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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就坐在花窗前上妆。她平日里素妆淡裹,水墨眉目,不着脂粉就已是极美。如今她对着菱花镜,细细抹了胭脂,送来的成套妆品都用上,镜里,那桃花般的容颜遇到他炙热迷茫的眼光,红了一红,仿佛湛蓝天空下的千红纷飞,浓艳到了极致也清丽到了极致。
他痴痴地瞧着,想起女子即将嫁与自己为妻,心中无尽喜乐。他想,从此他要效那京兆画眉,痛惜内子。一生一世。
拿起红艳华美的吉服,女子欢欢喜喜的回眸,“惜朝,我穿这好看吗?”
他心中就那样毫无预警的一痛。她手里的红,铺天盖地的,浓艳得像血一般。她脸上的胭脂,在这无限喜乐无限惊怖的大红中,也慢慢褪了艳色。
他痛得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每次梦到这里,他便要挣扎着醒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问:“晚晴,你嫁给我,后悔吗?”
睁开伤痛的双眼,心中酸楚无限。
迷梦真实如斯,再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在梦中。
西窗外,云雾疏离,天光黯淡,朦胧中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半是发愁半是苦闷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顾惜朝一惊而醒。戚少商倚在窗前,就着满怀月光,愁眉不展,“追命和冷血都不在京城,无情跟诸葛先生去了边关。”他沉声,在秋风方起的夜里无限郁郁,“京里风声紧得很,你得跟我去信阳找铁手。”
14。曾记年少青衫薄
庆阳是沧水边上的大城。温家四小姐从京城走得到这里,不过百余里路程,已觉得头痛手痛脚筋痛肚子痛。
不能怪她娇纵。她出门时带的紫竹伞,给了路上一个被秋阳晒得晕头转向的老太太。那匹漂亮的枣粟马,给了一对急着要去奔丧的母子。身上的银子,给了一个头上插着草标说要卖身葬父的小女孩……
她对自己说,我很善良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应答,“哪里,配上微笑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
可惜观世音菩萨竟没料到这一百多里路连一处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晓得神仙要不要打尖喝水吃饭,反正是她是脚底生痛腹中饥烧头上冒烟。
所以温四小姐进了庆阳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家最近的酒楼,一口气叫了荷叶八宝鸭,桂花茶香鸡,水晶虾饺,豆瓣鲜鱼和蟠龙切卷。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穿得又精致,所以店家的笑脸很足,菜也上得很足。味道虽然是比不上惯吃的京城得月楼那么讲究,但温四小姐仍然吃得很快。她安慰自己,“人在江湖,随遇而安。”
吃完了,轻掩了一下唇,对隔壁看呆的两个大汉飞了个媚眼,温千红小手伸进了荷包,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的跑过来立在一旁,然后温千红就呆了一下。
她的银子都施给了路上的小姑娘,荷包自然是空的。温四小姐,出门向来有丫头黛儿跟在身边,几曾有带银票的习惯?
小二见多识广,一见就知道遇上了中看不中用的主,长得再美也比不上白花花的银两,那张脸当场拉了下来。
温千红眼珠一转,也不急,褪下腕上玉串丢给小二,“这个给你,不用找了。”
哪知小二眼睛一翻,“对不住姑娘,本店店小利薄,只结现银。”
温四小姐乐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京城玉芳斋的手饰,至少值一百两。”
“恕小人眼拙,这世道欺世盗名的多了……还是请姑娘结现银。”小二声音高了几度,顿时引得数桌人看过来。温四小姐的脸就挂不住了。
“我是温家的人,你拿我这玉串去这庆阳的温家绸庄分号,看谁敢不结给你。”
“呦,对不住,那温家绸庄已经关了好几天了,我们上哪要钱去。我说姑娘没钱您就别点那么多啊,若是一碗阳春面小店还请得起,现在这……”店小二眼角高高吊起,只差没在额头写上“霸王餐”三个大字。
温四小姐这下真的急了。一急一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更添俏丽。旁边就有人说话了,“姑娘没钱也不要紧,陪在下等喝一杯酒,唱两支小曲,包你浑身舒坦的走出这庆春楼。”
说话的正是旁边桌上那两个大汉之一,温四小姐正在火头上,听见这轻薄之语,一掌就扇了过去。
那人身高膀粗,穿着像是寻常的市井武夫,长相却甚是豪迈。见她一掌扇来,慌慌张张举手一格,温千红微微一哼,变掌为拂,手腕轻扭就反扇回去。这招杨花回柳是温家大少爷温候从少林小擒拿手里演变而来,精巧繁复,温千红只用了其中的第一着变化,满以为已能打得他口齿脱落。谁知那人轻笑一声,也变拳为指,不知怎的,一指就戳在她劳宫|穴。温四小姐只觉掌心一阵剧痛,还未惊呼出声,双臂|穴道已被人紧紧扣住。
“吃霸王餐还要打人,小姑娘好大的火气。来,在下给你消消火。”那人一招得手,与同伴相顾大笑,眉目耸动,更显淫邪。
酒楼上鸦鹊无声,竟无一人出言相助。那人更是得意,他长相很是英武,行为却十分下流,一双大手有意无意间,在温千红胸前磨擦晃动。温千红大意之下落于人手,她虽是初出江湖,也知此时求饶于事无补,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但毕竟是大姑娘,泪珠儿已在大眼内盈盈欲落。
眼看那只毛乎乎的手愈加肆无忌惮,温千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时,突然“卟”的一声轻响,制住他的人已经抱臂疾退,脸上露出既痛且怒的神情。温千戏双手乍获自由,轻叱一声,细眉剑呛然出鞘,一手回风舞柳剑施展开来,立刻逼得那人不断后退。
那大汉惊怒之下,扬声道,“戚少商,你又来多管闲事。”
一个纯厚深沉的男声带着怒意,“沈星子,你还是那么猥锁宵小。”
“祁连花盗”沈星子?!温千红急怒之下,剑势更急,几乎密得透不过风来。她却忘了,那回风舞柳剑法本意在轻盈,剑走飘忽,她剑势既密,反倒让那人钻了空子,在剑网里一缩身,左手食指一缕劲风弹在她剑尖。细眉剑震鸣,温千红不由退了一步,那人抓起同伴穿窗而过,身法竟如同鬼魅。
只听有人轻叹一声,“可惜了。”
这声轻叹入耳,温千红便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果然是那天在茶棚里遇到的英气男子,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指间还抛着一枚铜钱。刚刚显然是他出手解围,两鬓仍微有星霜,却是英姿勃发,见她瞪过来,便微微一笑。
温千红眨了眨眼,在温家四小姐大开大阖的性格里,大概从来就没有含蓄温婉一类词,几乎是马上就忘了刚刚才受辱人前,刚刚又被一个大淫贼脱出剑下。
她以一种惊喜的,欢欣鼓舞的姿态跳到男子面前,再用一种天真的,好奇的,兴奋得不加掩饰的语气连珠炮地问,“你是戚少商?你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你是当年一剑震服八大寨主现在做了名捕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她眼中还带泪,脸上却已浮起了一个如花的笑颜,直爽快意,又娇憨无比。那男子像是没见过这么翻脸天晴覆面雨的女子,竟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楼阶又响,一个青衫书生缓缓拾阶而上,微有倦怠的眉角散出清风,云蒸腾涌间,天高寒有云。
“你真的就是戚少商?”
温四小姐第十三次发问,尾声里还带有不敢置信的上扬,却是温柔的,眼神晶亮。少年成名的侠客仗剑而行,击节高歌,本就是每一个江湖女儿最闺密的春梦。
戚少商苦笑,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错,前脚才跨进庆阳,就遇上一个难缠无比的大贼,一个好奇得娇憨得让他不忍心拒绝的江湖菜鸟,还付了一桌酒帐。
她究竟吃了些什么?要白花花的十三两银子……
他与温家老大温侯本是旧识,也知道他有这么一号让人头痛心痛肝肠痛的麻烦妹子,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温侯当年帮过他大忙,他妹妹受人欺负,他也就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一走了之。
再说,他是大侠。
“戚大侠当年在金殿与那恶贼顾惜朝一战,哥哥每次说起来都是啧啧有声哩。”小女儿的心态让她连声调都是喜萦索乐滋滋的,明眸一转,“这就是逆水寒?”
“唔唔,传言当不得真。”戚少商已是大感头痛。
明眸再转,这下转到了沉坐一旁的青衫人身上,俏脸又染上一层晕红,轻声道,“这位是?”
青衫人看着窗外恍若未闻,戚少商咬牙半晌,支吾道,“这是顾……呃,那个……这位是顾兄弟……呃,小顾。”
那人闻声倒是转过头来,微哼一声,眯了双眼,交睫间就恍如剪断了光阴。
戚少商半寒着脸,温千红笑得更温柔了,双手轻轻执着酒壶,为二人置酒。仿佛不经意的问,“二位是去哪里?”
“信阳。”戚少商不知想什么跑了神,顺口答道。
温千红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家兄正在信阳,千红江湖经验浅,正好请戚大哥一路照料。”
她这声大哥叫得理所当然,戚少商一听之下已是头如斗大。
夜晚的屋顶总是热闹。
戚少商躺在客栈的屋顶仰望夜空,总觉得中原连月光也比不上边关的清亮。这样的时候他就会很怀念以前肆意豪放的岁月,怀念关外干净明快的天色,怀念那一群磊落粗豪糊涂可爱的弟兄。怎么会忘呢?他们在他记忆里永远有明亮的眼睛和简单的心事,有自寻烦恼的傻气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有纯粹的感情和永不磨灭的回忆。
快活而悲痛的回忆。
戚少商又想起息红泪,她是否也在毁诺城的月下这样怀念着他?他是否真的成了她一个怀念的过去?想到这里又觉苦闷,仰首喝了口酒,一手支了头,一手摸出把小刀在黛青色的瓦片上乱刻。先刻“十年生死两茫茫”,觉得不吉利,划掉又刻“云中谁寄锦书来”,又觉矫情,划掉,改写“昨日之日不可留”。
听得衣袂声响,眼角已有一片绯红色的云飘了上来,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抽了那瓦片去读,直笑得眼泪似都流了出来。他懒洋洋白了她一眼,由得她去。
温千红咯咯笑了半晌方在他身边坐下,以手托腮,看着月亮,忽也敛了笑,叹了口气。
他暗暗好笑,这温家老四有时胆大妄为,有时又纯真娇憨,当真让人头痛。
耳听得她语音清脆地说,“戚大哥,你觉得快活么?”
戚少商一呆,随即笑道,“你小小年纪,又知道世上什么快活不快活。”
温千红轻声道,“我常听大哥说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名气还没有这么大,但是游侠江湖,很喜欢交朋友,是一个顶顶让人快活的人。”她幽声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见着你了,你跟我想像中一样神气,又武功高强,威名赫赫。但我瞧你却也不怎么快活。你跟那个顾公子,看起来可都惆怅得很……”
戚少商又怔了半晌,低下头,沉声道,“大抵是因为我们都老了。”
戚少商当然不很老,他才年近三十,以一个男人而言,体力和精力都在攀上巅峰期,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老得起了一层层的折皱,就像唐门老太太的裹脚布。
他想温千红说得很对,他已经不是当年认识温侯时的戚少商了,那时的九现神龙还很年轻,在江湖上的威名方盛,他还没有尝到过背叛的痛苦,也还不知失去爱情的滋味,更没有体味过这世间的苍凉。一场胜仗,一碗不掺水的炮打灯,一见便倾盖如故的朋友,都能让他快活。
那时候,戚少商真的还很年轻,很快活,很容易就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