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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当然不会客气,举步向谷中走去。才走了几步,他就开始惊讶了,因为这谷中所植之木,所莳之花,都是域外奇种,大多都绝未见过。种植这些花木之人显然胸中大有丘壑,花树掩映,一股柔美之意自心胸中升起,人行其中,只觉无比畅快。李玄精神抖擞,大觉此乃美差,绝非苦力。
一声幽静的长啼传来,就见花丛森密处,飞来了一只白鹦鹉。它跟瑶儿似的,头上鼓鼓地蓬起一簇凤羽,周身雪白,长尾挑动,不像是在飞行,而是在跳舞。它飞到李玄身前,优雅地在一条横枝上停下,剔了剔自己的长翎,道:“山居悠远唯落花,客来致问仙人家。”
这只鸟还会咬文嚼字?还会吟诵诗句?难道每只鸟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目的就是让人类惊奇迷惑的么?李玄笑道:“我特来请你家主人去终南山百花坪一趟。”
白鹦鹉摇了摇头,声音细细地道:“主人不下青山路,枉劳远客致问声。”
这句还比较好懂,李玄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基本上明白了。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钗时,不禁心中满是感慨。那时他勒索龙薇儿,取得了这枚钗子,却不料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此时他竟然欠了她整整十万黄金,签了终生的卖身契!但感伤归感伤,事还是要做的。他将钗子递给白鹦鹉,道:“你将这钗子送给你主人,她就会知道的。”
白鹦鹉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李玄从它的目光中竟然读出了一丝轻蔑。这臭鸟竟然瞧不起自己?幸好白鹦鹉看了一眼之后,就衔起钗子飞回去了。
李玄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也许这只白鹦鹉是嫌弃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吟诗吧?
就见那只鹦鹉重又飞了回来,将钗子放回李玄手中,叫道:“清光为绕琼台路,相候仙子下瑶池。”
李玄忍不住道:“小鸟,你能不能好生说话?”
白鹦鹉愣了一下,狠劲白了他一眼,转身向回飞去。李玄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那白鹦鹉登时惊怕,死命地挣扎起来。但它那点身子骨,又怎强得过李玄?李玄得意地奸笑起来:“小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鹦鹉估计给吓到了,尖声道:“天道惩恶人,循环终有因!”
李玄一巴掌拍在它头上:“不许再吟你这狗屁不通的诗了!”
这句话对白鹦鹉造成的伤害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就听白鹦鹉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双目瞪直了看着他,胸口一阵急剧地起伏,竟然生生地晕了过去。李玄大吃一惊,他哪想到一只鹦鹉的自尊心竟然会强到这种程度?他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它的。
只听一个清和的声音响起:“它的名字叫小玉。”
李玄闻声抬头,那声音似乎是一种诱惑,让人听到了之后,就必须要看看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这股冲动强烈得几乎成了本能。那是浓绿中的一抹淡绿。浓绿是盍静谷的秀色,淡绿是那个人。李玄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形容她的样子,她的相貌,她的身姿,让他无法找出能形容的词语来。那是秋江上的第一丝雨,却浸透了千年的湿润;是苍山最后的一痕翠色,却凝聚了万般妖娆。她是静的,淡淡的,闲雅的,安适的静。她的手上撑着一柄伞,似乎连日光都无法承胜。她望向李玄的眼波似乎都是绿的,一如她的轻衫,她的风情。她是娇柔的,那只把着伞的手,轻的仿佛是一条丝带,萦绕在竹的坚贞上。她的骨似乎是风作的,随时便会翔翮而去,化为尘埃。那尘埃却也是星星的绿屑。
不知怎的,李玄那张永不知羞的脸也不由红了红,在她澄净的眼波注视下,他所做的事情是那么的粗俗,那么的暴力,连被她看到都是一种亵渎。
他急忙松开小玉,小玉慢慢苏醒过来,发出一阵委屈的啼哭,飞到了女子的身侧。那女子淡淡道:“我名容小意。”
李玄见她不追究自己对小玉的冒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
他想说一下名字到底好在哪里,开口之后,却发觉自己似乎说不上来。也不是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而是他所感知到的理由,忽然连自己都觉得粗俗。人家豢养的一只鹦鹉都会吟诗,自己还卖弄什么呢?这么一想,李玄顿觉沮丧。
这女子就仿佛一面最纯的镜子,任什么人在她面前都觉得污浊不堪。
容小意清空的眸子注视着他,并没在意他的失态:“龙薇有没有跟公子说过,我有些规矩。”
李玄摇了摇头,容小意道:“盍静谷清净无尘,公子先将身子洗干净了吧。”
她这一说,李玄顿觉羞愧无比。的确,他有好几天没清理自己了。顿时,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满身尘污,身上都冒出了一股股的怪味。这么龌龊的样子站在如此清秀的姑娘面前,那不是最大的亵渎么?李玄仓惶地洗澡去了。
他匆忙中,没有注意到,领他去洗澡的,正是那只白鹦鹉小玉。
盍静谷内奇花异草如此之多,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谷内有一道地脉灵泉。泉水自地下喷出,就热可烫手,用之浇灌花木,生长得愈为娇艳。温泉沐浴,更是大有益处。李玄此时就躺在一只水道里,等着小玉将温泉引过来。
猛地,一道白气卷涌而来,李玄顿时一阵惨叫!那水好烫啊!
他差点成了死猪烫开水,全身肌肤变成一片惨红!他用手搓了一下,啊!一大片皮随手而落!这一下将他惊得魂都快没有了,急忙拔腿就往外跑去。影影绰绰地就见小玉咬着个东西使劲一拉,白茫茫的热浪当头打下,李玄再也立身不稳,被炽烈的激流冲得向下滚去。
下面是个硕大的池子,好深的池子啊!李玄水性虽然也不错,但被浪打了个头昏,烫了个半死,哪里还能再游得动?他惨叫道:“小玉,你要害死我啊!”
小玉缓缓拍翅,落了下来,道:“心有灵珠体不热,任是赤沙与玄风。”
李玄泪都烫出来了,大骂道:“浸在水里的不是你,你倒是在说风凉话。”
小玉双翅一收,落在水里,冷冷道:“拚得一口英雄气,敢与霸王抗金鼎!”
它挑战般地盯着李玄。咦?这只鸟竟敢跟自己比赛泡温泉?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输了这口气?若是传出去,他连只鸟的挑战都不敢接,那以后还怎么混?李玄咬牙大叫道:“好,比就比了!”
温泉滚滚而来……水面越来越高……白气越来越浓……
李玄开始抽搐……李玄开始抽筋……李玄开始抽泣……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大叫道:“我输了,不比了!”
小玉傲然一声尖啸,扑翅飞腾而出。李玄几乎虚脱,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加到自己的肌肤上,生怕只要轻轻一碰,整块肉就会脱落下来,拿刀哒哒哒一剁,装盘送上餐桌,就是一盘很好的白斩鸡。
血泪啊。尤其屈辱的是,居然连一只鸟都比不过!
他费尽了力气,刚刚游到岸边,突然,就见小玉衔着一只笸箩飞了过来。到了他的头上,笸箩倾倒,一大蓬草根草屑向李玄落了下去。那草根草屑才沾到李玄身上,李玄不由得一声惨叫,就跟无数道尖刀剜进了他的肉中一般!
他暴跳了起来,草屑纷纷落了一身,这下痛得赶紧一头扎进了水里。热浪卷着尖锐的刺痛锐利地钻进他的身体里,那是怎样的痛苦啊!李玄狂怒地冲了出来,大骂道:“臭鸟,你要害死我么?”
他捞起一块石头,劈头向小玉扔了过去。小玉一声尖叫,向外飞去。
李玄就这么追着小玉冲了出去……
唉,咋就这么不小心涅?
容小意就站在谷中间,她在聆听着花木的诉说。阳光撒在她的伞上,投过淡淡的绿纱,再泻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宛如绿影中的仙子,那么清淡,那么幽静。这时,她看到了大骂裸奔的李玄……
狂怒的他随着小玉冲了过来,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难道他还想奔出服务区么?容小意皱了皱眉,手一抬,李玄身上沾的草屑忽然开始生长起来,刹那间将他全身覆盖住。万千细细的根藤纠结起来,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的。
大概容小意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些藤蔓张得特别壮实,生得特别厚,李玄刹那间成了个巨大的绿球。他一下子收束不住,登时滚到了容小意的面前。
容小意那么清幽的人,也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李玄那个哀怨啊……
幸好容小意极为善解人意地道:“我们走吧。”
李玄奋力爬起来,赶紧头前带路。容小意脚步轻拂,缓缓走着,那只白鹦鹉小玉随在她的身前,抓着一只大大的笼子。李玄心伤体痛交加,也顾不得这笼子是做什么用的。
转眼出了盍静谷,小玉从笼子里衔出一枚种子,抛在容小意面前。那种子见风破开,刹那间生出三片碧绿的叶子,一朵鲜艳的花朵绽放,容小意一步踏在花上,小玉又抛下第二枚种子。
那花转眼便枯萎消失,没入尘土。见李玄诧异,容小意道:“我体质特异,沾不得尘土,所以若是出盍静谷,就要借助刹那芳华奇花。倒让公子见笑了。”
见笑不敢当,但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走到万花坪啊?李玄闷了,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很不幸的事情,由于他头上套了个大绿罩子,而又在为了小玉生闷气,他走错了路!他整整多绕出去五十多里路!
容小意并不生气,道:“如此,就择路前去好了。”
李玄重新寻路,且喜这次没有走错,日光西斜之时,他们终于遥遥看到了终南山。容小意却停下来了。
“刹那芳华种没有了。”
李玄大惊:“怎会没有了呢?”
容小意淡淡道:“因为走的路太长。”
不就是因为自己认错了路么!哼!李玄只好问道:“有什么办法么?”
小玉:“青山……”
李玄霍然转身,臭着一张脸对它大吼道:“不准再对着我吟诗!”
一人一鸟都身带惨烈的气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这是气势之战……这是勇士之战……
最终小玉败了,因为一动不动的它无法扇动翅膀,一头栽倒在地上。它爬起来,尖声道:“失算失算,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败给了一个人类,这真是我们鸟界的耻辱。但你没有定义我语言的权力,因为你们所谓的语言,都是我们的祖先教给你们的呢!就连你们的汉字,也是我们祖先教的!”
李玄忍不住反驳道:“只听说过仓颉造字,可没听说过臭鸟传字。”
小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常傅没教过你么?‘仓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听到没有?视的是什么?伟大的鸟迹!这不过是你们卑劣的遮掩而已,实际上的情况,由我这只聪明绝伦、从先天就优越于你们人类百倍的伟大鸟儿告诉你们吧:那其实是仓颉拜了鸟为师,由鸟教会他的!可是卑劣的人类啊,就此冒窃了鸟类的智慧,还说是自己造出来的!人类有这么聪明的么?所有聪明的头衔,都该由我们鸟来冠承才是!#¥%※¥#……”
它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还在兴高采烈地铺陈演说它那伟大的鸟类先祖是怎么不计前嫌地一次又一次帮助着卑微而卑劣的人类。
李玄的头立即大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容小意要训练它用诗句来表达自己。到后来他心头火起,一把抓住小玉,将它的嘴狠狠地堵上了,凶恶无比地冲着它大叫道:“只用一句话,就一句话告诉我,该怎么做,OK?”
小玉憋得脸皮紫涨,几乎喘不过气来,它那满腔演说的热情都化作了愤懑,热辣辣地盯着李玄,见李玄毫不退却,它只有费力地点了点头。
李玄松开它的嘴,但并没有放开手。一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