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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他老婆十年不懈的灌输和熏陶,在他眼里,她实在还是十年前,带着两个弟弟一起混饭吃的可怜见的小姑娘,得让他能干又好心的老婆替她相看个金龟婿,她这辈子才算熬出头了。
“大妹子,当初你说要停了山寨货的生意,我还但心你惹怒了江浙那些海商们,如今看来,你也是算定了他们会把这些帐都算到福建海商头上去?”
黄七郎虽然也是江浙海商,走的货物却是独一无二的西北货,吃的是独门生意,唐坊停产山寨货,于他没有损失。
“黄七哥,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觉得,既然他们要回东海,一定会让我停下八珍斋的生意,我当然也只能先做准备,江浙海商们对我的不满,他们也当然要担待一些。”
她笑着一语带了过去,仔细看了文契,收在手里。
谢家的立场一向是不偏不倚,既不让四明王家在东海一家独大,现在也会接受王世强的劝说,不惜把箭楼拱手送上,就是展示诚意,不愿意让唐坊和泉州陈家走得太近——江浙海商共同的立场,她已经明白。
“黄七哥,呆会回去的时候,你和王纲首说一声,唐坊的产业我是打算全都交给弟弟们的,所以他在两浙路内河码头上建起的小型集装箱码头如果需要改造,可以找二郎商量,虽然他带回去的宋匠手上有当初唐坊水力吊装机设计图,但这十年来为了更好的使用变动不少,图纸都放在二郎手上了——王纲首在观音院里的四座钱炉就当是二郎的咨询费吧。”
“什么?”
黄七郎本还在忧心扶桑内乱对生意的影响,此时不由得瞠目结舌,“什么费?”
他当然知道两浙路多水道河流,各县州的商贩草市也多半是沿河而建,王世强当初为了和她联手行销山寨货,推行集装箱,不仅为唐坊跨海请来了熟练宋匠,他还借着家中的人脉,一个人背着行李坐小船走遍了各地市集。
他说服了沿河的坐地行商们,在每年季风时集体下单,在黄氏商栈订货。
就如同她,她当年为了在扶桑打开局面,不仅游说九州岛、四国的各地领主,还和僧人搭伴坐船,沿着濑户内海找到了沿岸各藩国的行脚商,也说服他们同时在季风初起时在唐坊下单订货。
如此一来,不仅是山寨货,本来被排除在东海贸易之外的所有小额买卖都利用了唐坊集装箱,大批量集中下单运输,节省了成本。
而这些积累起来的小额贸易,才是唐坊破除鸿胪馆官办贸易,十年内快速在东海崛起的最初基础。
同样,王世强也正是因为引导两浙路无数的小海商、小货主同时参与到了海外贸易中,才能成为王家百年来第二个海商纲首。
至于王世强现在在内河上仿造唐坊建立的水力吊装码头,在生意上到底是方便,还是空放着根本无用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这些码头可以在商运货物外提高军队运粮、运辎重的效率。
此事如果能得到唐坊的帮助,当然会事半而功倍。
更何况,他黄七郎当然知道王世强那座观音院里到底藏着什么,只是没料到她如此决绝,翻脸就拿到了王世强的把柄。
040 易名改姓
“大妹子,你手脚也太快了些,王贤弟要知道那观音院里的钱炉子出事了,一定又要气恼一场。”
“王纲首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家中解释观音院的钱炉吧。”
她转身,随意指了指鸭筑山方向的天空,“那本来是他用为王老纲首祈寿的名义建起来的吧?”
黄七郎看到一道灰金的浓烟已经在夕阳在冉冉升起,他曾经陪着王世强去看过那四座钱炉,自然一眼就瞧出了起火的地方正是那观音院没错。
事已至此,他只能一咬牙,一拍胸膛,勉强笑道:
“大妹子,这事儿我就替王贤弟作主了,以后这事儿咱们就不用再提了。”
他心里明白,她这样说的意思,反倒是放了王世强一马,不会把他身为纲首,违旨走私宋钱到扶桑,私下和太宰府主官勾结印伪-钞的事再拿出来说——只要他别再惹烦了她。
“自是如此。黄七哥还是劝他一句,以后再到我门上来提些纳妾的事情,就不是四座钱炉子可以说得过去了,要知道大宋的言官也是很喜欢无事生非的。”
“那是,那是——”
黄七郎暗暗抹汗。
他陪着王世强三次上门逼亲,每次回去后王世强都折损了一大笔生意,最要命的一次还在扶桑下关口沉掉了四条海船,淹死了一百二十匹战马,谁都知道这是她对求亲的事还以颜色,只是这一回四座钱炉子的事,干系不仅是王世强的生意和声誉,而是韩参政的官声了。
黄氏货栈这几年不断地为她转运金砂、海珠,暗暗通过各种渠道呈献进韩参政府,支持北伐的各种准备,他比王世强更清楚,她虽然远离大宋,东海却拦不住她点点滴滴在明州、泉州等港口的长年经营,他更知道她对韩参政府的关注有多密切。
可恨是王贤弟不听他的苦劝,当初非要和楼家结亲,更要命的是王贤弟连个提前知会季青辰的消息也负气不愿意向唐坊递。
按他黄七郎的意思,就算是乡下村男村女闹分手,好歹也要当面互骂几句,说不定还要把互赠的帕子、布头劈面丢对方脸上,叫上同村的兄弟姑姨再踩上几脚才算是了结。
王贤弟真不愿意娶她了,也应该在订亲前写封信,差个亲信回唐坊告诉她一声,赔罪挨骂也都担着,才算是个诚意,没有这样不声不响就把四年的情谊一笔抹了的。
做不成夫妻,难不成以后也不要做生意了?
毕竟是太年轻……
“谢家箭楼,还是多谢王纲首。”
她微微一笑,没再有什么言语,顺手拿起了挂在鼓架边的望远镜,从镜筒里看向了唐坊外的海面,还有不断传出螺号的两座箭楼。
黄七郎知道,只要她收下箭楼,就一切好说,不由得就松了口气,至于她手上的望远镜——他早就见过季洪衣上拴着的镜片,更清楚她内库作坊里做出的望远镜,所以见怪不怪,也把手搭到了眉头上,望向了海面。
唐坊入海口之处,尖礁密布,海船要从东海进入唐坊停泊,入港口外仅有不足两条海船并行的一条狭窄航道,是可以安全通行的。
所有海船只能沿着安全的航道,从两座小岛之间驶过,才算进入海港。
那两座名为小岛实际上是大型岛礁的据点,已经被谢国运占据,岛上昂然耸立着两座九层木拱塔楼,楼顶各有人影屹立,手中箭光锐寒。
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经过这两座箭楼,就不能进入唐坊。
而她的唐坊甫一开建,正是谢国运凭借着犀利长远的眼光在海面上抢先建起两座箭楼,掐住了唐坊进出的海道,如此一来,就算他做生意的本事只有被王世强痛宰的份,他却奠定了台州谢氏在东海上屹立不倒的地位。
更要命的是,他又凭着不要脸的贿赂,用重金换来了扶桑国的公文,公文里居然把这两座岛实封给了他这个异国人。
而这位喜欢画工笔美人图,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世家公子,这位瞒着家里在唐坊养了十二名扶桑、高丽、三佛齐等外夷小妾的谢国运,本是江浙海商世家之一,台州谢氏里的嫡出子弟。
他也是所有宋商里,唯一以宋人的身份得到了扶桑土地的人物。
只不过,她和王世强在吃惊他占地建楼的手快之余,同时对他万分鄙视,暗骂他这谢家嫡出子弟,唯利是图,没节操没底线,原因却是:
谢国运为了得到扶桑国主授地的那封公文,为了死赖在那两座箭楼上舒舒服服和唐坊分帐,他居然改了名字——他瞒着台州谢家,瞒着他家二房里曾经出仕为参知政事——朝廷中副宰相——谢氏叔祖谢老大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扶桑人的名字:
鸟饲二郎。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就回响起了季辰虎的声音
“阿姐,我们改姓吧!像谢国运那样,把季氏改成虎饲,龙饲,鸟饲,什么饲都好!”
她分明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些话的震惊,心里对谢国运没皮没脸,不做好样子的痛恨,更记得季辰虎横眉环眼,把扶桑国地图重重铺在她面前的样子。
“阿姐,平清盛一直重病,你不也觉得他离死不远,死后一定会有内乱?唐坊并不是没有夺占九州岛的能力,趁他们内乱时徐徐图之,如果有机可趁,咱们再抢占几个四国岛上的封国,接下来,如果能趁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推进到本州岛平安京城附近的话——到时候我们改姓平氏,把家谱一直修到神武天皇什么的身上,像平清盛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平清盛,也是自称为前前任扶桑国主的私生子,才有名份主宰扶桑二十年。
然而那时,听到自己弟弟所说的,清楚明白要入侵扶桑的谋划,她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又穿越了。
她这十年辛苦,只是想不受欺负地和大家伙儿一起吃饱穿暖,过好日子罢了。
“阿姐,你忘了我们爹娘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只叫你阿大,叫我阿二,姓季不姓季有什么了不起?”
她试图冷静下来,向季辰虎这个亲弟弟说明唐坊没有海船,又拿出二郎买来的中土历代史书,举出战例,想说明骑马陆战和海上水战并不一样。
他能横行九州岛、四国附近海域和濑户内海,但如果登上了扶桑最大的本州岛,唐坊里会骑马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根本没真正参加过马战。
然而他却用更实际的眼光一一反驳了她的理由。
扶桑内乱,唐坊这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要么战,要么逃。
她只能以退为进,劝他学习骑射、兵法之术,又连蒙带骗地哄着他,说是等她的内库工坊里仿造火器成功,再为他多制一些,将来未必没有堂堂正正冲杀战场,定鼎扶桑的可能,她的拖延之计却又被他驳了个落花流水:
“阿姐,你居然这样糊涂!?北宋有火器不也早就亡国了?勇力不足为恃!宋国的兵书虽然是出海禁品,但我早已经弄到手了,那上面都写着步步为营,不战而胜为之上。我们在扶桑是外人,当然不能妄想一步登天——”
她只记得他反复不断地纠缠着,劝说着:
“阿姐,我们改姓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郎的那些认祖归宗的虚话不能听!他读书读傻了,才会想回大宋!我们在扶桑有唐坊,退能保立身之地,不看外人的脸色,进也能等待时机,未必没有在扶桑裂土称王,自立一国的机会,回大宋我们什么都没有了——阿姐,我们改姓吧!”
面对如此难堪的局面,她曾经无数次地后悔。
她后悔,在那三年辛苦为奴的时光,在用汉字佛经教他粗浅识字之外,没有功夫再教他更多的她自己都不太在意的古代礼仪廉耻。
姓季,于她而言是理所当然。
十年前在烧村流浪的路上,听着季辰龙这个堂弟,小村里村长的儿子讲述他们的姓氏、名字,发现她还可以继续和前世一样姓季时,那一瞬间在心中闪过微微欣喜,清晰得她到现在也没