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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小鸿俊竟神奇地找到了小李景珑在读的私塾,扒在窗台上往里张望。小孩实在太多,读书声朗朗的,他挨间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在私塾内最后面案几前坐着的小李景珑。
小李景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半年里个头长得飞快,已颇有少年的模样,有人转头见小鸿俊,便惊讶道:“那谁?”
小李景珑转头一看,忙趁着师父打盹时矮身过来,让鸿俊跟在自己身后。
小鸿俊本以为他会让他回去,没想到少年般的小李景珑却让他在旁坐着,师父也不曾注意到他,睁开双眼一抖擞,又开始讲课。
“李景珑,这谁?”有人问,“你弟?”
“我媳妇儿。”小李景珑捏了捏小鸿俊的脸,小鸿俊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无比地新奇,随手拍开他,认真地翻李景珑案上排折。
“想我了?”小李景珑凑到鸿俊耳畔笑着说。
小鸿俊只不理会,不住翻小李景珑的东西,每件都拿过来看看,翻了过后会原样放好,少年李景珑身材长开,已透出安全与可靠的气质。
“在家里想我了没有?”小李景珑听了会儿课,又凑到小鸿俊耳畔说。
小鸿俊正翻他的书,低头看《千字文》,上头还有李景珑自己作的注释,便“嗯”了声。小李景珑便牵过他的手,抓在怀里不放,在鸿俊手背上摸来摸去。小鸿俊只得单手翻书看,看着看着,小鸿俊困了,小李景珑盘膝而坐,让他伏在自己大腿上睡午觉。
从此以后,少年李景珑便无心向学,不时往学塾窗外望,读书素来无聊,至有人说:“李景珑!你小媳妇来了!”众人便即哄笑,小鸿俊拖着袍角,躬身从后门,在人身后,躲着师父目光,小心翼翼弟跑进来,坐在小李景珑身边。
大伙儿都颇喜欢鸿俊,想与他说说话,小李景珑却不让小鸿俊搭理他们,小鸿俊有个小李景珑便满足了,没有多大交朋友的**。
直到有一天,小李景珑的一名同窗随手送了小鸿俊一盒脂粉,小鸿俊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茫然摇头推了,同窗道:“脂粉都不知道……”
“……不对,你男的啊!”
众人:“……”
众少年都以为小鸿俊是哪户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女扮男装进来的,当真是李景珑的未婚妻,没想到竟是个男孩!顿时学塾里都傻了。
“这不是孔大夫的儿子么?”又有人发现了,“和他爹好像呢。”
“别去外头说!”小李景珑这下慌了,忙让同窗们保守秘密,小鸿俊则躲在小李景珑身后,有点怕,毕竟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父母就只有小李景珑,而与这么一大群人打交道,远远超出了他从小到大对人的认识的极限。
“他是你谁?”众同窗酒饱饭足出来,一个便拉着笑吟吟的小李景珑,朝小鸿俊问道。
小鸿俊警惕地看着众人,他不大喜欢与这些人一起,便朝小李景珑说:“咱们回家吧。”
“走,回家回家。”小李景珑笑道。
“哟呵——这说啥呢。”众人便忍不住起哄,小李景珑也知道小鸿俊怕生,便跟着他回家去。
幸而小李景珑让人守住了秘密,但保守秘密的结果,就是小李景珑被坑走了一个月的月钱,供同窗们喝酒。
“这身上的东西都哪儿来的?”
“李景珑给的罢。”
“星儿,不许再拿人东西了,听到没有?”
“嗯。”
从前他们在家里玩,不到外头见人,俩小孩儿便邋邋遢遢的,身上没一处干净。但李景珑已近少年,又是士族之后,平日多少有些讲究,出门自然注意装束,而且——尤其注意小鸿俊的装束。
于是小鸿俊身上常多出些李景珑替他打扮上的沉香或汉白玉珠串、翡翠腰坠、玛瑙簪子、扳指,不知道哪来的白围巾,时而在出门前李景珑还给他换身自己以前八|九岁时穿过的衣服,以免身上溅了墨水,让贾毓泽起疑。
这便令孔家里有越来越多零零碎碎的李家的玩意儿,仿佛把李景珑小半个书房给搬了过来。
然而过了半月,李景珑因一件小事,与同窗们吵了起来。原本是同窗总开他俩玩笑,围着小鸿俊捉弄,便让他有点儿怯,李景珑被说烦了,勒令人闭嘴,一来二去,便打了起来。
初时不过是按着捶了几下,没想到那同窗面子上挂不住,非要约了打一场,结果李景珑几下便把人给收拾住。这下更是丢人,同窗便召了不少游手好闲的混混,堵在李景珑与小鸿俊回家的路上,誓要教训这厮一顿。
那是一个冬夜的黄昏,寒冷彻骨,六名青年手里拿着木棍,少年时的李景珑被打得侧躺在地上,血从他的鼻孔里一点点地淌出来。
小鸿俊站在巷内,不住发抖,看着这一幕。
“放开他——!”小鸿俊朝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李景珑抹了把鼻血,挣扎着要爬起身,身上又是遭了一记重击,当即一头栽倒。
一声轰然巨响,魔气铺天盖地爆发,席卷了整条暗巷。
李景珑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小鸿俊。
他背后浮现出孔雀尾翎,两眼喷射出黑色火焰,浑身绽放出血色的波纹,不断扩散。
“绸星……”李景珑艰难站起,如坠梦中。
鸿俊与光体般的陆许牵着手,悬浮在半空,鸿俊双目瞳孔倏然收缩,手臂不断颤动。
那滔天黑气滚滚翻涌,越来越大,整个长安不断下陷,街道崩裂,房屋倾塌,如千山坍崩,万海倒灌!而就在此刻,大雁塔、驱魔司、慈恩寺、宝轮塔、泗水台、观星台六地同时绽放金光旋转,现出一个守护长安的巨**阵,勉强抵御着黑气的破坏!
“不可能吧!”鸿俊几乎是喊道,“我怎么不记得?”
“稳住!”陆许有预感这是极其关键的一幕,朝鸿俊道,“守住你的心神!”
尘封记忆
小鸿俊身周散发出强烈的魔气; 少年时的李景珑拖着血; 在砖石路上努力地爬向他; 伸出一只手; 漫无目的地抓向小鸿俊。
小鸿俊舒展双手,抬起头,望向深邃无边无际的暗夜; 天地脉中; 万千黑气旋转,朝他的胸膛中央汇聚; 而在他的身后,仿佛将有一只巨大的怪物; 正欲挣脱他的身躯; 破茧而出!
孔宣飞来; 在半空中一个旋身,藏青色长袍铺天盖地; 化作战裙内衬,全身铠甲一闪; 修长健硕上身赤|裸; 覆满金碧二色麟铠; 耳畔刷然射出孔雀纹样飞羽盔。
“生者如过客; 逝者为归人……”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苍空那边响起; 黑蛟于云层中翻滚; 接上了孔宣的封魔咒文:“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封!”孔宣怒喝一声; 祭起孔雀大明王法印,左手持五色神光,右手仗斩仙陌刀并合,朝鸿俊当头压下!
天魔脱缚,鸿俊竟是丝毫不怕孔雀大明王,全身被黑火笼罩,发出一声嘶吼。
火焰冲击,孔宣迸出满身金血,拼着身受重伤,将小鸿俊身上的魔气压了回去!
“和光同尘……收!”
黑蛟獬狱在空中翻飞,化作杨国忠身形,将那黑火一收,魔气顿时源源不绝,被杨国忠吸走。小鸿俊身在半空,身体后仰,如同一枚夜幕下爆发出强大能量的彗星,射出千万缕黑火,缠绕着卷向杨国忠。孔宣则手中焕发出孔雀大明王咒,不住接近鸿俊,猛地一下按在儿子额头上。
魔气瞬间涣散,黑火消失,孔宣猛地抱住了坠落的鸿俊。
李景珑已彻底愣了,他看看杨国忠,再看孔宣。杨国忠冷笑一声,祭出一个金龙环绕的沙漏,轻轻一抖。
整个长安城中,天魔脱离束缚刹那被破坏的房屋,砖石全部归位,如时光回溯般奇妙。
李景珑踉踉跄跄,走向孔宣,孔宣没有责备他,只看了杨国忠一眼,点了点头,示意李景珑跟自己来。
“你能走不?”孔宣朝李景珑问。
“可以。”
“坚持一会儿。”
“绸星他……”
“他没事,别、别哭。”
“孔大夫……你的血怎么是……”
“别问了。”
那一夜,贾毓泽与孔宣始终在低声而快速地交谈,李景珑服过药,守在昏迷不醒的小鸿俊榻畔。孔宣并未进来打扰他们,直到天亮时,贾毓泽叹了口气,入得房内,见李景珑趴在榻边睡熟了,还牵着小鸿俊的一手,不禁泫然。
早饭时,小鸿俊未醒,孔宣好言安慰了一番,告知儿子不会有事,李景珑方勉强点头,与孔宣、贾毓泽一同用早饭。贾毓泽看着李景珑,叹了口气,说:“平日你俩喜欢在一处,我又如何不知道?星儿从小便寂寞,这些时日里,也多得你不嫌弃。”
李景珑起初感觉到,孔家似乎挺穷,然而认真看来,却又不像寻常穷人之家,虽清贫,却没有半点困顿。
“你们是神仙吗?”李景珑问。
贾毓泽一瞥孔宣,孔宣没有回答。
“绸星也是吗?”李景珑道,“他说,他的身体里有只妖怪,是不是就是这样?”
“少情、寡欲。”贾毓泽说,“李景珑,你不能让他心潮起伏,绸星须得无欲无求,方能克制心中天魔……”
孔宣叹了口气,说:“景珑,原本我只需封住你记忆,便可一了百了,可对星儿来说不一样,你忘得了他,他忘不了你,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孔宣不敢即忘你相助之恩。”
李景珑睁大了双眼。
“无欲无求。”鸿俊朝陆许说。
“有欲有求,便有苦痛。”陆许解释道,“你的天魔种自诞生之后,便在不停地吸收天地间的戾气,小时越是孤寂悲伤,吸收戾气的速度就越快。”
鸿俊则答道:“那……后面发生何事,让我身上的魔气都散了?”
陆许想了想,朝鸿俊道:“魔气虽散,却并非真正的消失。”
鸿俊一点头,说:“它们都被獬狱吸走了。”
陆许“嗯”了声,又说:“魔种对天地戾气有着自动的吸引作用,如百川入海……獬狱觊觎的,乃是你身上的魔气。”
“这究竟有什么用?”鸿俊沉吟道。
“那是法力。”陆许说,“是修为,你没发现么?那时你方七岁,便已能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威力,被吸入体内的魔气硬生生让你具有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修为……”
鸿俊明白了。
“我爹说过。”鸿俊说,“修为一旦到了某个层次,就会产生变化,也即飞升。”
陆许说:“獬狱修炼了两千年,始终无法成龙,他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冲破那层壁障……”
数日后,小鸿俊终于好了,可当夜的事几乎不记得了,记忆里最后一幕,乃是李景珑为了保护自己被一群人围着揍。
李景珑也不去私塾了,终日留在家里,这日小鸿俊醒来,被贾毓泽责备一番,他们与李景珑串好口供,只告诉他,那夜他被打昏,李景珑护着他回来了,又令小鸿俊带着跌打伤药,过去探视李景珑,免得儿子胡思乱想,再生枝节。
“你痛吗?”小鸿俊一边给李景珑背脊上药,一边心疼道。
少年时的李景珑脱得赤条条的,只穿一条衬裤,背上伤痕累累,小鸿俊正给他上药,李景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