呼该死!
丁芙蓉问:“你慌什么呢?邓先生在房里么?”映秋道:“邓先生在呢。只是……刚才还好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喝醉了酒,胡言乱语的。我正想去厨房给他拿点醒酒的汤来。”丁芙蓉道:“你去吧。”便进了落雨轩。只见邓九松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浑身上下酒气熏天。他嘴里喃喃道:“没见过,没见过这样的学生,奇才啊奇才!没见过……”丁芙蓉知他说的就是天赐,心下好笑。没想到邓九松竟然会因此烂醉如泥。又见邓九松一翻身,从衣襟里掉出一迭叠好的纸来。他心里好奇,拾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也是天赐的手笔。写道:逃花美酒醉不归,一凭长笑伴落霞。
还有:剪断心头千千结,难解往事寸寸丝。
等等数句。从字迹上看是天赐所书,但字句当中的意境语气哪里还是个孩子能及的?丁芙蓉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