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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俊唯一身麻布衫,李景珑说了,只得穿上,片刻后三人到得后院,李景珑便轻手轻脚翻过院墙,到得邻居家房内。
驱魔司隔壁乃是长安郊田申令府,专管关中平原内,归长安统辖的耕田批文,平日里倒也是个清水衙门,唯春、秋两季稍热闹点儿,批批文书,算算丈量。几名文职平日里两袖清风,都在官府内无聊得抠墙皮,三人落地后,李景珑推开申令府后门,绕道出去。
七拐八绕,三人混在出城百姓中,再次离开长安,李景珑使钱朝城外百姓租了驴车,朝西北凤凰山去。
“去哪儿?”鸿俊坐在驴车上,还觉得蛮好玩的,不知李景珑有何用意。
“躲也无用。”阿史那琼说,“真要监视咱们,换一身衣服,仍是看得出的。”
“我赌他们看不出。”李景珑答道,“总要赌一赌的。”
“谁在监视咱们?”鸿俊问。
“獬狱的手下。”李景珑如是说,“我若是他,一定天天盯着咱们。”
“现在又去哪儿?”鸿俊又问。
“定陵。”李景珑答道。
定陵乃是中宗李显之墓,相比较下,显然李隆基对李显更为亲近,李显驾崩后,众陵墓中也是至为豪华的。阿史那琼道:“还有几个墓?”
“献陵。”李景珑答道,“里头是高宗;桥陵,内有睿宗。”
李隆基前算上武曌,共有六位,然而武曌与李治合葬,便有五大皇陵。分别为献、昭、乾、定、桥,俱位于长安四周的山上。鸿俊大约明白了,李景珑打算守株待兔。
“五处帝陵。”李景珑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全要出事,獬狱既然起了个头,如今竟是明目张胆,要将咱们引过去。”
“也不尽然。”阿史那琼答道,“还是那个猜测,万一獬狱并不聪明呢?”
不多时,三人到了定陵,李景珑说:“阿史那琼,你先帮我们开了锁,再去桥陵,与阿泰会合,这样就分三队人了。”
地宫诉情
时近黄昏; 天色渐昏暗; 只见定陵外的守陵卫都撤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显然是听说了闹鬼之事。三人又在隐蔽处等了会儿; 李景珑暗中观察,往四周看,片刻后阿史那琼先上; 开了定陵的门。
“赵子龙。”李景珑朝鲤鱼妖说; “你在外头望风; 有人来了却不进来,便通知我们。”
鲤鱼妖那身形恰好能钻进墓道上方的通风口处,便依言躲进定陵外的池塘与石栏下流水道中等着。
“走!”李景珑拉着鸿俊,闪身入定陵; 两人一进去; 阿史那琼便在外头上锁。
“你要把我们……”鸿俊一句话未完,却被李景珑扯着跑了进去。
“若无情况; 明天清早他会过来放咱们出去。”李景珑如是说,鸿俊要点火; 李景珑却按着他; 不让他抬手。
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李景珑的声音在耳畔说:“抓紧我。”
定陵内通道错综复杂; 鸿俊险些碰到东西; 李景珑却紧紧抓住了他; 示意他贴着墙走。奇迹般的是; 李景珑对此处却是甚熟,两人挨着墙壁,不知到了何处,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李景珑手掌的温度。
“坐。”
鸿俊在一具棺材上坐了下来,蓦然一惊,李景珑却小声道:“这是狄公的衣冠冢。”
鸿俊这才松了口气,李景珑侧耳倾听,在这地底深处,四周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仿佛能听见两人心跳。地底比外头更冷了些,有股寒意,李景珑便把鸿俊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略搓了搓。
“等到什么时候?”鸿俊问。
“明天早上。”李景珑说,“我猜酒、色、财、气,各侵一陵,只不清楚它们的目的……而獬狱又去了一陵,正是昭陵。”
“可程筱进昭陵时,獬狱不在那儿。”鸿俊说,“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它是知道你去昭陵,才随之前去等着的。”李景珑答道,“不奇怪,我已确定了这是陷阱。”
鸿俊瞬间接起来了!
“也就是说……”
“嘘……”
“獬狱派出酒、色、财、气……假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进历朝帝陵中来找什么东西。”李景珑漫不经心道,“在事发之时,黄庸前去通知驱魔司,被獬狱得知,于是将计就计,到昭陵中蹲守你。”
“还有另一个可能。”鸿俊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可能?”李景珑低声问,伸手搂住了他,把他搂在怀里。
鸿俊答道:“如果程筱见过獬狱呢?”
“那不可能。”李景珑哭笑不得道,“程筱是人,这点我非常肯定。”
鸿俊便不说话了,李景珑答道:“从前神武军里,不少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嗯,你俩确实认得很久了。”鸿俊随口说。
李景珑在黑暗里小声说:“你吃醋了?”声音里带着笑意。
鸿俊并未回答他,李景珑又说:“我原本以为你没有这么喜欢我,再生气点儿?”
鸿俊:“……”
鸿俊只想揍他,李景珑却说:“狄公衣冠冢上,不能亲嘴,不过好罢……”
说着鸿俊感觉到李景珑灼热的嘴唇在自己侧脸上轻轻碰了碰,忙推开他,在墓里可不能乱来。
“……想必狄公……嗯,不会责备我。”李景珑答道。
鸿俊知道李景珑始终以狄仁杰继承者自居,且以身为狄仁杰传人自豪,但每当他听到这名字时,鸿俊便会想起回忆中的那一幕,这让他非常不舒服,便叹了口气。
李景珑却误会了他,笑着说:“你不相信我?”
“没。”鸿俊随口答道,“我可以看看这儿吗?”
李景珑说:“点个灯罢,方才我不知道是否有妖怪盘踞墓中,才不让你亮灯,现在想来没有。”
说着他打开木匣,内里萤火虫飞出,照亮了这一小房间,房内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乌木奁,内里装有狄仁杰的衣冠。鸿俊就着灯四处看,见这狄仁杰的阴宅之中,存放着不少书卷与画卷。
“狄公墓在洛阳。”李景珑说,“中宗则坚持为他留下这衣冠冢。”
鸿俊征得同意,问了声可以看看吗,李景珑便示意他随意,他跷着脚,说:“不少东西是我每年祭祀时带进来的,当初想过,将智慧剑也放在这儿。”
李景珑充当龙武军校尉时,每年都会跟着皇家、太子,前来祭大唐皇室的列祖列宗,到得定陵,便会独自在此处多待会儿。
“程筱是连浩的远房表弟。”李景珑说,“大理寺连浩,你见过的。”
鸿俊:“嗯。”
他就着萤火虫散发出的光芒,看着架子上的书册,上都是神龙年间洛阳的大小案件抄本。李景珑仿佛陷入回忆中,说:“六军设有预备队,队中小少年,都是一心愿参军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嗯。”
“各军中校尉呢,每年常去看看这些少年郎,以备选拔,程筱便是那时认识的,他很聪明,而且胆子很大……”
“唔。”
“可是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长得好看,又笨的。”
鸿俊:“……”
李景珑说:“若实在不行,长得好看也将就,只是太聪明的小孩,而且喜欢自作聪明,哥哥我伺候不过来。”
鸿俊冷冷道:“他也长得很好看。”
“他那也叫好看?你瞎了吧?”李景珑说。
鸿俊转身要拿书揍他脑袋,李景珑却笑了起来,让出位置,示意鸿俊坐。鸿俊不理会他,要出外去,李景珑却道:“别乱走,里头待着。”
“我真不喜欢聪明的。”李景珑说,“缘因我自己就很聪明。”
鸿俊心里酸溜溜的,说:“从前在龙武军里,是不是很多小孩儿喜欢你?”
“总算问出来了。”李景珑笑道。
“你是不是喜欢长得……呃,好看的少年郎。”鸿俊又翻起了画卷,李景珑抬起手,萤火虫便飞到鸿俊脸畔,照亮了画卷。
李景珑说:“我说实话你生气不?”
“不生气。”鸿俊答道。
“是。”李景珑老实道,“你哥哥我从十三四岁上,就发现自己一直不喜欢女孩儿,只喜欢少年郎,多半是天生的。”
鸿俊想起秦伍、程筱,再想起李景珑从前在平康里的表现,终于恍然大悟,但李景珑这么直言不讳,反而令他有点意外。仿佛只在这个时候,他才看见了另一个与平时不一样的李景珑。
“不过我在龙武军时,可是清清白白。”李景珑道。
“我知道,你说过。”鸿俊笑了起来,答道。
“你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李景珑想了想,说,“兴许从见你没几次起,就喜欢上你了吧。”
鸿俊转过身,端详李景珑,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愫,李景珑轻声说:“过来,鸿俊,我想你了。”
鸿俊便上前,跨坐在李景珑腿上,低头看他。李景珑抬头端详鸿俊,说:“当年在龙武军中,他们常背后拿这事说,败我名声。”
鸿俊摸了摸他侧脸,抱着他脖颈,让他埋在自己肩前。
李景珑又说:“我有时也总奇怪,我喜欢什么?像秦伍、像程筱那般?像在找我的谁,可他们又都不大像,模模糊糊的……”
鸿俊蓦然睁大了双眼。
“可当咱们在驱魔司里碰上,打了一架,初时光线昏暗,倒没看清,后来再定神看你。”李景珑道,“也真邪门了,我就觉得是你了。你就是那样的……”
他抬起头,复又眯起双眼,看着鸿俊,说:“你的眉毛眼睛、你这长相,甚至你说话,平日里犯傻……都让我觉得……就像是我命里注定的,看见你这样的人,就会发疯地喜欢你……从前认识的那些少年郎,他们都有些像你,可只有一点儿,只有这么一点点儿……就让我有些心动,何况是……”
鸿俊不禁想起小时的回忆,低头望向李景珑,怔怔注视他的双眼。
李景珑抱着他,抬起头,萤火虫在他们身畔飞舞,那微弱的光里,李景珑像在虔诚地仰望自己的某个神明。
鸿俊一手覆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将过去串联了起来,李景珑的记忆也许是被青雄,也许是被狄仁杰……无论是谁,记忆被抹去了。
但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仿佛仍记得自己。
记得要解去在他身上的魔种,所以寻仙访道,想学法术;记得他们共处的时光,乃至在其他少年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这么一番话,他本可不说,只因一旦说了,便相当于在鸿俊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再无防备。
“何况是我的王子呢?”李景珑扬眉,低声说。
鸿俊把手覆在李景珑侧脸上,打量着他英俊的面容,说:“我有时总忍不住想,如果爹是长安的妖王,你多半就更难了。”
李景珑带着微笑,说:“那咱俩可得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最后我依旧得让你。”
“我下手可不会留情。”鸿俊说。
李景珑说:“那是自然的。”
突然间李景珑又想到别的事上去了,喃喃道:“当年你爹与獬狱那场仗是怎么打起来的?”
鸿俊十分迷茫,当年的事,就连他也所知甚少,说:“妖族分了两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