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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山洞中升起了篝火,莫日根脱了上衣,现出虬结有力的背部肌肉。长期弯弓搭箭,令他的肩膀与背脊充满了雄性的力量感与美感。他咀嚼着干粮,口渴得狠了,便一口气连吃了不少雪。
他的背上被砍了好几道,却因是苍狼形态受的伤,幸而变为人后伤口不深。
陆许便咀嚼草药,吐出来后均匀地敷在他的背上。
剩下的草药,陆许则敷在莫日根的肋下。
“睡会儿。”莫日根朝陆许说,“来得及。”
陆许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对他来说,精神与身体都遭受了强力的冲击,便疲惫不堪地蜷缩在山洞里睡了,然而冬季寒夜越来越冷,陆许睡着时仍不住发抖,片刻后莫日根变成偌大的苍狼,以爪子将陆许捞过来,焐在自己怀里,面朝篝火堆,一人一狼,相依而睡。
深夜里寒风怒号,秦亮家只有一间客房,鸿俊先自躺下,李景珑还在桌前写信,点着油灯。
李景珑少时摹陆机的字帖,一手字写得极其漂亮,连裘永思这等习书出身的弟子亦自叹不如。鸿俊盖着被子,不住抬头张望,问:“你给谁写信?”
“给太子殿下。你困了便先睡。”李景珑催促道,“别看了。”
鸿俊有点儿冷,从前在太行山巅,有重明在,冬天从未遭遇酷寒,他问道:“人间是今年特别冷还是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李景珑一瞥鸿俊,说,“暖好你的床。”
鸿俊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被窝里露出个脑袋,像个春卷。
鸿俊:“?”
李景珑写到一半,踌躇难以下笔,将秦亮所言如实复述,报过去后恐令太子与哥舒翰生出嫌隙;不写罢,又有欺瞒之嫌。
“别写了。”鸿俊连日奔波,困得要死,说,“睡吧,你风寒还没好。”
李景珑脑子里简直是一团糨糊,思来想去,最后把信撕了,解开外袍,进了被窝里,外头狂风不止,几乎要将屋顶刮跑,卧室里铺位上却极其暖和。
“怎么出门在外,无论到哪儿都只有一个房间。”鸿俊说。
“哟,我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李景珑打量鸿俊,鸿俊忙道没有,事实上李景珑全身暖洋洋的,且胸膛内那心灯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好奇嘛。”鸿俊迷迷糊糊道。
“长安这时候也一样的冷。”李景珑随口道,两人闲聊了几句,鸿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比起昨夜的废弃营房,秦亮家简直舒服得像宫殿,他记不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说了什么,李景珑把手臂腾出来让他枕着,鸿俊便靠近他胸膛,睡了。
长夜漫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鸿俊不知睡了多久后,突然做起了奇怪的梦。在那梦里,有一个人,正在黑火下熊熊燃烧。
“救我……救我……”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鸿俊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声。
顷刻间无数记忆的闪现令他穿越时间,驱魔司门外,手持发光长剑的金甲武士,父母跪在武士面前。
“我就这一个孩儿……”
再闪现时,鸿俊仿佛变成另一个人,长高了不少,他站在春暖花开的院里,侧头望向长廊,一名美貌女子身着汉裙,在春风里走过长廊,侧头注视他。
顷刻间黑火吞没了他的全身,鸿俊瞬间惊慌失措,不住退后。
“长史——!”鸿俊蓦然睁眼,猛地坐了起来。
外头风声依旧,天色昏暗,一夜已过,榻畔李景珑却不知去向。桌上放着凤羽,留了一张纸条。
【清晨得信武山骤遭尸鬼夜袭我与秦刺史前去探情况景】
鸿俊抓起凤羽揣在怀中,穿好衣服,一阵风般出外。
黑云压城
“李景珑让你不要出去。”秦萱正在厅外剥一筐毛豆; 说道。
鸿俊皱眉道:“怎么可能?他们去了哪儿?赵子龙呢?”
鸿俊抓起鲤鱼妖,**地包起来,鲤鱼妖被吓了一跳; 问:“又要去哪儿?”
鸿俊到得后院; 翻身上马,茫然四顾。
秦萱挎上弓箭; 换了身皮袄; 出来说道:“往南边走; 祁连山下; 武山镇!今儿去了好多人呢,连大将军也去了!”
“你……”
秦萱说:“我爹次次不顾性命总往前闯; 我陪你去。”
鸿俊便带上秦萱,秦萱指路; 两人赶往凉州城外; 城门处夤夜接到信报; 张颢正在点兵,秦萱怒道:“你们现在才出城?!”
鸿俊忙示意秦萱噤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事; 然而秦萱关心父亲安危; 却是忘了这茬; 张颢一见马上的鸿俊; 顿时震惊了。
“就是他!”张颢喝道; “抓住他!快!去个人; 通知老将军!”
不少兵士也认出了鸿俊; 兵士纷纷过来关城门,鸿俊见情况不好,忙喝道:“抓紧了!我冲了!”
秦萱紧紧抓住鸿俊,鸿俊左手控缰,右手飞刀合一,朝着城门一刀挥去!城门顿时被斩为两半,发出巨响塌了下来。紧接着鸿俊驭马,如箭似地冲了出去。
“给我追!”哥舒翰穿戴全副甲胄,带着一大队兵,怒吼道,“竟敢毁我城门?!李景珑呢?!都给我绑回大牢里去!”
于是鸿俊罪加一等,然而平日里他不想闯祸,只是怕给李景珑添麻烦,如今顶头上司都捅出这么大娄子了,谁还怕你们啊!
“追不上的!”鸿俊回头,喊道,“都回去吧!你年纪都这么大了!”
哥舒翰:“……”
鸿俊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哥舒翰险些被这话气得气血冲脑,吼道:“给我追上为止!”
鸿俊所骑那马甚是神俊,虽载着两人,却与一名全身重铠的骑兵差不多,一甩开四蹄,顿时如狂风一般,朝南面跑得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李景珑与秦亮刚刚经过一个名唤郭原的小镇,背后跟了近两百士兵,刚到正午时,小镇四处却挤满了逃难来的百姓,而此处距离武山还有六十余里路。
李景珑忙下马询问:“武山镇情况如何?”
武山、安山两镇,昨夜遭到扫掠,与塞外四城情形一模一样。
百姓纷纷哭喊,都是从这两镇中逃出来的,李景珑闻言暗道谢天谢地,自己的脑袋可以保住了。
“攻击你们村子的人长什么样?”李景珑焦急问道。
一名莽汉大喊道:“我咋知道!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见!”
李景珑:“……”
“那个……”秦亮尴尬道,“长史,不如咱们的冤屈先放一放,去武山看看?”
李景珑险些被那莽汉的话气得呕血,突然间天际寒鸦掠过,发出惊悚嘶哑叫喊。
李景珑几步跃上房顶,望向南方。
又有百姓拖家带口,朝秦亮等人诉说昨夜狼神现身如何如何,救了他们一家老小,还有不少人在村中设了临时祭坛,祭拜群山中怜恤苍生的狼神。秦亮未听真切,朝高处喊道:“李长史,这就走?!”
寒风骤起,李景珑跃下房顶,说道:“回撤!全部回撤!百姓都进地窖内躲起来!”
秦亮道:“什么?”
李景珑说:“我鼻子堵,你们嗅嗅,风里是不是有股味道?”
这时刮起了南风,风里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尸味,秦亮瞬间色变,沉声道:“李长史,它们要往这边来了?”
李景珑马上让士兵布防,他长期在龙武军中训练,各种防御工事简直烂熟于心,奈何秦亮所带的乃是凉州城内民兵,精兵都在哥舒翰手上。这些民兵平日里只负责调解纠纷,干个把苦力活,要行军打仗,却是不行。
“准备火盆!”李景珑喝道,“家家户户,把油全部搜集起来!”
民兵们面面相觑,秦亮果断道:“都听李长史的,快!”
于是整个郭原镇中百姓、士兵全部行动,李景珑问:“援军何时能到?”
秦亮答道:“清晨张颢才开始点兵,恐怕还有两三个时辰,李长史,你确定它们会往这儿来?”
又一群乌鸦发出呱噪声掠过。
李景珑本想说“非常确定”,毕竟群鸦飞过,正是因为大规模行军,惊扰了林中冬宿鸟类,然则顾及自己说什么什么不发生的倒霉命,还是别这么快下结论的好。
“也许吧……”李景珑迟疑道,“这不好说。”
秦亮震惊了:“不好说?!”
周围士兵全是一副“你逗我?”的表情,纷纷放下箭矢,心想你不确定还让我们在这儿守着?
寒风凛冽,郭原连个砖墙都没有,唯独周遭立着不少以木桩捆在一处的木栅城墙,仅用以防狼群入侵,木栅内堆了几个箱子充当城楼,外头则是以木轮推动的两扇大木门。
李景珑说:“要不把百姓全部撤到凉州府去?”
秦亮认真道:“李长史,这里只有你与尸鬼战过。今日也是你……”
秦亮注视李景珑,话中之意尽显,李景珑明白他未出口的半句话,事实上五更时接到急报,李景珑便当机立断,要求秦亮马上发兵,前往武山。
秦亮不顾违命,擅自发兵,全是因为听李景珑所言,李景珑心中自然清楚,不能让秦亮背黑锅,自己总得下决定。
他犹豫片刻,最终道:“留一半兵力守城,另一半带百姓们全部撤退,退往凉州城!快!”
秦亮:“那么,今天便听李将军吩咐了。”
李景珑一点头,快步上了高处,望向远方平原。身后士兵则开始组织百姓们撤退。
足足半个时辰后,李景珑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似乎自己已倒霉出了一个新境界,这镇子若云淡风轻地无事发生,自己非得被赶过来的哥舒翰瓮中捉鳖抓去杀头,外加被本地百姓给骂死。
不至于……李景珑深呼吸,安慰自己:我有心灯,定是上天赋予重任之人,不会就这么被哥舒翰砍头……可是心灯本来也不归我,这么说,似乎有点勉强。
“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李景珑朝秦亮说。
秦亮又被李景珑吓出一身冷汗,问:“李长史,您什么意思?”
李景珑说:“没有鸿俊在……待会儿万一尸鬼军还没到,哥舒翰老将军先到,我就只好逃了。”
“千万别啊!”秦亮骇然道。
李景珑所拥有的心灯只能对付怪物,却对付不了凡人,拿心灯照人有什么用?只能晃几下眼睛……千军万马冲过来,自己身手再好也是被踩死的命,早知道该狠狠心叫醒鸿俊,好歹逃起来有五色神光挡一挡,还有命在。
“那你只好祈求尸鬼军来了。”秦亮答道。
“你们看?”
黄昏时,大地产生了微微的震动,李景珑一惊,忙冲上高处。
“来了!”李景珑怒吼道,终于来了!
然而那大军如同黑色潮线一般,仿佛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一股黑潮,不断北上。
李景珑:“……”
秦亮颤声道:“有多少?”
“十……十万。”李景珑看那架势,大约估了个数,说,“只多不少。”
“咱们有多少人?”秦亮又问。
“一百。”李景珑答道。
众人:“……”
十万尸鬼大军如潮水般冲来,无情地碾过南方镇外树林,犹如蝗虫过境,十万战马蹄声如鼓点一般,有节奏地作响。一时天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