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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很不巧地做了那个机会。蛰伏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正好有我们硬生生地撞上门去——他本是开疆拓土之将,昔日傅宗书错用了他,将一块天赋美玉,生生逼成了出鞘见血的杀人利器。秦飞轻却有大将之风,识货得很。背后的郓王又志在天下,顾惜朝投身于他,或可一遂壮志。”
月色倾盖而下,莫言笑白衣风雅,侃侃而谈,仿佛已将此事翻来覆去想得透彻,又好像与己无伤。戚少商怔怔在看着他,心想,他果然比他懂得他。
他戚少商只是一个机会么?心头一阵深沉的迷茫,于是他想,后半夜大概要起霜了,竟有透入心头的冷。
这样长的寒夜,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他只能沉默,半晌,方轻声道,“小莫,你莫家的易容术,能改变我的面容么?”
政和五年冬月初十。
宜安香,出行,祈福。忌移徏,订盟,开光。
沖狗煞南。
白马金刀周昌南在清晨走出潘楼巷,想着刚刚轻燕那丫头杨柳般的小腰,心头一荡。肋下就是一麻。
倒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眼睛像猫儿一样,烁烁生辉。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莫言笑看着周昌南,一挑剑眉,“这个人长得很难看。”
猫儿一样的戚少商正忙着把人搬进马车里,闻言白了他一眼,“小冷说郓王府里只有这个人跟我身形最相仿,莫大公子你就将就一点吧。”
五个时辰后,戚少商看着镜子里渐渐阴鹭得碜人的脸,有点沉不住气了,“呃,那个,小莫,你易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复杂。”
莫言笑叹气,把最后一块粘乎乎的泥样物质拍到他脸上,“戚大侠,你只给了我这么一点时间,我上哪里给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他向屋角努努嘴,“要不,把他脸皮扒下来披到你脸上?”
戚少商打了一个寒颤,强笑道,“算了,还是这个可以洗掉的比较好。”
莫言笑拍拍手,把一个果核塞进他手里,笑道,“说话的时候记得用压在舌下。你还是担心今晚莫要下雨吧,否则这个临时面具保不定会被雨水冲掉。”
端详他半端,突然侧头一笑,“九现神龙若真长成这个样子,不知是否还能让江湖第一美人青眼有加?”
戚少商一怔,寻思半晌,也自呆了。
郓王府建成五年来从来像这两日般热闹。
主人赵楷以皇子之尊,弱冠之年便兼任枢密院参知政事,又逢生辰,方在朝上领了恩旨下来,挨不过众人附议,于府内外设了流水席宴,搭起戏台,轮番上演文武大戏,二日来皇亲重臣,往来不休,盛况空前。
戚少商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的,他早从冷血那里拿到周昌南的资料,这个人在几年前家道中落浪于京城,却因一项祖传密技得到郓王赏识,在府中做了一个待卫。至于他身怀何种密技,冷血却没有提及。
傍晚竟然飘起了细雨,戚少商心骂莫大公子真是乌雅嘴,几乎想捧着脸疾奔了。幸好他身量高大,藏剑于甲内不显于形,进得门来,见浩浩荡荡庭深似海,盛宴铺张,席间人来人往歌俑无数,拥簇着一园富贵。好不叫人眼花缭乱。
正在踌躇间,一个中年人奔过来,约摸府内长史模样,见到他就迭声地叫,“周昌南周大少,今夜该你轮值,你又跑到哪里胡混去了。还不快随我去甲秀楼。”
戚少商大叫侥幸,跟着那人穿花拂柳,不知走过几层屋院,才见一小楼立于柳荫深处。这显是郓王近居之地,庭院间不以玉石铺地,反而满布沙石,行走之间摩擦声声入耳,显是防刺客的绝妙手段。
楼内大厅设有席宴,分了主宾,已有十数人在座,低声交谈。那人将戚少商拉到右廊弦窗之下,轻声道,“你今夜就在此值夜,王爷没有召唤,不可擅入。”戚少商点头,塞了一绽银子在他手袖里,嘴里含糊道,“多谢。”
那人一呆,方笑道,“今天倒是转性了。放心,我让厨房给你留点吃的。”才转身自去,戚少商松了一口气,抬眼向窗内望去。
他对官场本就不熟,席间只识得右首的门下侍郎萧正风和左谏议大夫文佚,二人是一二品大员,言谈之间却不见往日骄奢,想必同席的都是御史中丞、中书舍人等品级的官员。耳听得悉索衣响,数名随众伴着一个黄衣青年缓步而来。
堂上十数人都站起身来,恭敬道,“王爷安好。”
戚少商吃了一惊,他知郓王极是年轻,却未想到竟是如此长眉凤目,清秀文雅。他笑意盈盈地与众人寒暄,嗓音清细飘忽,柔亮如银。显得极是温醇随和。
戚少商心里微寒,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多文秀男子翻脸杀人辣手无情,只觉得这个淡静自若煦如春风的王爷更加深沉可怕。
耳听他含笑对左首一人道,“赵将军辛苦了,泸南一战令本王大开眼界。”
戚少商才知那方脸阔目的武将是刚平定了晏州之乱的沪南招讨统制使赵遹。他乃战将,极是威武豪迈,当下抱拳笑道,“若非王爷料敌在前,飞鸽传令,我又怎能调动大军阻扼卜漏渡江北上。此战实乃王爷之功。”
郓王微微摇手,正色道,“赵将军最后以猿猴制敌,出其不意,本王安坐千里之外,又有什么功劳了。我已奏明皇上,克日嘉奖。有如此良将,实我大宋之幸。” 言罢挥手入席,乐班先奏得胜凯歌,赵遹离席叩谢,一张坚毅的脸上已露出感激之色。
这几席远离了外间喧嚷,郓王以皇子之尊单独邀这十数人共宴,想必都是亲信或是欲拉拢的重臣,家宴格数更显亲厚。当下以他为首,众人举杯遥祝皇帝万岁后,才逐人离席祝寿。戚少商暗地里瞧得心惊,这郓王虽年少而意气风发,君臣之礼却丝毫不乱,单只看对赵遹的小小手段,已是枭雄的格局气派。
才刚筛了一遍酒,还有数人未及开口,已有家臣凑到主位上说了几句话。郓王面露喜色,点头轻道:“他总算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前就响起了沙沙脚步声。戚少商凝神望去,一行数人正自长庭缓步而来,当前一人紫衣飘飘,丰仪极是静好。他暗道,原来是秦飞轻到了。
再行数步,戚少商眼角突然一跳。
秦飞轻身后隐隐一人,青衣,秀目,长发飞舞。
戚少商甚至没有看清他的眉目,他只看到那件青衫的下摆一飘一转,便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中嗡嗡一片乱响,四周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入耳。
整个人,就像飘浮在虚无空气中,连转头的力气都也没有。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胸口那处,那么灼热,那么沸腾,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顾惜朝。
顾。惜。朝。
他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想,他怎么不会在这里?他才投靠了郓王,这样的私宴正是晋身的大好时机,他当然要来。他昏昏沉沉地想,我是不是知道他要来,才会故意潜了进来?我是特意来杀他的么?
他觉得自己像陷落在一个最黑最深最绝望最惊怖的惊疑里,全身血肉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奔涌着,呼喊着。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然而他竟——他竟只是站在这里,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近,自己寸步难移。
心里居然还有微微疑惑。
那个人,他不是该意得志满意气风发么?
为什么他的神情会那样静谧?
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忧伤……
淡淡的雨雾在他发梢上如同一场乍开的惊梦,在这样寒意深重的夜里飞散开来,像极了某种绕指的温柔。
他唇角的弧度惆怅得倔强,像是一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糖果,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静静地跟在秦飞轻身后,缓步地踏上台阶,就要进得堂内,眼角就那样不经意的淡淡一扫,身体突然就一震。
戚少商全身热烈奔腾的血液瞬间注静默下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抬起头,抬起眉,抬起眼,与他的目光对视。
如水墨般的眉目微微一挑。先是微惊,然后淡定。隐有嘲讽。
他认出他了?!
他早该知道,无论他用多少个替身,用多精妙的易容术,他都能在第一眼辩识出来。
他戚少商就算是化成灰顾惜朝也能一眼认出。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念头刹那间像一枚暗器嵌进了他的心底,微微细密的痛楚着。
四目相对,终是无言。
他的手指已经悄悄地摸索到了剑柄。那硬硬的质地,让他觉得心头稍稍安定,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混在血液上,让他身上一阵暖,又是一阵凉。
顾惜朝先别开了眼。
淡淡的。他挑起了一个微笑。那道笑意如此清冷,就像他那夜杀机暗伏时一低头的柔和,然后带着某种不经意的挑衅,在扬眉间,把那枝如影子般朦胧诗意却致命的银针,深不见底地刺进了他心脏。
他眼睁睁看着他跨进堂内,目光淡定,笑容轻倦。
“顾惜朝见过王爷。”
沉郁清朗的声线滑过戚少商的脑海,如同一种冰冷温柔的触摸。朦胧中,他想,他终是阻不了他一飞冲天。手指骤松,一抹刺痛稍纵即逝。
【逆水之清风天下】29 一曲铮鸣君亦狂。(话说,俄终于从'狗不理'的包围中爬回来了。)
铜子们,俄终于连滚带爬地回来鸟。
介差出得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包子,俄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不好?
小顾……俄舍不得欺负你,勉强让你当回话唠吧……
为啥?等俄搬个沙发慢慢滴说。
俄需要安慰,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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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介歌,有兴趣滴可以下下听听,俄是听着琵琶撑完介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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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曲铮鸣君亦狂。
郓王赵楷静静地坐在高位上。用左手支着自己的面颊,仿佛心不在焉,又仿佛不胜酒力。
他的目光如春水一般轻柔,缓缓扫过下面大堂,偶尔寒光一闪。顷刻又散去。待扫到秦飞轻那席,目光更带了丝丝笑意。
秦家世代在朝中担任要职,今朝秦皇后,亦是他的母后,也是秦氏之女,宠爱冠绝后宫,皇帝对其族人很是关照。秦飞轻颇具才干,刚被晋为侍卫亲军殿前司都点检指挥使,内有皇后为盾,外有雷霆之道,还兼了众皇子的师职,风头一时无二。
酒已过三巡,底下的那些所谓良臣猛将,仍围在秦飞轻身旁祝酒,翻来复去,不过那些阿谀之词,也不见新意,秦飞轻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冷淡,但是不失礼数。于是他想,还是先生沉得住气。
至于他是真心还是伪意。多年来,他不说,他也学会了不问。
郓王赵楷在他二十四岁生辰那晚容颜清丽地笑着,胸中有一把火焰雄雄燃烧。他扫视过整个殿堂,有点幽幽的寂寥。他想,他需要底下这些人,性格虽卑,人却有用,他不怕帝王之路孤寂而冷清。
目光扫过秦飞轻身边,他唇角的笑容就挑得更高了。
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一边,与前面的热闹喧腾形成对比。他脸上是斯文冷淡的。旁人装作看不见他,他也不去理会旁人。在这个乱糟糟的夜晚,一袭青衣荏苒,竟有些遗世独立的风致了。
他想这个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在周围的一阵吸气声中对他施礼,恭敬,但看不出什么惶恐来。他笑,状视没有听清地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顾惜朝。
他看着,秦飞轻看着他,两边的将相重臣们看着他,昭昭青天看着他……灯影将明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